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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走到门边的迎亲队伍,他的眼色忽然如同刀锋一般寒冷。
“怎么说?”阿靖心下一惊,忽然也有不祥的预感。似乎……从一开始,南宫世家对于结亲的态度,就是太过于赞同了些——即使是南宫无垢权衡利弊后不敢拂逆听雪楼主的意思,但是无论怎么说,以他的脾气,也不该表现得如此顺从!
为何他竟然毫无意见地接受了一个被配给的女人?
“你没看出来么?”萧忆情微微摇头,站在白楼上负手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意味深长,“竟然派来了如此浩大的迎亲队伍,还真是给足了听雪楼面予啊……”
“什么?你是说——”阿靖大惊,蓦然抬头,耳边忽然听到了兵刃之声!
“刷!”在还没有出听雪楼的大门时。那支庞大的迎亲队伍忽然停下了,那些吹打的、抬轿的、丫环傧相,一齐扔掉器具,从箱笼里、喜袍下,迅速抽出了雪亮的利器!
阿靖转瞬明白过来:刺杀!这不是迎亲,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原来南宫无垢这般精明,已知被逐步逼上绝路,便抢先在今日下手了么?敢于公然对抗听雪楼,而且在总部洛阳发起攻击,当真是胆大包天铤而走险!
“流硃!”她脱口低唤,却见南宫无垢一把撕开了吉服,露出里面的劲装,从靴子里拔出短剑,跃下了马背,厉喝:“各位,听雪楼逼我太甚,南宫世家存亡在此一战——不是听雪楼亡,就是我们死!”
阿靖脸色一变,不待萧忆情的指令便掠了出去,隐入了楼边的苍苍绿树中。
“阿靖!”听雪楼主一惊,但是此刻大变当前,却顾不上她,只是回过眼眸,神色不动地将手抬起,发出了一声低叱:“动手!”
也是如同凭空出现,听雪楼四处幽灵般冒出了无数青衣人,从白、碧、朱、绯诸楼包抄而来,立刻将南宫世家所有人拦住,声势之大,竟毫不在对方的突袭人马之下!
——听雪楼的萧楼主,那样的人中之龙,又怎是轻易能够暗算的?
04
“萧忆情!”南宫无垢看见逆转的形势,脸色转瞬苍白,忽然大笑起来,“果然,你一开始就是要我们的命的吧?!还说什么结亲——等不及派来的这个贱人动手杀我了?!”
他的手探入轿中,用力揪住新娘的长发,将流硃拖出来,对着萧忆情冷笑:“她是殷家的余孽吧?你以为养了她五年再派出来,就可以骗过我了?岂不知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大笑,将短剑架在流硃的咽喉上,一步步向外退去。
“你杀了她,也不过是多一个陪葬的而已。”萧忆情语气冰冷,“别以为用她来威胁我会有丝毫作用。”
“萧忆情,你真是头豺狼!”仿佛是被逼到了绝路上,南宫无垢厉声喊着。不顾一切地将所有过往真相撕破,“为了独霸铸剑绝技,当年你命令我们灭了殷家,趁机将这个女子和铸剑绝技收为己用——如今她没用了,你就要借她的手来杀我?”
新娘被粗暴地拖着,长长的秀发散乱了一地,一路上手无助地向前伸,在空气中下意识地抓,却抓不住任何东西。
耳边落下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惊雷,震得她神志恍惚。
什么?当年南宫世家灭了龙泉殷家,只是奉了听雪楼的指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她逃命出来后,三个月后便被听雪楼收留,难怪在江南被荡平后,四大世家里只有南官家在覆巢之下得以保全——原来他们一早就暗地里臣服于听雪楼了!
那么说来……当年南宫无垢放走自己,也是刻意计划的了?逼得她走投无路,最后顺理成章地投靠听雪楼,心甘情愿地为仇人铸了五年的剑!
“灭人满门,还要孤女为你铸剑!”南宫无垢拖着她一步步往后退,剑刃摩擦着她的咽喉,厉声大笑,“萧忆情,这样的事你做过多少?豺狼也没有你狠毒!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南宫无垢在耳边大笑,带着末路的疯狂和不顾一切。
她只觉得不能呼吸,心里有无数的刀剑在绞动,将肺腑绞成了千万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在欺骗她——
昔年那一点点的温柔和恩情是假的;十年来宾主尽欢的情谊也是假的!
