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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部急不可耐甩开小道士,指上凝起一个水球,准备也将他冻住。
突然,他们听到了震耳的笑声。
似乎极得意,又似乎极悲凉,充满了极度的狂喜,海啸般冲刷着种种生灵。闪烁着微光的地底生物唰地逃向远方,宛如数阵流星之雨。白水部突然手足俱僵,眼前光斑狂闪。
有什么极端冰冷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心口,他的头脑,遍布四肢百脉,他却无能为力。他看见谢子文抓住他,焦急地说着什么,却听不到一个完整的字词。越来越多不属于他的思想和情绪疯狂地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拼命地喘息着,推开谢子文:“走,快走……”
就在这时,谢子文身后有什么东西咔嚓碎裂,原来是道士趁乱回到自己肉身,以五雷法震碎冰坨,飞快地念起咒来。斗转星移阵磷光闪闪,眼见要重新发动。谢子文扯住浑身激颤的白水部,回身去推道士。道士情急之下,居然一头拱破寝宫地面去抓皇帝,却仓促间碰倒了云母睡屏,抓到了守夜小宫女的脚踝。只见七星傀儡阵突然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白水部乌帽下的珊瑚簪子倏然闪出一道红光。
白水部只觉背后被人猛推一把,像一个几乎窒息的人突然浮上了海面。待醒过神来,他发现身上已不是原来那身白衣,而是一身细绸亵衣,趴着的地方也不是地下,正是当今天子的锦被龙床。
这一吓非同小可,他急忙赤足下榻,将地上半昏的小宫女扶靠到睡屏边,趴下朝着榻边的窟窿低声喊道:“子文!怎样了?”
小宫女悠悠醒转,伸手搭在他臂上。
白水部奇怪地看她一眼,掸开她手,又朝地下喊:“子文!子文!没事吧?”
房门突然大开,白水部急忙把睡屏前推一尺,遮住地上的洞口。一小队侍卫冲了进来:“官家,怎么了?”跑在前头的宫人看到靠着屏风的小宫女,惊道:“小玉儿怎么了?”“不好,有刺客!”
一帮人都眼睁睁地望着他。白水部怔了下,摸了把自己的脸。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居然上了皇帝赵祯的身!
这一吓,他反而镇定下来,吐出口浊气坐了下来。宫人们有的上前为他披衣,有的搀起地上的小玉儿。他悄悄用膝盖抵着睡屏,防备他们把睡屏挪开:“无需惊怪,朕做了噩梦,失手推倒屏风砸伤了玉儿。回去罢,朕这便睡了。”
宫女们要把玉儿搀走,她却醒了过来,站直向他行礼:“官家,奴婢没事,让奴婢继续守夜吧。”白水部正要赶她退散,却见这小宫女一个劲冲他挤眼,不禁心下犯疑。屏退众人,他悄声问:“你要说什么?”
小宫女哭丧了脸,自顾自走到镜台前照了照,低嚎一声:“水货!完蛋了我——”
这一惊非同小可,白水部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他连忙挪开屏风,拿灯照着下面:“那我呢?我在哪?死道士呢?”
见谢子文杵在边上,白水部气骂道:“混蛋!你傻站着干嘛,就不能行行好把土挪开吗?等我的身体埋在土里成了真尸首,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累死累活的皇帝?!”
谢子文急忙在洞口四周画了个大圈,念道:“木空则朽;,土空则崩。急急如律令,崩!”话音甫落,圆圈内的土陡然下陷,变出一个大洞,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散乱的稻草人,一只铜钱大的小龟正趴在一个稻草人头顶。他急忙拾起塞入袖中:“哎呀,差点把它忘了!”
“我呢?道士呢?”白水部大急,“他若穿着我的皮囊干什么坏事,麻烦就大了!”
