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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鱼历险记-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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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你不好生改过,又是非不分,为着那些滥杀无辜的罪人,要来杀我!”

    阿文也气得啐他一口:“什么东西!”

    血针已经融化,王四郎双掌血肉模糊,只哭个不住。

    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苏苗苗、阿秀、王氏都拿了棍棒笤帚,和十来个值夜的厢兵、弓手冲了进来。

    “什么人?!”

    阿文一见便大叫起来:“快救命!这人要行刺主人!”

    厢兵、弓手们将王四郎打翻在地,几下用绳子捆了,拖了下去。

    天上惊雷滚滚,又是一道电闪。王四郎厉声长笑,又放声大哭。

    白知县道:“先关在牢里罢,让刘县尉审审,看他身上有无人命案子。若是没有,依例从轻发落。”

    一个厢兵恨恨道:“这等狗贼,还从轻发落什么!知县,他今日可是行刺朝廷命官!”

    白知县轻道:“我不追究他今日之事。其他的,刘县尉该怎么判,便怎么判罢。”

    王四郎尖声叫道:“狗官,你不用惺惺作态……”

    阿文扬手重重甩他一巴掌,把他脸都打得歪到一边去:“给脸不要脸,爱死快去死,别留着让人犯恶心!”

    几个厢兵也是勃然大怒,拳打脚踢数下,堵了王四郎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白知县闭上眼睛,软软地倒在了阿文怀里。

    “主人!”
第67章 梦见
    白知县恍恍惚惚,觉得身在混沌水里。周围虽然一片漆黑幽蓝,水中却偶有鱼鳞、珠蚌的微光闪烁。他伸出手去;抓住一大把水草拨弄到一边。微光从上照下,他一下子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啊!”一个还带着发丝的骷髅头被他抛到远处;在水波上浮浮沉沉。

    他仔细看了看身周;浑身发冷。

    这一大片水下,有无数森森白骨,水面上还漂浮着数个骷髅头,用空空的眼窝凝视着他。

    “这是哪里?”他怒道,“这么多人死在水里,官府都不管吗?”

    远处水上投下几点火光,他游出水面;发现这是一条大木船;上面有许多穿着白色麻袍的男男女女,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盏白色的灯笼。

    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禁不住高声叫道:“小杨兄弟!”

    那船首的少年人转过脸来,正是杨寘。

    杨寘先是惊喜:“呀;怎么是你?!”突然;他又变了脸色:“你怎么也来了?”

    白知县奇道:“我怎么不能来?”

    杨寘指着他,气道:“我天生短命,才来了这里。你呢,诗赋来得,治水来得,可谓文武双全,比我这样只会拿笔的书生要强得多了。我只盼我死了,你还能好好留在世上,岂料你也来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唉!”

    白知县越听越糊涂:“什么短命,什么死?”

    杨寘伸手一摸他心口,还微有热气,不由大惊:“你是个生魂?怎么来了这里!快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船上其他男女看到这边的动静,三三两两走了过来:“杨小郎,怎么了?”

    杨寘急得再说不出什么,一个用力,把他推进水里。

    白知县冷不防呛了口水,这水苦咸之极,还带着血腥味,他忙呸呸地吐了出来。回过神来时,那船已离他十分遥远,船上的人个个脸色苍白,手里捧着素白的灯,一双双眼睛幽幽地望着他,却没人再说话。

    木船就这般在漂浮骷髅的黑水之上静静远去了。白知县越是追赶,就觉得这船离得越远。

    “小杨!小杨!你要上哪里去?!”他喊着。

    杨寘举起手来,最后向他挥动了一下。然后,船上所有的白衣人都默然转身,向迷雾中去了。

    白知县无法,心想,这水总该有个岸,便认定了一处,在水底一直向前走去。不知过了多久,浪涛渐大,水波起伏,他都有些站不住脚了。这时,一只小船凭空出现,船上的黑衣人一身黑袍,戴着一个雪白的面具,用篙撑船。船上孤零零站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身姿轻灵,眉心一点朱砂记,面容皎洁可爱。她见着水波里的白知县,忙扬声喊停:“船家,这里有个人呀!”

