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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玄沉默,突然冒出一句:“即使是明知救不了她,即使是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即使是你救了她,她依然恨你?”
则宁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点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还龄微微一笑,“上玄少爷,后会有期,保重。”
上玄听不懂还龄的话,猜得出她的意思,看这还龄和则宁并肩,走出花园,他没有赶上去,倚着花树他看着他们两个走,一种骤然的寂寥陡然笼上心来,让他素来凌人的气焰顿时暗淡了三分。
他竟然不能改变什么!竟然不能挽回什么!赵炅,你好!你很好!上玄背倚着花树,从来没有感觉过,对赵炅有如此的恨,如此觉得,要逼退这个皇帝是件对的事情!
他已经犹豫了很久很久了——
是时候下决心了!
第10章
刺配天涯
则宁这一去,就是三千里。
大草原。
“少爷——”有人远远地叫道,那声音远远地传来,是非常怪异的,完全不知道在叫什么,但叫的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抱着一蓬干草奔了过来,“这个东西我来,你不要爬上爬下——”
但另一个人已经爬上了屋顶,闻言回头一笑,“我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你不要当我是连楼梯都爬不上的人好不好?”他一回头,半边头发是散落的,遮住他半边脸,隐约可见,那半边脸上刺着“刺配涿州”的字样。
但他看起来并不难看,显然被刺字的人自己并不在意那脸上的字,神态依旧闲雅,微笑起来脸上带着淡淡依然安静的神韵,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生活。
“给屋顶上草的事情我来,你站在那里我看了就害怕,快下来。”远远奔来的人奔到近处,索性一提气连人带草一起掠上了屋顶,“呼”一声,落在了屋顶那人的身边。
则宁轻笑,“你叫的这么快,谁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你下去,这里的事情有我。”还龄生气了,“这堆草堆得这么难看,你不会做事就不要捣蛋。”
她哪里像当年那个娇俏可人的小丫头?则宁失笑,但他更喜欢她率性自然的样子,她还是适合大草原,广阔的天,广阔的地,自由奔驰,自由来往,任意欢呼,拔剑挥舞。
“皇上将我刺配涿州,我按理应该去服役,你把我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则宁习惯地摸摸她飞扬的头发,微微一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忙些什么。
还龄抬起头看他,微微一笑,“我早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去冒名替我做苦役,是不是?”则宁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嗅着她身上千草的气息,“不要以为这就是对我好,我是男人,我如果要你帮我服役,你不觉得你很没有面子吗?”
还龄不服气,“可是我比你强,你的武功毁了,右手废了,你怎么去做苦役?你怎么扛东西?你一只手搬什么东西?人家如果欺负你,你怎么办?”她忙忙碌碌地把怀里抱着的一捧干草架在屋顶上,“反正事情也简单,不过就是搬几块石头木头,容易得很,我搬完了就回来。”
傻瓜丫头!则宁摇头,“你当涿州知州是傻瓜?我到了这里,他早就知道,是你去服役还是我去服役,他会看不出来?甚至,你都没有留在知州府,就这样出来找我,他必然也找上门来了。”他抬起头来,“知州大人,是不是?”
“哈哈”一声笑,三骑人马自草原上缓步而来,“赵公子果然是人杰,本官虽然收得赵公子在此,但却是万万不敢让公子动手做杂役的。”说话的是一位微胖的中年人,想必就是涿州知州。
还龄低声道:“他如果敢抓你,我就打他。”
则宁见她仗着别人听不懂她的话,在涿州知州面前说这种话,不觉莞尔,“知州大人,则宁重案之犯,不可轻纵,则宁做杂役是应该的。”他缓步自木梯上拾级而下,“以则宁所犯之罪,能不死已是无理,假若则宁竟然还可以不做苦役,那试问天下王法何存?天下百姓如何可以心服?则宁自己又如何可以心安?难道所谓的律法,只不过是形式,而非惩罚?”他拾级而下,神态依旧从容。
涿州知州微微一笑,“公子真有此心?”
则宁淡淡一笑,“则宁立刻就随知州大人回去。”
“不许去!”还龄拦在他面前,警戒地看着知州。
知州一怔,哑然失笑,“这位是?”
