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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买通这些工匠之后替换了冲天楼一部分机关预置的配件,以她之前闯冲天楼时的经验,既然有些机关她会触动而凤却可以平安度过,必然是与重量有关,只消在弹簧上做了手脚,不用几日刚刚重新翻修的翻板自动便会坏掉。更有甚者那位周少大爷兴冲冲的带来一批会按照一定的吸水量伸展的木材,混入冲天楼中,于是,当机关安装好的第30天,突然莫名触发。
不仅冲天楼对外采买的材料价格翻了几倍,就连日常的衣食用品也受到了影响。
做了那一切之后,宁弦的动作突然慢下来,不再穷追不舍,似乎一直在等。
没有人会问她在等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一切都由她来决定。她知道自己被纵容着,被白墨,被木鸢,
一番动作下来冲天楼苦不堪言,他们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些针对,但是周白两家都是最好不要招惹的人物,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做得这么绝。冲天楼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黑或白,保持中立,但仇家也算不少,思来想去,倒是没想出如何招惹了白家。
白家少夫人是魔教幽冥天的人,这件事对外没有人知道。而左慈所做的那些事,也从未让冲天楼知晓,于是不明原因的冲天楼只得向白家书信一封,请求当面商谈,无论是在何处得罪,只求化干戈为玉帛。
宁弦接到书信,便准备前往。白墨有意相陪,她却轻轻摇头,“你去了,便无法再从此事抽身,我一个人去便好。”白墨已经为她做了许多,无论白墨如何撇清,她用白家的势力去做的这一切,如何不让白家的名声受损。也唯有她将来远离白家,让白家把她“赶”出去,才能慢慢恢复此事对白家的影响。
白墨许是明白她的心意的,他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木鸢拍了拍他的肩,一笑道:“不用担心,我陪她去。有我在,还怕她吃了亏吗。”
白墨只能浅浅回了一个笑,看着他们离去。他没有快意恩仇随性而为的权利,他的身上,还有整个白家的声誉。他能做的事情到此为止,剩下的,只能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马车上宁弦未发一语,静静看着车窗外,她好像完全不急,依然凝固着,似乎有时会忘记自己正要去做什么。
一路上车厢里只剩木鸢的长吁短叹——能让他木鸢叹气的事,在这世上可真是寥寥可数,可他实在是忍不住——宁弦这到底是什么死样子啊!他认识的宁弦应该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算受了什么打击也会很快生龙活虎生猛海鲜——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人只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看不下去。
他真的是看不下去。
心里只觉得微微的躁乱,这在过去是绝不会发生的事,他木鸢从来什么时候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过?人生本如戏,区别只是在戏外看戏还是在戏中看戏,如此而已。所以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烦恼发愁,一路逍遥走过,二十多年也就这么走过来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宁弦,却让他有些坐不住一般的躁乱。
他体谅宁弦的伤心,毕竟凤的死对于他们任何人都可以遗忘,唯有宁弦不同。
但是他不知道宁弦还要这样把自己凝固多久,报了仇,她就可以放下么?还是会一直下去?他只怕自己会等不到那个时候就忍不住拎了水桶来把她浇醒。
“少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停下来,管事来掀了车帘请宁弦下车,她走下来,俨然已有了白府少夫人的气势,静静站在那里,看了眼面前的酒楼。冲天楼的确有私下和解的意思,这里算得上湛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她走上楼去,木鸢紧跟于后。
包间之内除了冲天楼的一位代表,还有商会的一个人,算是做个和事老。不想此时闹大,只尽量低调,因而来的也只有这两人,见到进门的人不是白墨却是一个女子,两人微微一怔,随即猜到了她的身份。据说白大少抽身所有关于冲天楼的事物,全权交由夫人去处理,想必,这位就是白家的少夫人了。
“这位,是白少夫人?”
管事忙道:“正是我家少夫人。”
“这……白大少……?”