她算什么?不过是棋盘上一个被用完了就抛弃的卒子!
喉头被勒得喘不过气,她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手拼命地在空气里徒劳地抓着一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她这一生,都一直在被这样那样的人利用?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如果那支金步摇还在她手里就好了……如果在就好了。
至少,她还有拼命反抗一下的余地!
挣扎间,忽然,她听到了周围人齐齐的脱口惊呼!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了抓着自己头顶的那只手微微一松,似乎南宫无垢受到了猝然的袭击,不得不松开手去抵挡。趁着空当儿,她奋力挣开了那只扯着她头发的手,披头散发,踉跄着逃开。
“流硃,快逃!”空气中忽然有人低呼,说的话居然和昔年一模一样。
然而,听得那样的语声,她全身一震,居然忘记了逃跑,怔怔地停下了身来,仰头望着碧色中掠出的绯衣影子——那样快到不可思议的身法,那样举世无双的剑术……方才,是靖姑娘出手救了她么?
她忽然间百感交集。
原来,这个世上,毕竟还有人对自己有一点真心。
南宫无垢和那个忽然间掠出的女子交上了手。然而听雪楼的女领主又是何等的高手?血薇剑下,除了听雪楼主,这个江湖从来没有人可以生还!
殷流硃怔怔看着这混乱的一切,直到看到新郎竭尽全力暂时逼开了靖姑娘,然后转身,试图抽身离开战局——就在这一刻,金色的光芒如同天外的流星般一闪,从绯衣女子的手里激射而出,在瞬间洞穿了那个新郎的咽喉!
“不!”殷流硃禁不住脱口惊呼,向着南宫无垢奔去。
——金步摇,是那支金步摇!
根本来不及躲避,南宫无垢捂住咽喉,在毒药的作用下踉跄倒下。那一瞬间,她忘记了身外之事,惊呼着向他奔过去,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抱住了他,全不顾靖姑娘在旁边厉声要她小心不要靠近。
果然,在倒下前,南宫无垢拼命一拉。将刚跑过来的殷流硃一把抓住,冷冷大笑着,右手的短剑往里一抹,便割断了她的颈部血脉!
“殷姑娘!”冷静如阿靖也是变了脸色,失声惊呼。
“跟我一起去吧!”他大笑,紧紧抓着她的手,几乎握碎了她的骨头,“可怜的孩子……这样的世道,你还能如何活下去?跟我一起去吧!到了那边。我们……”
然而毒液顺着喉头迅速上升,他笑到一半便倒了下去。
“流硃!”阿靖一击成功,却不料仍是慢了半步。她急急落地扶起殷流硃,看见她颈部血液急涌,伸手一探,心下登时冰冷——已然是无救。
“你、你是用……金步摇,杀了他的……吗?”流硃想回头看,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着,低声问,“是……是吗?”由于血脉和气管同时被一剑割破,她的声音里带着呼呼的血泡声,显得诡异和模糊。
“是。”阿靖点点头,看着已然毒发倒毙的南宫无垢,眼神微微一黯。
“他死了么?”流硃眉头舒了舒,脸上露出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的表情,拉住了阿靖的手,断断续续,“那、那太好了……我铸的剑……终究没有白白地……白白地……呵,爹,娘,我、我对得起殷家……”
她轻声重复着,声音慢慢淹没在血泊中。
意识渐渐远离,而四周的厮杀还在继续。在听雪楼严密的戒备下,那些自以为突袭会得手的南宫家族人马顿时成为困兽,血如烟火一样飞溅在空气里,到处是惨叫和厮杀声。
——宛如五年前龙泉殷家被灭门的那一刻。
阿靖对于身外的一切毫不在意,只是陪着走向死亡的流硃,轻抚她的发梢。那个垂死的女子发出了含糊的声音,痉挛地抓紧了她的手:“钗子……钗子……”
阿靖从那个死去的新郎喉头拔下金步摇,暗黑色的血液顺着钗子涌出。不想去看那一张死灰色的脸,正待转头,却瞥见了死人的手探在怀中,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什么——她伸手取出,脸色忽然变了。
原来,竟是如此?
