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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话。
他,始终是一位王者。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为整个王族考虑。他不应该有私人的感情,他应该永远都以大局为念,永远都冷酷、残忍。
这么多年来,他学会了舍弃。为了整个王族,他可以舍弃任何东西。他知道,这才是一位真正的大汗应做的事。他,属于整个王族,而非仅仅是一个人的大汗。
他的面容逐渐冷酷。
他在等待。
良久,把汗那吉昂首入账,跪倒在地,厉声道:
〃把汗那吉献俘于大汗!〃
他的衣甲上满是鲜血,簇新的鲜血。
女子惊恐起来,忍不住挺直了身子。
俺达汗一笑。他的笑容中竟有些残忍的味道。似是不经意般,他的目光掠向女子。
〃你赢了,荒城,从此是一座自由之城。〃
女子的心砰砰跳着,她心底泛起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
俺达汗沉默着,似是用沉默讥嘲着女子。
〃但是,荒城,从此是一座空城。〃
女子发出一声悲吟,冲出了大帐。
大帐之外,是满营甲兵。
刀剑出鞘,冷森森地架在俘虏的脖子上。这些俘虏,全都带着伤,带着痛。
每一个她都认识。他们看到她的时候,暗淡的眼眸中突然射出惊喜的光芒,似乎只要她在,他们就一定能得救。
但,她又如何救他们?
她抬头,远远看去,荒城中升起一阵烽烟。
这座没有城墙的城池,已被攻破。
就在她跟俺达汗进行冰狼死斗的时候。
……她若胜了,便不会有任何一骑兵马踏足荒城。可正在胜负未分时,荒城已然沦陷!
如此,他不算背信。
可她又如何向这些跟随她浴血奋战的百姓交代?
她脑海中不禁响起了她离开时的话语。
〃相信我,我再回来时,一定会带给你们自由。〃
但现在,荒城就在眼前,她却永远无法回去。
荒城中的百姓,全都做了俺达汗的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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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第八章 乡远征人有梦归(5)
他怎能这样!
女子发出一声悲鸣,身子忽然化成一团风,冲进了金帐。
铮然声响,一柄剑自她手中闪现,剑风飒然,如青鹤飞举,托着她冉冉升起,攻破纯白色的大帐,向帐内扑去。
这纯白色,是天下最污秽的颜色。
把汗那吉眼中闪过一阵惊恐,他一声呼喝,命令士兵护住俺达汗,他随手掣出腰刀,一刀向女子劈去!
女子不躲避,不还击,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把汗那吉一刀斩下,片片水红洒落,女子已如穿花之蝶,飘坠到俺达汗面前。
清鹤剑飞舞,向俺达汗当头斩落。
俺达汗岿然不动,缓缓为自己斟着下一杯酒。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如一记重锤,击中女子的心房。
〃我若死去,他们必将全部为我殉葬!〃
剑风倏然止息,哐啷声响,清鹤剑脱手坠落。
女子无助地跪在地上。
她所有的坚强、镇定、从容都随着这柄名剑一起陨落。荒城百姓浴血的面容在她眼前浮动,化为最凌厉的刀斧,一寸寸凌迟着她的心。
她双眸抬起,却已没有了当初对抗俺达汗的沉着:
〃究竟怎样、究竟怎样你才能放过他们?〃
俺达汗停住手上的动作。
他自上而下,凝视着这个女子。
数日前,正是她,率领着一群乌合之众,对抗他十万大军。让这座废弃的城池,差点成为他累累功勋中唯一的耻辱。
片刻前,也是她,裹着一袭黑色斗篷,孤身走入他的营帐。以羸弱之身,抗逆他王者的尊严。
而如今,她终于褪去了一切坚强、勇敢、庄严。回归为一束五月新莲,柔弱得让人只想毁去。
但她体内又藏着那么多力量,轻易能触及别人的心。
她能够扫尽那些荒凉与寂寞么?她能否破解王者之困惑?
