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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弁庆擦去了泪水。
在法皇的称许下,在范赖的大军安妥后,独独义经全军盔甲未卸,在宫殿外撤夜守护神器,此点意味着法皇对义经的高度信任。
到了此时,平氏终于消失在日本的历史上。
过了几年、几千年,人们还是会记得平氏是怎么败在一个仅有二十六岁的男孩手上。而他的名字,就是战术的代名词,胜利的解释。
但“镰仓战神源义经”这几个字如旋风般吹进镰仓本营时,却变成了无形的针,刺进了赖朝居住的宅邸里。
赖朝一动不动坐在蒲团上,全身发烫。
“妖怪。”
赖朝看着虚弱的烛火。
赖朝不能理解。
为什么大家在解释源家战胜平家的原因,不是说“这都是赖朝主公的武威”、“神是站在镰仓主公的肩膀上”、“平家是抱着对赖朝主公的恐惧作战的”呢?而是把所有的荣耀都归在同父异母的弟弟义经上呢?
更古怪的是,另一个弟弟范赖也在战场上,难道就没分到半点功劳吗?义经实在是太狠毒了,竟然任那种荒谬绝伦的谣言在军中流传,成何体统!表面上对自己恭恭敬敬,私底下他到底抱的是什么意图?
唯一相对的军师广元,不发一语。
义经的命运力量实在太强,竟然可以突破白氏的幻术结界,远远超越了“那个人”的想像。“那个人”一定是既恐惧又惊喜吧?
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地底的指示在昨夜已传到,自己只需要照本宣科即可。
未紧闭的窗漏进一缕风,残弱的烛火忽地斜盛。
赖朝恐惧地看着自己忽然缩短的影子。
“禁止那只妖怪进入镰仓,一步都不准他踏入!”赖朝的身子缩了起来。
广元心中有了计较。
“想办法让义经叛变,如果不能,就假造一个。”广元说。
“怎么做?”赖朝双手压在榻榻米上。
“你糊涂啦!义经造反?我们打得过他吗?”这可是赖朝的真心话。
“要打胜仗,还得手里有兵才行。”广元剖析封建武士的心态,说:“主公先用战事平息的名义收回义经的兵符,让义经身边只剩百多人的亲信。此为第一步。”
赖朝倾耳听着。
“再者,诸侯打仗是想瓜分平家的领地,扩充财力与实力,只是打一场没有利益的胜仗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诸侯肯,诸侯也很难说服底下的武士为义经效死力。”
“……”赖朝陷入思绪中:“所以次要之务,就是大力封赏参战的诸侯。”
“没错,义经若满心认为武士会单纯为了拥戴他而赌命作战,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广元冷笑:“主公安插在远征军里的密探,再再都强调义经的日益狂妄。目中无人的胜利者,吃久了大家的恭维,就会得意忘形,认为每个人都迫不及待为他作战。”
——天底下,哪来这样的仁义军队?
赖朝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那么,大行封赏后,该怎么诱导义经叛变呢?”
“就如主公所言,朝令禁止义经踏进镰仓,让他惶恐主公的心意,兼又气愤难耐。”广元不疾不徐说道:“最后的关键,便是派人刺杀义经,然后来个死不承认、不应不理,绝对逼迫义经造反!”
赖朝点点头。
这好。
“真没志气。如果要派遣刺客,为什么不真的杀了义经呢?”
赖朝的影子上,忽然叠起另一道污浊的巨影。
这个镰仓政权的首脑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哪里有人。
再回头,只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壮汉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个僧侣的血脑袋。
赖朝记得那掉了脑袋的僧侣名叫土佐坊昌俊,是武功高强的密士,据说能听见一里之外的蝉鸣,看见百丈外飞鸟羽毛的颜色。赖朝特命他在宅邸屋檐上自由行走,好从高处监视可疑的人士走动。
这道命令,当然是为了防止擅长偷袭的义经。
现在,土佐坊昌俊就剩一颗死人头。
“大胆!你是义经派来的刺客吗!”赖朝拿起蒲团,惊恐地挡在自己面前。
人类真是可笑的食物,面对死亡所做出的动作,十之八九都没有道理可言。
“我,牙丸霸道。”壮汉舔着死人头断颈上的鲜血:“听过鬼界吧?”
“鬼界?鬼界!你……你要做什么!”赖朝根本失去了判断力。
“我要什么?算是帮你个忙吧,我要你一道正式的进京命令,再来三十个可以在白天帮我扛轿的壮汉。”这名牙丸霸道的鬼,咀嚼着死人头的脸骨,说道:“如此,我将光明正大帮你铲除义经。”
“什么?”
