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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鱼历险记-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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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秀才奇怪道:“怎么了?”

    杨寘蹙眉道:“龙首,我四冠多士;山人,无禄位之称。这梦,难道是说,我会得个状元,却没有享官禄的命?到底会出什么事,让状元还享不得官禄呢?”

    白秀才劝道:“不过是个乱梦,别想太多。王文正公(王曾)连中三元后应制又得第一,自号四冠多士山人,为官做宰,朝廷倚以为重。哪里不享官禄了?”

    杨寘叹了一声:“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白秀才又劝了他一回,他还是沉吟不语。半晌,他回屋取了琴来,道:“白兄,无论会有何事,你我如两叶浮萍,偶尔人间相逢,已是莫大的缘分。我今日有兴,再弹一曲高山流水,不知白兄可愿听?”

    白秀才忙道:“白某洗耳恭听。”

    杨寘拨动了琴弦,高山流水的旋律在小室中响起,一时激昂慷慨,一时沉郁悲凉。白秀才看不见山也看不见水,只听见高风悲鸣,鸿鹄折翅,残阳如血。

    这是白秀才最后一次听见杨寘弹琴。

    很快又过了大半月。三月二十二日,崇政殿殿试,一日试诗、赋、论三篇。考官聂冠卿、王拱辰、苏绅、吴育等人当场批卷,很快拟出了几百号人的名次。王拱辰见聂冠卿将王安石圈为第一,提醒道:“聂老,此生文中有‘孺子其朋’四字,只怕官家介意!”

    “孺子其朋”典出《尚书》,周公嘱咐成王说:“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意思是“你这年轻的小孩啊,今后和群臣要像朋友一样融洽相处。”赵祯三十二岁,虽然年轻,但还轮不到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这样说。聂冠卿锁眉深思片刻,道声:“果然!”提笔将王安石的第一勾了,又见第二第三名都已有官职,不好动的,便将他放到第四。

    待定结果送到官家手里。赵祯临轩启封,见头一个就是杨寘,不禁喜动颜色,对辅臣说:“杨寘也。”杨寘有才又有张好脸,国子监试、礼部试连夺两个第一,又是兵部尚书晏殊的女婿杨察的亲弟弟,坊间早把他说成了翩翩佳公子,赵祯自然也对这个姓名的主人充满期许。公卿们连忙祝贺:“恭喜陛下得人。”赵祯笑着,逐个往下看去,待看到第三十名“眉州白铁珊”,眉毛一挑,道:“这名字古怪,铁是极坚之物,珊瑚却性脆易碎,偏凑作了一个名字。朕似乎在哪见过?”

    晏殊笑说:“近日一些歌女唱的几支《竹枝词》、《点绛唇》,似乎出自此人之手?”

    赵祯道:“噢?吟来朕听听?”

    晏殊便将那首“枝上幽思渐满,愿教鸣籁吹芜”吟了出来,赵祯点点头道:“曲子还不错,不过朕记得的,应该不是这个。”他凝眉片刻,似有所得,即刻传白秀才过去。

    白秀才大方施礼道:“陛下。”

    他从年少起,便时时梦见这一刻,梦见自己在御前尽显才华,官家欣赏得不得了,还在那傻梦里许他大官做。此刻旧梦成真,水到渠成,他却已万般放下,毫不激动了。白秀才微微勾起嘴角。官家,我从那江水中走到这里,还真是走过了极长的一条路啊。

    赵祯忽问:“你便是凌波县治水之人?”

    白秀才道:“回陛下,某便是。”

    赵祯问:“今日取士,来日便要授官,你有何志向,可趁早说与朕知道。”

    白秀才抬头,望着这位年轻的九五之尊,道:“某别无所长,愿为民治水,永绝水患。”说罢一拜到地。

    赵祯点点头:“人当尽其才,朕记住了。”

    白秀才欣然揖道:“谢陛下。”