俺达汗的目光,锁在她孱弱的肩上。
他冷冷道:〃我要你,做我的奴隶。〃
女子骤然一惊,双眸抬起,惊恐地看着俺达汗。
俺达汗的目光没有半分退让:〃用你自己,来换他们。〃
女子头垂下,随即倏然抬起。
〃只要我留下,你就会放了他们么?〃
俺达汗淡淡笑了笑。
〃只要你一日在我身边,荒城便一日是自由之城。〃
女子紧紧咬住嘴唇。
她的姿态,她的言谈,都与他见到过的女子完全不同。在他的威严下,她们只有惊恐,只会将他当作王者来仰望、侍奉。但她,却只身站在危城前,抗逆着他的目光,那么柔婉,那么慈悲,也那么坚强。
握箭挽弓的那一刻,夕阳静静照她的脸上,她就像是握着莲花降临的天女,给这个苍凉的世界,带来幸福、宁静。
她折断三支箭,却将它们插入了王者的心中,造成永远无法磨灭的痛。
〃为我斟酒。〃
女子静默地捧起酒壶,却久久没有斟下。
不知为何,俺达汗心中有淡淡的刺痛。他竟有一阵莫名的冲动,几乎立即命令把汗那吉将荒城的百姓全都放了。王族的未来算得了什么,这一刻,他只想成全这个女子眼中的凄楚。
但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想法,冷冷地注视着女子。
她,只是他的俘虏。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从未问过女人的姓名,正如他从未这么郑重地对待过任何一个女子。
〃……相思。〃
俺达汗轻轻颔首,等待着。他知道,她一定会将葡萄美酒,斟入他的酒杯。
一名偏将悄悄走了进来,跪禀道:
〃启禀大汗,国师重劫求见。〃
◇。◇欢◇迎访◇问◇
第46节:第九章 夜深白露冷侵衣(1)
第九章 夜深白露冷侵衣
重劫?
这两个字就如毒蛇一般,钻入了相思的血液,她禁不住全身一颤。
帐帘卷起,一个纤瘦的白色身影缓缓步入。苍白、冰冷,一举一动看去都那么优雅而慵懒,却总透着无法言说的森寒。
正是重劫。
他低头前行,一手谦恭地抚在胸前,另一手托着一只巨大的卷轴……便是那张描绘着血之地图的亡灵之旗。
他的脚步极轻,仿佛黑夜中掠过大地的猫,几乎不带起一点声响。却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相思心上。
她本以为,重劫看到她时必然会大为惊讶,毕竟谁也想不到,她会回来自投罗网。何况那一夜,重劫一时大意,被杨逸之一击得手,醒来后一定对两人怀恨在心,此时见她出现在俺达帐中,又岂能轻易放过?
他会不会立即揭破她敌国公主的身份,让她遭受更多的羞辱?
没想到,重劫仿佛完全不认识她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连看也不看一眼。
相思有些错愕,她突然想起,把汗那吉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们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为什么不揭穿她的身份?