“他此刻气息全无,应是跑了。”谢子文把地面恢复原样,挠头,“我上来之前一直抓着你,会不会……”他搬开足承,一头钻到榻下的暗屉里,大喜:“在这里!”他拽着一条胳膊把人拖了出来,正是昏迷的白水部。“还好还好,要是你被人上了身,我还真投鼠忌器。”
“倒是你……”白水部看着小宫女那翠生生的衫子,嫩生生的脸,乌帽上堆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四时花朵,还有花瓣一样红嘟嘟的嘴唇,默了。
第84章 瘟神(修)
“嗬嗬。”妖王看着她,喉中发出声响。
红衣少女再度分出一缕神念,探入他心念五蕴之中。
这一次,他真正让她进来了。
他的心念五蕴,是一个丹桂盛开、白雾弥漫的翠色山谷。里面的妖王,也不是一个瘦弱可怜的小孩子,而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身上青衫翠叶,头上生着短短的双角,背上有一对小小羽翅,腰里悬着宝剑。
在里面,他的意念还能如常说话。
“想,你能让我的舌头再生出来吗?”他的样子很平静,已经不像刚才在鬼市上那样害怕了,“可我不明白,荒神何时与兽王、阿凤他们成了友伴……”
“他们也配。”小姑娘冷然道,“我问你,你这个妖王,到底是什么东西?”
妖王沉默片刻:“惭愧。我曾是地藏王座下弟子,谛听。”
“谛听?怪不得你知道我是谁。”红衣少女收起了凌厉的杀气,眼眸平和下来,“好吧,我给你舌头。但你要记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如今,我只是一尾小鲤鱼精,名叫李昀羲。”
妖王谛听拱手道:“谨遵荒神之命。”
红影一闪,荒神退了出去。
抱琴楼中,红衣少女伸出一只手,探进妖王嘴里,拉住那条被割了半截的舌头,向外拉去。舌头变红,变长,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多谢荒神。”谛听终于说出了他第一句话。
长出了舌头的谛听很乖,什么也没说。
李昀羲对这一点相当满意。
当苏苗苗用布巾蘸着水,要给他清创的时候,他伸出了完好如初的舌头,把大家吓了一跳。他解释说,自己原本会一种断躯再生的术法,可是当年不好好学,忘得七七八八,苦了自己。多亏这位鲤鱼小娘子博闻强识,替他想了起来。
顺着话头,李昀羲随便背出了几种断躯再生的道术。虽然这都是需要耗费极强法力才能驾驭的法术,但妖王原本资质过人,意志又极其坚忍,旁人并不怀疑他劫后余生第一步,就是要耗费法力先恢复舌头。
他衣衫半袒,由得苏苗苗检查了他的背部,拿一把小刷子蘸了药膏,给密密麻麻的鞭痕上药。喵神农紧张地看着他喝下了一碗活血化瘀的汤药,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它的圆眼睛里掉出来。“兄弟。”它毛茸茸的爪子搭在他膝上,“你可受大罪了。到底是哪个鸟人,把你弄成了这样?我一定要把他抓得稀烂!烂得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妖王放下药碗,感激地把它抱了起来:“神农,多谢你……我都快成个废物啦,多谢你还能记得我,没抛下我。”
喵神农哽咽道:“什么废物不废物的,你还活着,就再好不过了!”
“还有你,阿凤。”妖王望向凤清仪,“我们有一千年没见面了。”
凤清仪轻叹一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如今想起来,就像前生前世。”
妖王语气温柔:“那时候,你还是个真正的少年郎呢,什么都不懂,都要人教。现在也和我一样,是个老东西了。”
凤清仪嗤笑:“你的舌头这么毒,怪不得要被人割掉!”
妖王目光一凝,凤清仪自知失口,忙打了下自己的嘴,问:“苗苗,他的舌头真个自己长好了,不要紧了?”
苏苗苗道:“奇怪了,当真长回去了,一点问题都没有,能吃饭能说话,也不会再疼。”
“那你还记不记得,”凤清仪的目光又转回妖王身上,带着沉重的关切,“是谁割掉了你的舌头?是谁拿那条特殊的铁链锁了你?是谁把你卖给了那个蠢汉子?”