“流硃,流硃!你看——”阿靖用力将陷入昏迷的流硃摇醒,将从那个人怀里拿到的东西放在她眼前,“你看这个!看这个!”
一绺青丝……显然是女子的发丝,虽然由于年代的久远而微微发黄,但是却仍然被编得细致灵巧,柔光水滑。尽端处系着一个金色的铃铛,小小的铃铛在腥风血雨中微微地摇晃,发出纯澈无比的声音,宛如昔年花树下那个孩子的眼睛。
一切忽然间都清晰起来了,穿越了多年的腥风血雨,历历在目。
难怪。当年楼里本让他挑一个殷家男丁放走,他却开脱了一个女娃;难怪,他在五年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原来,当年棋盘上的那一颗棋子,亦是这般地将另一颗棋子收藏在了心底里,久久不忘。
然而,任凭怎样挣扎。总逃不过那只翻云覆雨手。
流硃的眼睛缓缓睁开,看了一眼,眼里的神光最后亮了一下,随即又轻轻闭上了。
阿靖没有再说什么。理了理她散乱的秀发,将金步摇插回她的发问,最后轻轻抬手,擦去了她眼角凝结的一滴泪水。
垂死女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将那一缕青丝握在手心,仿佛在这一场苍凉的浮生中终究抓住了一点光和热,面色渐渐安宁。
耳边的厮杀声渐渐微弱,只余下小股的南宫世家人马还在拼死血战。阿靖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人也真傻啊……明知跟着南宫无垢来听雪楼总楼发起这场袭击多半是有死无生,也就这样跟着少主赴死。
江湖人,便是这样的么?
今日之后,江南武林的局面又要重新调整了吧?
南宫世家经此一战,必然一蹶不振,不知道楼主又会扶哪一个听话的傀儡上位?
听雪楼的女领主茫然地想着,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默默地站起身来,回头望去。
初夏的浓阴里,白楼寂寂。
白衣的楼主靠在软榻上,也正遥遥凝视着她,眼神阴郁而又哀伤。他有什么可以哀伤的呢?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心,翻手为云覆手雨——这样的狠厉决绝,不容许丝毫的反抗。凡是挡在他路上的人,都被踩为齑粉。
然而,他的眼神为什么如此的哀伤?竟如一个苍老的孩子。
隔了满场横飞的血肉,他们遥遥相望,不发一言。
“萧忆情,你会有报应的。”她霍然低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仿佛听见了,他在高楼上扬起嘴角,微微地笑了,忽然掠下了高楼。
“我们是共犯,阿靖。”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后,将手覆上了她的肩头,手指冰冷而稳定,耳语般地喃喃,“将来无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会在一起。”
她回以一个冷冷的笑。不,他们之间,只有一纸契约而已。
“又是四月了……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啊。”他望着满地尸体,却蓦地开口低吟,带着一种若无其事的悠然,“听说城东洛河畔的牡丹开得很好,改日等这里的事情完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不等她拒绝,他的手指微微抬了抬,画了一个圈,将地下两具尸体圈了进去:“等下,叫人把他们两人合葬在洛河畔吧。咳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听雪楼主微微咳嗽着,嘴角露出一种无视生死的笑谑,然而他的眼神却截然相反——
如此的哀伤和无奈,就像一个过早老去的孩子。
她用一对楠木的灵柩,收殓了那一对今日新成婚的年轻男女,安葬在北邙山下——是的,这一切恩怨纠葛,终于算是要落幕了。
生不得同衾,死亦能同穴,也不枉了在人世走过这一遭。
如果没有江湖,如果没有各方势力的纠葛,没有种种你死我活的恩怨,十年前花树下相遇的那一对少年男女,应该会有一个旖旎的开端和同样美丽的结局吧?他们相遇在那样明媚的江南春季,应该牵着手一起奔跑,穿过那些拂堤杨柳和灿烂桃花,金色的铃铛在女孩儿的鬓边清脆地响着,烟雨蒙蒙,草长莺飞。
然而故事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个江湖寂寞如雪,所有的少年在出生时便已苍老。
浮花逝水,空影如梦。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胜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