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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第五出掌居然可以击断一棵小树了。易无妄大喜：“第五兄弟，你真是个学武的天才！我琢磨了几年的招数，你半天就学会了！”
晚餐过后，易无妄嘿嘿笑道：“小丁儿姑娘，对不住了，聪明兄弟今晚要和我抵足谈《易》，不能陪你睡，你只好自己一个人睡了。”小丁儿嘤咛一声，唾了一口，跑进洞里去了。第五也好不尴尬。
月白风清，露湿野草。泉流石上，风过林梢。
林蛙鼓噪，夏虫低吟。地气如雾，天籁如琴。
摊开《易经》竹简，正襟危坐，易无妄隐隐有圣人风骨，与白日里那个不通世务、糊里糊涂的半疯老丐简直判若两人！
易无妄问道：“第五兄弟，你说，《易经》这个‘易’是什么意思？”
第五稍稍愣了一下，从前私塾读书学《易》，先生只让死记硬背，做文章时能信手拈来即是高才，从未想过《易经》名字的含义。想想也对，名不正则言不顺，学易是应该先琢磨琢磨《易经》何以名“易”。第五试探着分析道：“原来听启蒙先生说文解字的时候讲过，易字上‘日’下‘月’，日月经天的自然景观便是易。易经八卦，乾、坤、坎、离、巽、震、艮、兑，分别象征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八种自然之象。卦象卦象，就是挂在那儿的自然之象。易就是象征着天地日月、万事万物。”
易无妄点点头道：“兄弟，你说的有道理。可《易》不仅仅是把自然之象挂在那儿而已。‘易’乃‘变易’，《易经》说的是天地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动之中！一长两短、阳爻阴爻，其变化何止万千？一爻动则风雷动，一爻定则水火定，一爻变则山泽变，一爻转则天地转。错、综、复、杂，每一卦都不是一成不变。一阳来复，否极泰来，气象就大不同！”第五肃然起敬，觉得眼前星光正一点点变大，似乎要照彻一个新的天地。
易无妄继续道：“长堤毁于蝼蚁之穴，飓风起于青萍之末，细微之处不起眼的一个变化，你知道会改变多少众生？故国旧事，两国边境之妇因争一枝蚕桑，引起两国三年争战，那冤死的数千人可知道他们竟丧生于几片桑叶？本朝奇闻，后宫娘娘生了儿子，皇帝一喜大赦天下，多少人只因那一团呱呱坠地的血肉而死里逃生？”第五越听越奇，易无妄谈起《易经》来的神采飞扬也让第五恍忽不定，眼前这个，白天那个，谁才是真的易无妄？莫非他也是正在变易的一爻？
易无妄浑然不觉，此刻，就算对着一块石头，他也能继续滔滔不绝。想当年生公说法，也不过如此境界吧！
易无妄道：“‘易’乃‘变易’。日升月落，花谢草长。春华秋实，寒来暑往。白云苍狗，碧海红桑。生老病死，成败兴亡。无时无刻不在变中！家无三代富，花无百日红，世事无常，才是平常！”最后两句，触动了第五的心事，想起自己钟鸣鼎食、显赫一时的家世，转瞬付之一炬、毁于一旦，果然是家无三代富。
第五神色一黯，幽幽一叹道：“明白了变易的道理又如何？就如同落花流水，明知前路无地，奈何身不由己，也只能随波逐流！”易无妄眉毛一竖，道：“不然！水流千遭终入海，但它流经江河湖泊之时，如果落花掌握了流水的一静一动一浮一沉，就可以相机行事，想驻足潭溪就驻足潭溪，想浪迹江湖就浪迹江湖，行止在我，祸福在握。”
第五茫然道：“你是说通过占卜问卦、趋吉避凶？”易无妄道：“占卜问卦，不入流！通晓《易经》，的确可以通天地、探微妙、晓吉凶、知未来，但‘善易者不卜’，‘察见渊鱼者不祥’。倘只占卜算命，那真是磨碎珍珠喂猪、黄金打成夜壶！”话糙理不糙，第五聪明不由一笑。
易无妄续道：“再进一步，《易》乃‘不易’。看似万变，不离其宗。若是能掌握其中变易的规律，从而在冲波逆折之处，风生水起之际，落花飘零之时，抓住即将变易的那一爻。关键之处，一阵微风足以改变落花的归宿，一块石头就能改变流水的方向。”
易无妄说得兴起，站起身来，边说边练：“你看，他这一拳迎面打来，我知道他的来龙去脉，实、虚、强、弱，适当之处轻轻一拨，他的拳势自然就象遇到了小石头的流水，变了方向。如果我每次都能找准拨动他的拳势的关键所在，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可以借力打力、以火攻火、见风使舵、顺水推舟，这就是我的无极神拳的奥义妙理！”
这位义兄从天地人生的义理，居然又说到了他的无极神拳！第五有点儿哭笑不得，人家用《易经》来占卜就是不入流，那么易无妄用《易经》来打架又入了哪一流呢？