“怀疑吗?我可是可以自由进出镰仓大院的鬼啊。”牙丸霸道哈哈笑道:“我有三十个同样拥有牙丸称号的属下,就是十个义经也不是我的对手。”
至于鬼的意图?
赖朝根本没有多问,就用颤抖的手写下一道进京命令。
牙丸霸道拍拍魂不守舍的赖朝的脸,拿走命令,翻上屋檐走了。
带着压过白氏的心情,牙丸霸道用土佐坊昌俊的名字,前往热烈欢腾的京都。
注④三神器中的神箭,被战败的平家丢入海中。
第269话
京都热烈欢腾,可是义经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非常愁苦。
源家消灭平家后,哥哥不仅没有原宥自己擅自接受法皇官位,还用“独揽军功”的罪名没收他在关东的领地。这也就算了,义经本来就不在意什么狗屎领地。
但哥哥还下了另一道命令——不准他接近镰仓一步。
“擅自接受官位这种小事,需要介意这么久吗?难道一场大胜仗还不足以让我功过相抵吗?哥哥也未免小气。”义经百般聊赖地看着白纸黑字的命令,觉得有些可笑,有些无奈。
他严重失去动力。
歼杀了平家,义经这一生的主题就算是终结了。
对于杀害他父亲的平家,义经怀着鬼一样的仇恨歼灭了数万人。比起以前战争时的兢兢业业,现在无所事事反而空虚起来,连与弁庆每天清晨的比武都来不了劲,一场都没赢过。
是夜,月沉星稀。
“殿下,外头有赖朝主公的使者求见!”一个家仆禀报。
“使者?哥哥的使者!”义经又惊又喜:“马上开门,我立刻去迎接!”
家仆赶紧离去,义经反覆踱步,不知自己该穿哪一件华贵的盔甲才称头。
“哪有使者深夜求见,不可不防。”弁庆警觉。
“别胡说八道了,我可是源家的第一功臣呢!”义经用力拍了弁庆的后脑勺,笑骂:“他可是哥哥派来的使臣呢,肯定是要下旨封赏我吧!这会儿从镰仓星夜赶来,哪有一定在白天到的呢?晚上一到京都就来见我,若不是封赏,也一定是什么重要的原因吧!”
更何况,哪有特地登门拜访的刺客呢?弁庆真是傻了——义经没有说破。
“是。”
“你退下吧。”
“是。”
弁庆退下,却没有离开。
他只是去取放在库房里,最重、最沉、也最长的铁枪。
义经穿上了锹角最长的盔甲,好整以暇来到院子,率领家臣跪在地上迎接赖朝的使者“土佐坊昌俊”,满腔的兴奋。
以土佐坊昌俊为名的牙丸霸道,却毫不掩饰自己身上的鬼气,率领三十个牙丸鬼兵,身负武器,大剌剌来到义经的面前。
“你就是源义经?”牙丸霸道将赖朝的印信亮了出来。
“是。”义经跪在地上。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战神吗?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只是个臭小鬼嘛。
牙丸霸道有些失望。
“一路辛苦了。”义经还在欺骗自己,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那姿势,简直是自愿露出脖子给屠夫来上一刀。
罢了,只是徒具虚名而已。
牙丸霸道连刀都没有拔出,只是伸出比铁还硬的右掌,往义经的头颅抓去。
手掌背,一阵麻痒。
“九郎小心!”
弁庆的长枪驾到,贯穿了牙丸霸道的右拳。
牙丸霸道后退了三步。
从天而降的弁庆挡在自己与义经的中间。
“这才是像样的对手嘛!”牙丸霸道从右掌裂开的大洞中,看着巨人弁庆。
——情不自禁,牙丸霸道燃起了熊熊战意。
“你的气味不对。”弁庆手中长枪横握,巨灵神般的气势:“你不是人。”
“不愧是在比睿山当过和尚的人,久闻大名,武藏坊弁庆。”牙丸霸道抽出腰间的长刀,说:“功高震主是把脑袋弄丢的不归路,奉赖朝之命,今晚要你们血吻月光。”
牙丸霸道身后三十名牙丸鬼兵也纷纷抽刀围阵,将义经等人困在院子中央。
而义经,还是维持着下跪叩首的愚蠢姿势。
“殿下!是敌人啊!”