“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谈就可以,白墨与此无关,我一个人就可以做主。”宁弦面无表情的开口,冲天楼今日前来的是楼主幺弟,直觉恐怕今日与这个女人很难谈妥,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夫人请坐。”
“不必客气,想必这位也有许多问题想问,我便直说了。我的确与冲天楼有些私人恩怨,要我放下,不可能。冲天楼若要平和的解决这件事,就交出大公子左慈,若不应,冲天楼所有的机关地图将被公开于天下,即使你们想要重修机关,我想你们的材料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买到——这一点,想必冲天楼已经见识过了。冲天楼这么多年以来在江湖上得罪的人也不算少,而且令你们自傲且有恃无恐的,无非就是机关。倘若冲天楼的机关再无用处,不知冲天楼打算如何立足?”
“白少夫人,若只为一己恩怨,有什么不能商量解决,何必牵连如此之大——”
“我的话说得很明白,没有什么其他可说。但您若要说一己恩怨,那么请问,你们的大公子在外面做过什么,冲天楼可是知道?可有管教过?”
对方一时语塞,对于左慈,他们还真的不知道他这些年时常不在楼中,江湖上也没什么有关他的传言,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连你们自己的大公子在外面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跟我说什么一己恩怨,说什么牵连!交出左慈,或者就这么耗下去,除非你们有同幽冥教拼个死活的胜算,否则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她根本看也没看商会来的人,说完,转身离去。
如果不是顾虑白家的名声,她早就做绝,何必如此相逼。
她不是没想过干脆用幽冥天的力量灭了冲天楼,可是硬拼的结果只能两败俱伤,即使教里的人愿意,她也不想拉上大家的性命相陪。如此才牵扯了白家,却又不能逼绝而毁了白家的名声。
她终究只是个半吊子,根本没有拼上一切,你死我活的决绝。可是她还能怎么做?她拼的,不止是她自己,都是别人的性命和名誉,她怎么能够什么都不管不顾!?
有那么一瞬间,木鸢以为她会哭。
看着她匆匆下楼,他在看到她的顾虑的一瞬间看到了属于宁弦本性的东西,可是那些不像魔教中人的地方,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却那么亲切可爱。
她停在马车前,木鸢跟上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他以为她在哭,可是宁弦转回头来,却依然是那张仿佛裹了一层壳子似的没有表情的脸,连方才在楼上最后说出那句话时的激动也消失不见。
“怎么了?”宁弦不懂木鸢脸上那让人看不明白的表情,也没心思去研究,只道:“该说的都说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似乎在避免着跟木鸢多说什么,径自上了马车,木鸢的拳头握了又握,真是让人躁郁啊——他现在真想把她拖下来好好的敲醒她!直接敲破她那层壳子,敲到血肉模糊,一次让她痛够了再说!
他在马车前挣扎了半天,马车里的人不说话也不催,前面的管事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等他自己挣扎够了,也就只能在心里挣扎着想想而已。要他现在把宁弦从那层壳子里敲出来,他竟然下不了手。
——这实在是有违他的人品有违他的个性有违他的美学,他就该毫不犹豫的下手,既然情况不能变好,那就索性再糟一点,说不定还能有什么转机,反正不能止步不前——可是似乎变得不像自己的不止是宁弦,连他也有点不对劲。
他有点气馁的爬上车,对管事道:“走了。”
马车慢慢摇晃起来,木鸢看着和来时没有任何不同,只看着窗外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宁弦,他是很想迁就,可实在忍无可忍。再忍下去,就连他的人生观都违背,成为他木鸢人生的一道败笔!
他往车壁上一靠,摆出惯常的那一张惹事的笑脸,张口连脑筋都不用转,直接道:“你这样自欺欺人的过下去,九泉下的凤还真是可怜。”
听到凤的名字,宁弦终于有了反应,视线从车窗外挪向木鸢,带着微微的冰冷和愠怒,“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已经听到了,难道还需要我重复?”果然还是要这样才爽快,什么都不说只在一边看,根本不合他的性格。“这么多日子,你根本不曾去想过凤吧?你连想都不敢去想,你的头脑里纵然专注着去对付冲天楼这件事,却连为什么对付都不去想,这么自欺欺人的活着,为了保护你却害死了自己的凤还真是够可怜的,自己的女人连一点怀念都没有给他呢——”
“你住口!”