“这位是我未来的夫人。”则宁轻笑。
知州微微一笑,“原来是夫人。”他只觉得这位“夫人”有些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丝毫没有温柔贤惠的样子,和则宁淡雅尊贵的气度大大地不相称。
“不要去,他会欺负你。”还龄低低地道。
则宁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微微一笑,“你和我一起去,总可以了吧?我做杂役,你也做,行不行?”他轻笑,“知州大人,我给你另找了个帮手。”
——***——
杂役。
还龄很努力地帮着则宁抬起一块被火药炸出的山石,要抬到城墙那边去,这是最简单的劳工,这里数百劳役都是这样成日在烈日之下扛山石,筑城墙。
“一,二,三。”还龄和则宁好不容易把那百十来斤重的石头搬了过去,歇一口气。
“你可以休息去了,”则宁怜惜地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尘土和汗水,“让我来吧,这本来就是该我做的。”
还龄笑得舒服好看,“我们再来,看看可不可以在太阳下山之前搬完明天的,然后我们明天去玩,好不好?”她不太在乎地抹去汗水,“你已经到处是伤了,如果我休息了,你岂不也休息了?谁肯和你这公子哥一起扛这东西?你不要想偷懒,我们继续。”
则宁伸出手掌,他一双惯写文书的手现在淤血伤痕累累,但是他心中却有一种莫名坦然和快乐的感觉——他曾经犯下了他想也未想过的大错,但是,他正在背负这个错误,他以错换爱,然后,再以他自己的努力,换取这份爱的坦然与尊严!
这不是受苦,这是快乐!
“我们继续!”他笑起来依旧淡然尊贵,看起来始终不像个劳役,像个公子。
——***——
三年之后。
太宗雍熙元年。
大赦天下。
涿州草原。
“则宁啊则宁,我很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做了三年的苦役,还是这种样子?这和当年从秦王府出去的则宁没有什么分别啊!”有人对着则宁的脸看,摇头,“不知道多少驻颜有术的姑娘小姐会气死,你脸上多了四个字,竟然也不怎么难看。”
则宁依旧是淡然的,“圣香,你似乎很喜欢跑涿州?”他和还龄在这里做了一年苦役之后,经涿州知州上请,准许他们不必再做苦役,改换其他杂役,他和还龄在知州府内有一间房屋,虽然日子过的辛苦,却也是快乐。
“我喜欢跑涿州?”圣香把脸压在桌子上,“涿州这种鬼地方,又是风又是沙,满地没人都是草,我喜欢?”他哀号,“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辛苦。”
“辛苦?”则宁眼睛缓缓眨了一眨,“你不是乘马车过来的?辛苦?”他明明看见圣香锦衣华服,没有丝毫尘土,既不可能是骑马,更不可能是步行。
“啊?”圣香扫兴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你就不可以假装不知道,让我发泄一下不满?”他“哗”的一声打开折扇,清咳一声,“皇上大赦天下,你知不知道?”
“知道。”则宁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又如何?”
“那当然是你和我,不,你们和我启程回开封了,还有什么‘又如何’?”圣香瞪大眼睛瞧着他,“难道你喜欢一辈子待在这里?”
则宁淡淡一笑,“一辈子待在这里,那也没什么不好。”
圣香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然后用折扇盖住头,把自己埋在扇子底下哀叹:“我真是遇见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痴情种了。”
还龄正从外面回来,看见门外的车马也知道都城来了人,进来听见这句话,相当奇怪,不禁看了则宁一眼。她可不觉得则宁是痴情种,则宁只不过是对某一件事情执着了就特别认真的男人,和圣香截然不同。
“但是则宁大哥,上玄出了事你救不救?容隐出事你救不救?”圣香依旧在扇子底下哀号,“你不可以这么没有良心的,自家兄弟遇难,你怎么可以不救?呜呜呜——”
“上玄和容隐出事?”则宁微微一震。
“呜鸣——没有出事也即将出事了啦——”圣香继续哀号。
则宁和还龄面面相觑。
圣香在扇子底下偷看了他们一眼,吐吐舌头。
至于回不回去开封,那要看圣香大少爷有没有本事让淡然的则宁动这份义气了。
所谓钧天舞——
“承天抚,纂圣登皇。邀清万里,仰协三光。功成日用,道济时康。璇图载永,宝历斯昌。”
如此,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完*——
尾声
番外篇
“容容——容容——”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孩子张开有五个可爱小涡的手,笑眯眯地对着一个约莫七八岁,手里拿着本书的孩子奔过来。
手里拿着本书的孩子要比奔过来的孩子大一两岁,虽然还没有长大,但是已经看得出眉目冷峻,负手在那里等着比他小一点的那个孩子跑过来,已经有卓然的煞气在眉目之间。他看着那可爱的孩子跑过来,皱眉,冷冷地吒道:“圣香,你又不听你爹的话,又翻墙跑出来了?”