弁庆有些着急,顾不得主仆之礼,长枪尾巴撞着义经的脑袋。
但义经还是傻傻地跪在地上,好像一无所觉。
空气变得很冷,仿佛叶尖上的露水会冻成冰。
不妙,这次的敌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弁庆开始用脚猛踹,义经的身子摇摇晃晃,倒了,却又急着跪好。
看来,义经是不行了。
“所有人保护殿下!其他的事就交给我!”弁庆暴吼,这是唯一的指示。
弁庆狂舞长枪,将牙丸鬼兵发出的杀气给拨开,威风凛凛。
“好大的口气!且看我关东十一豺,霸鬼的威力!”
牙丸霸道擒刀攻上,用全身力道往弁庆的头上砍去。
就这样,弁庆以一斗众。
而跪在地上的义经,从头到尾对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无知无觉,甚至连头发都被削断了也没有移动过身体,仿佛入了定。
一盏茶的时间过了,义经的身旁都是落樱般的鲜血。
全京都的人都因为巨大的战斗声醒了,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赖朝要杀义经。
最后一颗人头终于落了地。弁庆走到义经的面前,气愤地将长枪咚地插在地上。
“醒醒!醒醒!”弁庆在义经的耳边大吼。
义经满脸是泪,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不肯相信哥哥要杀他。
哥哥要封赏我什么呢?一定是很大很大的官位吧?
这个世上,有战神这样的官称么?哥哥,你知道吗?大家都是这样唤我的!
不,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哥哥唤我一声好弟弟便行了……
“反了吧!我们起兵对抗赖朝吧!”弁庆满身是血,激动地大叫。
撕挂在树上牙丸霸道,两眼无神地看着这一幕。
第270话
义经在寥寥数个家臣的鼓噪下,终于还是踏上与镰仓政权对抗的局面。
但已经被夺走兵权的义经,凑来凑去,整个京都竟只有五百个人愿意跟随号称镰仓战神的他,其中还有两百多人没有受过军事训练。
说穿了,这种兵力只有逃跑的份。
意兴阑珊的义经决定离开京都,寻找可以发展势力的地方。
此后一连串的逃亡过程里,义经带着不成军队的随从一路与赖朝派出的伏兵、鬼界的刺客对抗,忠心耿耿的部下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只剩下十多人。
义经的斗志始终没有真正回复,只有在追击的敌人出现时,义经才会将他对哥哥的“不解”转为“义愤填膺”的力量,将来袭的敌人杀退。
对于赖朝恐惧义经成为源氏共主的心态,诸侯都心知肚明。
整个镰仓军团,都不甚愿意为了讨伐义经而行动,因为各方诸侯都知道义经的厉害,又非常同情义经的遭遇,所以对赖朝要求一起出兵讨伐“叛变”的义经这件事,都是虚应了事居多。
缺乏支持,镰仓的军团因此牛步地前进着,赖朝终日恐惧着义经会用他的声望登高一呼,但对于大军的牛步化感到很不满。
“义经的策略就是闪电突击吧?”赖朝睡得很不安稳,整天疑神疑鬼。
“探子回报了没?前方有没有伏兵?”变成了赖朝掀开轿账的口头禅。
赖朝的心魔已越来越巨大。
为了防止其心不轨的义经暗杀,赖朝甚至找了十几个影舞者,分坐在十座官轿里混淆义经的视线,有时装扮成打杂的仆役才能安睡在马边。
幸好赖朝迟缓的大军始终无法直接围击义经,历经重重艰难与暗杀,义经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奥州,投靠过去关系非常良好的藤原秀卫。
藤原秀卫势力强大,兵强马壮,过去平家当道时藤原秀卫已是一方之霸,现在源氏崛起,藤原一家也没有因此称臣。
得知源义经投奔奥州的赖朝一整个大惊,开始文攻武吓,逼迫藤原秀卫交出义经的人头。但藤原秀卫不为所动,反而不惜将兵马借给义经与赖朝一战。
赖朝恐惧着终于得到兵马的义经,只得按兵不动。
可惜半年后,据地为王的藤原秀卫突然看见恐怖的幻觉,活活吓死在床上。
义经的气数,到了此时可说是真正走到了尽头。
藤原秀卫一死,赖朝的格杀令压垮了藤原一族对义经的信心,与义气。几个儿子将老父生前再三嘱托的“听从义经,合力对抗镰仓幕府。”的遗命抛到脑后,密谋杀死义经,好卖个人情给势力强大的赖朝换取和平。
“把义经的头浸在酒里,献给镰仓,奥州就能保全。”赖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