难道他们有了新的阴谋?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杨逸之。
自己离去后,他不知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如果此刻他知道自己去而复返,不知会有多么错愕,多么失望。
还是辜负了他啊。相思双手握紧,深深低下了头,几乎不敢再看这个世界一眼。
重劫走到帐篷正中,止步,向俺达汗躬身一礼,轻轻将宽大的白色斗篷取下。
斗篷下,依旧是一头散垂的银发,和一张极为苍白的面具。
那一夜,这张面具被杨逸之一击破碎,如今又用黄金仔细镶嵌、拼合起来,看上去仿佛一张精致的面孔被刀斧残忍地劈开,留下纵横交布的疤痕,显得格外妖异。
他轻轻道:〃恭喜大汗,一战功成,俘获叛军领袖。自此而后,塞北大地将永在梵天威严之笼罩下,安享神佑。〃
俺达汗也起身还礼:〃感谢梵天之祝福。〃
重劫缓缓抬手,将那面亡灵卷轴举起。卷尾坠下,那面巨大的亡灵之旗就在他手中展开,一直垂到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把泥土,仔细涂在亡灵旗上。那是旗面上北方部分唯一的洁净之处,是污血与秽土唯一没有沾染的地方。
荒城。
如今,这一抔土,将这唯一的洁净湮没。
〃这便是荒城中的秽土。〃
慢慢的,他眼底浮起一丝通透的笑意:〃如今,只要荒城的血。〃
他苍白的手指被泥土沾染,缓缓伸出,相思孱弱的身躯便暴露在他这一指之下。
这是蒙古铁骑几个月来所做的事,如一个部族不肯降服,那么就屠城血祭,用城中的土与首领的血,来染红亡灵旗上的版图。
如今,轮到了荒城。
秽土,已经涂在旗上,剩余的,就是将首领的头颅斩下,将血染上秽土。
那就是相思的鲜血。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俺达汗。
祭祀的法典,由苍白的神使提出,而世俗的决定权,却在这位王者手中。
俺达汗的目光微微变了变。
在没有人觉察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自相思身上一掠而过。
她的身躯依然是那么单薄,半隐在金帐烛光跳动的阴霾中,显得那么无助。
第47节:第九章 夜深白露冷侵衣(2)
她就这样静静伫立在光与暗交织的角落,似乎永远都在等待。等待一种强大力量降临,保护她,让她远离一切伤害。
又或者,彻底摧毁她。
保护,或者摧毁,但绝没有第三种选择。
永远无法征服。
她就像是一朵绽开的新莲,孤独伫立在泥土中,却让一切污秽无法沾染。她的身子虽在此处,在他的掌握之中,但她的心却远在天边,如琉璃通透,没有尘埃能够湮没。
他沉吟着。
他的面容肃穆无比,正视着重劫:〃国师可曾想到,我们并未征服荒城?〃
重劫静立不语。
俺达汗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从今日起,荒城便是自由之城,又何须染血。〃
此言出口的那一刻,金帐烛光黯淡,俺达忽然感受到一阵迟疑。
……这是否是对神意的亵渎?
亡灵旗轻轻坠落,那个苍白的身影躬身对俺达汗恭谨地行了一礼。
〃大汗所说的很对。只是……〃
他缓缓抬头,目光投向相思,满含笑意的眸子中,升起一抹深深的讥嘲:
〃只是,若北方的土地不被全部染红,白银之城便无法修建。〃
俺达汗深深皱起了眉头。
三连城,是三座相连的城池。分别是位于地底的黑铁连城、人间的白银连城,以及通达天界的黄金天城。
白银连城,是三连城中唯一存在于人间的一座。若这座城池无法修建,那么重建三连城之事便会化为泡影。
那是蒙古全族的希望,绝不能受任何原因之阻挠。也正是因此,他才率领蒙古铁骑,屠城灭国。
为了一个女子,舍弃黄金氏族世代坚持的信仰,这是绝无可能的。
大汗之威严,让他不能僭越他自己的功勋。
他清楚地知道,他并没有征服荒城,也没有征服眼前这位已降为阶下囚的女人。
如何成就全蒙古的希望?
重劫眼底透出一丝满足的笑意。那一刻,他仿佛化为命运本身,只用只言片语,便将他人的心绪搅得一片凌乱。
无论这个人是谁,也无论他有着怎样的权威。
大帐中一片静默,十二土默特首领的目光,紧紧盯住相思,对于这个让大汗也陷入犹豫的女子,他们满怀怨怒与仇恨,仿佛只要俺达汗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扼断她的咽喉,将她项中的热血洒在亡灵之旗漆黑的版图上。
重劫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直等到帐中的空气都几乎要凝结,他才淡淡笑道:
〃如此,何不让神来裁决?〃
神?
想到那个高华、神圣的白色影子,众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神,是超出人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