那可爱的孩子奔到他眼前,约莫比他矮了半个头,一身的衣服锦带宽袍,绣着金线,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香香软软的很是玲珑漂亮。他张开手,笑吟吟地道:“容容抱!”
冷峻的孩子眉头微蹙,放下书本,“你已经六岁了,还抱?”
“不要!我就是要容容抱!”圣香固执地在他面前张开双手。
冷峻的孩子负手,转过半个身子,淡然道:“你已经六岁了,不可以再要人抱,我不会抱你,你如果喜欢站,那就在这里站着好了。”
“不要!”圣香小小的身子倏地一转,没声没息地拦在“容容”前面,跺脚委屈,“容容好坏,人家有心病,很快就会死掉,容容一点也不疼圣香,呜呜——”他立刻“泫然欲泣”,像个被遗弃的小可怜。
被圣香称为“容容”的人,是与丞相府毗邻而居的贫苦人家的孩子,叫做“容隐”。他父母早亡,独自居住,性格不免有点孤僻冷傲,但是丞相府的少爷圣香,却从小就特别喜欢他。
他这闪电般疾转的身法,就算是大人也没几个跟得上他的速度,居然在这里哭说要死了?容隐淡淡地道:“你有心病,我早就知道了,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有什么好哭的?”
圣香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放声大哭,“呜呜——容容一点也不关心我——”哭着哭着,他整个人都软了,晃了一晃,差一点就要跌在地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把他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容隐皱着眉头看他的脸色,看看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只见圣香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突然睁开一只眼睛,眨了眨,圣香得意扬扬地抱住容隐,“容容还是关心我的。”
一股属于婴儿的香味扑面而来,容隐抱着圣香,轻轻拍了他几下,嘴里淡淡地问:“你又闯了祸,丞相又要罚你了,是不是?”
圣香的得意突然变得有些心虚,眼珠子转了几转,“我爹啊——我没有闯祸他也是喜欢罚我的。”
容隐摇头,强词夺理!他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又闯了祸,你怎么会突然想要我抱?如果丞相没有要罚你,你脑子里除了蟋蟀蝴蝶,玩石子扮漂亮,哪里还有‘容容抱’?”他说得有点讥讽,“每次你要我抱你,都是要我救你,我还不知道?”
圣香紧紧搂着容隐,死不放手,“爹爹来啦,容容,我们快跑,算你最聪明啦!我烧掉了爹的奏折,爹要打我!”
“你烧掉了丞相的奏折?”容隐啼笑皆非,“好端端的,你烧奏折干什么?”他也听见,果然远远地有人快步跑来。
圣香不安地东张西望,“我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嘛,但是爹不让我看,我就半夜爬起来偷看,”他有点不是滋味地皱皱鼻子,咕哝:“结果蜡烛烧到奏折,就烧掉了。”
容隐摇头,这种事,当真只有圣香想得出来,“你才六岁,就会做这种事,如果你十六岁,二十六岁,真不知道你会干什么。”他抱着圣香,往开封的郊区走去。
“我们去哪里?”圣香一面得意找到了靠山,另一方面这样离家,有点害怕。
“去找一个朋友,把你爹的奏折还给他。”容隐虽然只有七岁,但是抱着一个六岁的孩子,丝毫不当一回事,一方面是容隐练习武功,另一方面是,从小抱圣香抱习惯了。
“好啊,”圣香好奇,“是谁?”他是很聪明的孩子,“你认识一个很会写字的朋友吗?”
容隐淡淡一笑,“你去了就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