住口?这怎么可能?木鸢的嘴巴已经封了那么久,正在爽快的时候,怎么可能住口?“然后呢?等你报完了仇,杀了左慈,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自欺欺人,不敢正视凤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还是干脆连凤的存在也当做不曾有过?凤这辈子混到这份上,也算是失败至极了。”
宁弦只是狠狠的瞪着他,好像要用视线直接刺他的心窝,灭掉他那张嘴。可是被刺了心窝的人,却是她自己吧?即使脸上努力保持着没有表情的样子,放在腿上微抖的手却足以泄露一切。
木鸢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停止,可是然后呢?他就必须继续看着现在这个样子的宁弦,然后继续忍无可忍。
“你出去!”
“要出去,也要一起出去吧!”木鸢突然一手拉起她,一手掀开车帘飞出车外,管事惊讶地看着木鸢就这么凌空把宁弦强行带走,如风一般往白家飞去。他们直接落在后院,木鸢拖着她走到水池旁,不顾她的挣扎一把丢进去,微冷的说了一句:“好好清醒清醒,别让我觉得替凤不值!”
冷冷的水浸透衣衫,她却连冷也感觉不到,支撑起身体,任水从头发衣衫上滴落流淌……她的时间凝固了,感觉也麻木了吗?她这个样子,多久了?愣愣看着滴落在水面的水,却不知是池水,还是眼泪。
“宁弦!木鸢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墨匆匆赶来,木鸢却只站在岸边道:“不用去管她,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完全没有下去拉她的打算。
白墨不能赞同,不管木鸢是处于什么样的想法,他却不能只是看着,放着宁弦的身体不管。他自己下到水池中,走到宁弦身边去扶,然而宁弦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低着头动也不肯动,他终于觉得不对劲,硬去捧起宁弦的脸,然而她脸上那湿濡的一片,却不是池水的冰冷。眼泪的温度好像要烫了他的手,他一把将宁弦拉进怀里,将她的脸按在胸前,那无声的哭泣终于冲破了胸腔,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失声恸哭。
为什么要逼她承认,为什么要让她去正视,凤死了,他不在了……她不去想,她还在等,等左慈的话变成谎言,等凤有一天还会回来,她不能承认,她承认了,他就再也不会回来……
她和凤的幸福,在突然之间被打断,她的时间,便也断在那一天……
白墨陪她在冰冷的池水里,不知如何安慰,微微无措。木鸢只在岸上看着,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尽管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他或许更希望宁弦一个人哭,一个人站起来,痛过以后,总有一天还会变回他熟悉的那个断弦儿。
可是,为什么冷眼看着水池里的情景,只觉得似乎心里有一根刺,刺得人浑身不舒服。
他果然,也有哪里不太对劲吧?
就算当恶人,他也要让宁弦恢复,她恢复了,他也一定会恢复正常,这种不该有的躁郁,都会消失不见。
这一番动作险些连白家二老都惊动,总算白墨压了下来,用宁弦失足落水搪塞过去,借口宁弦着凉静养,没让二老前来。
宁弦平躺在床上,用湿过的手绢敷着微微红肿发热的眼睛,听着木鸢的脚步走进房间,她微微有些尴尬,好像哭这一场,连用来伪装自己的那层壳子也被冲垮。
“我是不是真的挺差劲的?”
“一点点。”
“……这算是安慰我吗?”
“你几时看到过我不落井下石,却去安慰人的?”
“——说得也是。”似乎被遮住了视线,自己不去看别人,脸皮便也厚了很多。木鸢悠然一笑,总算,她没有继续那个死样子。
他走到床边帮她搭上被子,戏谑道:“就算换过了衣服,也刚刚才在那么冷的水里泡过,你当自己真的寒热不侵了?”
被木鸢这么一说,才真的觉得好冷。就算换过衣服,待在屋里也一样很冷,池水的冰冷好像已经侵到骨子里去了。她又多久没有去注意过是冷是热,好像麻木了,便连冷也不觉得。
倘若凤看到她这个样子,一定又板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