    黑袍人手中不停,嗡声答道:“不要管他。”

    白知县急忙游过去,双手攀住船舷:“船家,载我一程罢!”

    黑袍人不理,抬手用竹篙向他脸上戳去。

    女子一把抓住了竹篙,脆生生喊道:“船家!”

    黑袍人转头,用愠怒的声音说:“燕娘子!你三生行善,才坐得此船。若这人上来,船沉了,你我就都无船可渡了!”

    “这船甚大,怎会?”白知县低头一看这船,一下子收声了。这船千疮百孔,不断地渗水又出水,黑袍人和这女子脚上的鞋袜早被水浸湿。这样的百漏破船,可还能承受他的重量?

    见白知县惊诧,黑袍人发出一声冷笑:“苦海无边,爱河无底,而百漏船行于其中。不是我不肯行善,只是世人五阴炽盛,嗜欲日增,身子笨重,一上来,便要毁了我这百漏船!”说着,他竹篙一点,便要撑船离去。白知县一把抓住竹篙,一跃出水,径自跳上了船头!

    他稳稳地站住了。

    百漏船荡了一下,依旧若无其事地向前漂流,连船里的水都没有变多一点。

    本要出言斥骂的黑袍人沉默地看着他:“你是谁?你这心里,竟没有一点污糟事?”

    白知县微笑致礼:“擅自上来了,请船家原谅。”他又向这燕娘子一揖:“谢娘子为我言。”

    燕娘子微微一笑,这笑就像蚌壳打开露出珍珠一样,似有无限温柔炫目光华。“不过是举手之劳,郎君还是多谢船家。”

    黑袍人的态度似乎一下子温和了下来,沉默地划着船。不多时,船靠近了岸边,燕娘子小声对白知县说:“我知郎君不是此间人,快随我来。”黑袍人默许他们离船登岸。燕娘子攥住白知县一只衣袖,上岸便飞跑起来,跑得白知县头晕脑胀,上气不接下气。她身轻如燕,引着白知县飞速攀上一座刀削般的山峰,一直奔到悬崖边,又牵他跳上石梁。望看下方变幻的云岚,她幽幽地说:“我不能再过去了,那是生人地界。郎君,你只管念着心里最亲近、最想见的人,从这里一跃而下,即刻便能回到那人身边。”

    白知县将信将疑,燕娘子却不解释,松开他衣袖回身就走,青衫飞扬,飘飘如春燕一般。白知县只得在她身后喊着多谢。

    转过头来,足下深壑万丈,不知有多深。悬崖之上遍生猩红色花朵,如血一般。

    白知县犹豫片刻,耳边又想起了燕娘子那句话。

    “心里最亲近、最想见的人啊……”他苦笑起来,“真要能见到了,那也不错呢。”他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最坏,也就是死罢了,总比困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要好啊。”

    漠漠云岚间,一道人影纵跃而下,顷刻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

    ***

    油灯枯灭,冒出一缕青烟。

    鲤鱼披发和衣坐在床边,已经睡着了,手上戴着的嫏嬛指环兀自泛着冷光,在墙上映出半页医书。

    灯烛添了油,被重新点亮。

    鲤鱼听见这声极轻微的响动,朦胧睁开眼来。

    昏黄灯光下现出一张男子容颜,含笑说:“鱼儿,吵醒你了?”

    鲤鱼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凑近他的脸,半晌才大叫一声:“秀才!”

    白知县一下半转过脸去,低头拭去猛然涌出的热泪。他带着揉红的眼睛又转过头来,微笑着又喊了一声:“鱼儿,你真是我的鱼儿吗?我好想你。”

    鲤鱼再按捺不住,一把将他抱住:“秀才!秀才!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她哭着收紧了双臂,把头靠在他的肩窝里,一迭声说着:“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她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一切,像是再也不肯放手。

    是真的鱼儿!气息这样暖,这样芳香,臂膀和身躯又是这样软,腔子里的心是这样靠近,还在砰砰跳动!这一切都太过陌生,又太过温暖,太过熟悉了!她有这样一双让他不忍去看的含泪的眼睛啊!白知县滚烫的眼泪直落下来,滴落在她浓密的发丝里。“鱼儿,你上哪去了?我到处找你不见。对不起,对不起,没有认出你……”

    “是我太任性了!”鲤鱼的泪水在他肩上泛滥,“我跑什么呀!早在麟州,我们就已经遇见了!”