妖王的嘴唇动了动,沉默半晌,终于艰涩地说道:“他夺了我的佩剑,他割了我的舌头,他用那条铁链锁住了我,我就再也使不出半分法力,变成了这副孱弱的孩童模样……他告诉我,他叫少都符。”
喵神农轻道:“这不可能……”
妖王提起笔山上的笔,在素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铁画银钩,恨之入骨。
少都符。
一片沉默中,李昀羲忽然问凤清仪:“凤班主,少都符是不是瘟神之名?我只在《太上洞渊神咒经》里见过这个名字。”
凤清仪点头:“是。民间素有五瘟神之说——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仕贵,总管中瘟史文业。在这五瘟神之外,传说李公仲、少都符也是瘟神。”
李昀羲问:“那他二人为何不在五瘟之列,受凡间香火供养?”
凤清仪摇头:“对此二人我也知之甚少,千年来从不见有人当面提起。”
李昀羲的瞳孔变得幽深,像两个黑沉沉的深洞,里面星河漫卷,似欲吞噬一切。
白水部敏锐地注意到了:“昀羲,你不舒服?”
少女轻笑摇头:“不,只是夜间没睡好,困了。”
白水部小声道:“你先去歇息,这里有我。”
少女摇头不应。
妖王忽然长身站起,对众人说:“其实……李公仲、少都符,应该都已不在世上了。”
众人皆面露疑惑之色,唯有喵神农双眸炯炯:“是,少都符咎由自取,六百年前已经灰飞烟灭;李公仲作恶多端,三百年前我与妖王等人联手将其封沉潭底。少都符已经没了,如今,哪里又出来一个少都符?”
妖王亦喃喃道:“是啊,少都符已死,哪里又出来一个少都符?害我的人,究竟会是谁?”
凤清仪突然问道:“谛听,你的佩剑在一个叫薛蓬莱的道士手里,你可知晓?”
妖王大惊:“薛蓬莱?他是谁?!”
白水部简单介绍道:“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术士,我们发现他与宣徽南院使夏竦勾结,要致我于死地。之前我追查贪墨赈灾款一案,就查到了夏竦头上,这事应该是投靠他的官员做的,分赃之后有很大一部分钱款都献给了夏竦。”
众人相互看看,心中隐然浮现一个结论。
“难道……”白水部蹙眉道,“薛蓬莱背后的人,是少都符?真正与夏竦勾结的人,是少都符?可那个人,真是少都符吗?”
李昀羲的声音就在此时响起:“夏竦一介凡夫,想利用超出俗世的力量,倒还可以理解。可夏竦有什么稀奇的,值得少都符利用?”
白水部叹了口气:“这点我们还不清楚,目前看来,只能先抓住薛蓬莱这条线索了。”
“关于薛蓬莱,我们倒是打听出来一些零碎东西,也不知有用没用。”君如月从袖中取出片纸,“这是他初到京城,做过的几场法事。有一户姓陆的人家,他家小娘子年方七岁就病逝了,一只狸猫变幻成她模样,代替她膝下承欢。她父母明明知道她是精怪,却不肯泄露这个秘密。可他们的侄儿等不住,急于谋夺家产,就招了薛蓬莱去……”
妖王微恼:“我还以为拿着我玄蛇剑的家伙是什么厉害人物。这种小事,他也去掺和?”
君如月微笑:“他初来时,还是认真装了几个月普通道士的嘛。那狸猫变幻的小女孩甚为可爱,薛蓬莱不急着杀她,悠悠闲闲与她玩耍了半日,才拔出剑来。”
“后来呢?”
“如果这么简单就让他杀成了,我自然也探听不到这个消息了。”君如月挑眉道,“就在他要下手的时候,巴山的归砚先生恰好路过,救下了那只小狸猫。后来小狸猫告诉他,薛蓬莱动手前,曾经摸过她的头顶,说她长得很像他的小外甥女。”
她递出手中的纸,上面用彩笔画了一个女童小像:“这就是那只小狸猫变幻的样子。”
众人凑过来看,女孩儿杏眼圆腮,颊泛梨涡,神情就像一个伶俐的小狸猫,头上梳着三个扎满红罗头须的抓髻,特点鲜明。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薛蓬莱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就必然有过亲族。如果找到这个女孩儿,说不定就能查出他的根蒂。”
白水部点头:“是,弄清楚对手是谁,有什么目的,我们才能躲过冷箭,拿出对策。”
“那就由我去。”凤清仪拿过那张画像,起身道,“说好了兵分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