    当日,赵祯下诏,赐一甲二百三十七人进士及第,赐二甲一百二十二人进士出身,赐三甲七十三人同进士出身。一甲第一名是杨寘,第二是王珪,第三是韩绛,第四是王安石。

    白秀才名列第三十,同样赐了个“进士及第”,不久便授光禄寺主簿,出任兴化知县。那正是一个需要治水能人的地方。

    从未料到,竟会这样顺利。他想,若是几年前便科场大捷,他必然不识人间愁苦滋味,春风得意,看尽群芳。然而,如今他青袍罗带站在玉阶高堂上,心境已截然不同。

    受得辛苦,耐得寂寞,不慕富贵,超脱生死。

    ***

    三四月,人间芳菲不断,春鸟处处鸣啼。离新官上任还有一段时日,白秀才买了头驴子,往郊外游人多处和瓦舍勾栏热闹处跑了几趟寻人。鲤鱼一向喜欢花,又喜欢热闹,说不定会混在游女中去看的。

    一日,他又骑上毛驴,要到金明池去转转,却见杨氏兄弟一脸憔悴前来道别。

    白秀才问:“小杨要去颍州上任了?

    杨察摇头:“收到家乡来信,家母于半月前病逝了。”

    母亲去世,就要丁忧三年,这意味着刚考了状元的杨寘肯定当不了官家刚刚授予的将作监丞、颍州通判。这对他来说打击太大,失去了慈母,又失去了前程,或许还失去了上好的联姻机会。他刚刚连中三元,正是火上烹油的时候。三年之后,烟消火灭,谁还记得他是个连中三元的少年才子呢?

    白秀才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请节哀。”

    杨寘的眼睛红红的,道:“如今,我只恨我走错了路。哥哥的仕途已经走得很出色了,如果我安心在家承欢膝下,学医照料母亲,母亲说不定不会得病,更不会去世。”

    杨察道:“别说傻话,医术也不能逆天改命。何况你确是个读书种子,母亲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出人头地。”

    杨寘抬手拭泪道:“没有母亲,我出人头地给谁看?家信上说,前前后后请了十几个大夫,都在母亲床前莫衷一是,互相争吵。一帮庸医,也不知是谁的虎狼药,断送了母亲!”

    回到抱琴楼,白秀才心情凝重,沉默不语。

    谢子文奇道:“这是怎么了?出去看鲜花看百戏找小美人,还看出不高兴来了?”

    白秀才忽问:“妖怪的寿命,比常人要长很多吧?”

    谢子文道:“是啊,就说你吧,蛟少说也有三百年呢。怎么了?”

    白秀才站了起来:“我想开始学医。”
第57章 追鱼
    “怎么有了这个想头?”谢子文眨眨眼,奇怪地问道。

    白秀才长叹道:“看过宋夏交战这样血流成河的场面,人命如此脆弱,吹口气功夫就能没了。那些兵士受伤归来,哀嚎痛苦;我都只能看着;最多用冰冻帮他止血,用冰针帮他缝补伤口罢了。回来之后;慕容病了;胭脂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就想到那一回;鱼儿几乎被火烧死,我忧心欲死;要不是云老;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如今,小杨的母亲又被庸医所误。我要是能做点什么……”

    谢子文拍手笑道:“我早就觉得;你那一手控水术能缝针,能止血;又能控制人身血流,不学医简直对不起世上病患。那次你说试一试,不就真把聂十四娘的断手给续上了嘛!可学医太苦了。如今你自己想学,还会有人拦着不成?你想怎么学?”

    “云老医术卓绝,可惜不在一处。我打算写信给他,最好能把他请到身边教我。”白秀才思索起来,“我看过不少医书,当年只是觉得好玩罢了,不求甚解,胡乱背了下来,也不成个条理。我想从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开始重头细读,也找些人练练手。”

    白秀才既有了这个心,还真是说干就干的。在汴梁剩下的时间,除了必要的应酬交游,他时常换了青袍皂带的医馆学徒装扮,走街串巷,甚至到远处的郊外田野去。见了农人贩夫,以及嬉耍着的孩童,他便恳请人家让他看看气色摸摸脉搏。让人看病这种闲事,多数人都是乐意的。还常有人对他说:“如今庸医太多,难为你有心学好。替我瞧瞧,学会了以后当个好大夫!”这样一面看书,一面实践,他渐渐便摸到了门径。《难经》《脉经》上的话,他以前看时,只懂字面上的意思,实践后再看,就豁然开朗了。

    一天,他依旧来城北给人诊脉,挑货郎担的吴大停了手里的提线傀儡,伸出手笑说:“白小郎,你又来,给我看看。”

    白秀才在小杌子上坐下,伸手替他把脉,问道:“吴大哥,你不是摔伤了腰,在家养着么?”白秀才前日遇见吴大的小儿子,给他把了脉。那小小子便领白秀才来看吴大,给吴大也把了脉。可对腰伤,白秀才是束手无策的。

    吴大笑道:“是一个小仙女治好的!”