    白知县略抬起头,望向周围。这是一间极其简素的屋子,窗明几净,白纸糊墙。窗前悬吊着种着茑萝、绿萝的青竹筒,帘下摆着一盆芍药,一盆玉竹。“这是哪儿?”他问鲤鱼。他松开鲤鱼,三两步过去开了窗户,望向外面长满芸香和书带草的小小庭院。“这是哪儿?”

    “这是京城汴梁。”鲤鱼披衣下床,走到他身边,“听见五丈河的流水声了吗?”鲤鱼微笑着说,“这是我买的两进的小宅子。秀才,如今我是广仁医馆的坐堂大夫,时常入翰林医学院听讲。”

    “你学医了?”白知县吃惊,“咱们上回离别,你还不会这些呢。”

    “我学的。”鲤鱼骄傲地说,“我还学了很多很多东西呢。嘻嘻,如今我再也不觉得你厉害了。你会的,我在书上也读到了。”

    白知县含笑道:“太好了。”

    鲤鱼拦腰抱住他,声音闷在他胸口,低低地说:“我很好,你放心吧。”

    白知县伸手拨开她的额发,温柔说道:“是,看见你无事,我终可放心了。”

    两人相拥而立,在寒气渐浓的傍晚温暖着对方,像已经拥抱过千百次,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鱼儿,始终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怨我,我都明白。”

    “嗯。”

    “你若还愿意回来,我等着你。你来兴化,我就在兴化等你。你要在京城过日子,我就争取回京。”

    鲤鱼心里酸软蜜甜起来,轻轻说了个:“好。秀才……”

    他笑:“我已经不是秀才了。”

    她仰起脸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呼唤:“那,我叫你名字。白铁珊。”

    “哎。”

    “白铁珊。”

    “哎。”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白铁珊!”

    “我在!”

    鲤鱼咯咯笑了,说:“我也有名字了,我的名字也是三个字。”她拾起妆台上的眉笔,拉过他一只手,写了下来。

    “李,昀,羲。李昀羲。真好听啊,咱们鱼儿是太阳光呢!”他念了出来,笑着从她手中拿过眉笔来,在她手里也写了自己的名字,“白,铁,珊。珊瑚的珊。”

    鲤鱼将净白柔软的小手掌靠在白秀才白皙修长的手边,念着:“李昀羲,白铁珊……”她热热的呼吸吹在他的手上,丝丝痒痒的。

    白知县忽然微一慌乱,松开了她。鲤鱼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怎么了?”白知县耳尖红透,不自然地看着地下,道:“我,我总忘记你是个女孩儿家,怎么见面就搂着了……”

    鲤鱼不高兴地拉住他一只胳膊:“女孩儿家怎么了?是女孩儿,就不是鱼儿了?就不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白知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是……我心里百般地愿亲近你,待你好,可我们刚才这样,实在逾矩了。红尘俗世,毕竟不是江海之中,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鲤鱼浑不在意:“即使是红尘俗世,我也永远记得,我是一尾小鲤鱼,我爱怎样便怎样,只要我高兴,又对人没妨碍,就尽可以去做。我按世间之道处事,不过是因为俗世中讲规矩大家两便,但我永远不会是一个千种规矩压身、什么都不敢做的人间小娘子!”她仰起脸儿,张开双手:“抱!”

    白知县垂下眼帘,忽道:“罢了。”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这样?”

    鲤鱼欢笑起来:“对!抱高些,我要看天台上的昙花开了没有。”

    白知县轻轻一跃,跳到了天台上。鲤鱼在这里种满了开白花的药草,映着月色,摇曳生姿。

    “开了没有?”他问。

    “没有。”她伸出手指,托起一朵半开的昙花。旋即她就被天上的圆月夺去了目光,伸出指尖朝天一指:“不看花了,坐下!我们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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