    白秀才噗哧笑了:“你别逗我,说正经的。”

    吴大道:“当真!比珍珠还真。最近城里来了个女神医,年纪小小,有通天的本领!王家老头,风瘫了一年了,四脚都是僵的,这小仙女下了针,硬是治得一只手能动了!还有李五嫂那眼睛,失明三年了,人家小仙女金针拨翳,现在可好,都能雾里看花地看东西了!我这腰啊,小仙女给开了几帖药,又推按了两下,一下子就不疼了!还不收我钱,真是女菩萨!”

    白秀才心中一动:“那女神医,年岁几何?什么模样?”

    吴大道:“我问了,她说她十四岁。什么模样,就跟七夕节那摩合罗似的!花一样好看,雪一样白,一笑俩酒窝,可不就是仙女的模样儿么!”

    鲤鱼也是十四岁模样,含泪哽咽的时候,婴儿肥的脸颊左侧便现出一个深深的小酒窝。白秀才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是什么地方口音?”

    吴大道:“说的是官话,可带着蜀地口音。”

    白秀才猛然想到,自己跟鲤鱼说话,不就常用眉州的方言?背诵诗词文章时,他用的是汴京官话,可音调里也总带有一缕绵绵的蜀音。

    他一下子抓住了吴大的胳膊:“她是不是梳着双髻?是不是穿着红衣?”

    吴大被他摇得直晃:“是梳了双髻。红衣?也算吧,她披了件柿子红的鹤氅。”

    白秀才眼里透着焦急:“吴大哥,那女神医现在在哪里?!”

    吴大挠头道:“昨日治好了我的腰,她就走了。”

    “往哪个方向去了?”白秀才几乎是叫了出来,“你快想想,她说不定是我走失的妹妹!”

    “啊?!”吴大认真起来了,“当真?那我想想……哎呀,当时我就躺下了,忘了问……”他见白秀才一脸懊恼,忙招手叫过正在拣豆的小儿子来:“发财,发财!过来,昨天给爹爹治腰的小姊姊,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她往哪边走了?”

    发财想了想:“她说,一直听见南边七八里外传来一个声音,说‘救救我,救救我’,她想去南边看看。出了门,我想把爹给我的糖送给姊姊吃,还追着她跑了好远呢。她往南薰门外走了。”

    吴大叫道:“果然是仙女啊!能听见七八里外有人喊救命呢!”

    白秀才喜不自胜,心里早有一半认定那女孩儿是鲤鱼了,忙掏出怀里新买的一包蜜雕金桔塞给发财,飞也般往门外跑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吴大在后面叫道:“别急!一定能找到你妹妹的!”

    白秀才捂着绊痛的腿,一跳一跳地跑远了。

    跑到僻静的巷子里,他把怀里的小木鸟掏了出来。他这几日就要启程,慕容春华早早把木鸟借给了他,让他到了兴化再放了鸟儿,让它自己飞回抱琴楼。这样一来,路途上也能少受许多辛苦。不想它现在就要派上用场了。

    他骑着木鸟飞上了天空。房舍、街巷、行人、牲畜在下方变成了稠密的风景。他睁大了眼睛,寻找着一个红衣小姑娘的踪迹。这里没有,那里还是没有。

    他飞出了南薰门外,一路观察道上的行人。地上的岔路越来越多,好在他在空中,能够俯瞰很广的地方。

    到五里外的时候,他看着下面,突然眼一花,觉得有个东西嗖地跑了过去。定睛一看,他激动惊讶得险些从木鸟上摔下来!

    比牛还大的白老虎!驮着一个少女在跑!那少女赫然披着一件柿子红的鹤氅!

    “鱼儿!停下!鱼儿!等等我!”他呼喊着,从天上降下。可白虎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只能在低空飞着,跟紧白虎,不断地呼唤着。可那少女似乎没听到,一直目视前方,连头也不回。

    跟了一会,少女和白虎突然金光闪烁,然后一下子不见了。

    长风吹动暮春的荒野,万物细语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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