易无妄的双拳似花间蝴蝶穿来度去，若行云流水舒展自如，轻飘飘不着痕迹，却又浑然一体，竟似无懈可击。第五不禁看得技痒，跃跃欲试。易无妄也招呼道：“聪明兄弟，你不仿来打我试试！”
第五的武功一半是由那几页天书的指引，一半是和人打架打出来的，一听易无妄相邀比试，当下也不推脱，挥拳进攻！开始时第五还谨慎小心，生怕惊神指施展出来自己也控制不住而伤了义兄，可渐渐地不由激起好胜之心，右手虚握如锤，左手食指如凿，右手锤击左手凿，全力点出，直刺易无妄眉心：正是惊神指的第四式“鬼斧神工！”
只见易无妄似乎左手伸手来接，中途又如牵牛般向后一引，不见他怎样转身，右手轻轻一拨，第五的劲力一半打入地上，击得石块纷飞！一小半竟打中了他自己的右肩头，第五“啊呀”一声摔倒在地。易无妄忙收势扶起第五，右掌贴在第五右肩，第五只觉似有一股温泉流经浅浅的雪地，顿时肩部再无任何不适。第五对自己如何打中自己百思不得其解，而易无妄的疗伤神功更是骇人听闻！
易无妄也很得意，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阴阳生万物，万物终归一。怎么样？我的无极神拳厉害吧！”第五由衷地叹为观止。
二人竟真的谈了一个通宵。第五觉得易无妄的见解有些离经叛道，细想想又不能说没道理，多是发前人所未发。而第五自幼通晓经典，对一些《易经》中难明之处，引经据典的解释，也让易无妄喜得抓耳挠腮。
直至东方大白，二人才昏昏睡去。
小丁儿醒来了，看着二人的睡态，轻叹一口气：“原来真的是晚上用功，白天睡觉。把我的聪明哥哥也带坏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爻 白日放歌
第六爻 白日放歌
第六爻，旅卦上九
爻辞：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
象曰：以旅在上，其义焚也。
对于第五聪明和易无妄来说，这一天的早晨从中午开始。
阳光和煦，熏人欲醉。山野间的清风混杂着自然丰富多彩的味道，花香如诗，青草如歌。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小丁儿的歌声自不远处传来，如鱼拨水的清冽，有蝶扑面的娇柔。
第五不禁想起与小丁儿初相遇的情景，偏偏想起不该想的画面，脸不由得热了起来。
转头看时，只见易兄竟也在痴痴地听，若有所思，若有所忆。第五不由得顺着歌声回到了家乡的五月，五月的湖心，湖心的小舟，小舟的荡漾，荡漾的歌声……
小丁儿蹦蹦跳跳地兜着一荷叶菱角、拎着两尾鲜鱼回来，嘴里的小曲仍然无忧无虑，猛然抬头看见第五和易无妄两人呆呆地听着，不觉一愣，羞意上眉梢，住了口。见二人还在出神，忍不住咳了一声。
第五这才回过神来，偷眼瞟了瞟小丁儿，二人目光狭路相逢，没有勇者，忙各自躲开。易无妄大叫一声，吓了二人一跳：“好听！小丁儿姑娘，你唱得真好听！再唱一个好不好？”小丁儿调皮地瞪了易无妄一眼：“你说唱就唱？听本姑娘唱一曲要十五两银子呢，你拿来啊！”话一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怎么又当自己在梦红楼了呢？看看第五，果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其实第五聪明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皱了一下眉，但情窦初开的小丁儿此时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易无妄却呆了呆，喃喃道：“要银子啊，我没有，我给你捉兔子行吗？”小丁儿忙道：“我说着玩的，我唱就是了。”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曼声唱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一首张志和的《渔歌子》，唱得清脆欲滴，第五不禁暗暗击节赞叹。
不料易无妄却搔搔头皮道：“这个也好听，却不如刚才那曲。小丁儿姑娘，你不能把刚才那曲再唱一遍？”小丁儿问道：“你干嘛非要听这个？是不是你的老情人——无思师太给你唱过？”易无妄居然扭捏起来：“当然不是。你不唱就算了，不要胡猜八猜！”小丁儿又来了兴趣，正想追问，第五不忍心看易兄的窘态，就出言道：“小丁儿妹妹，你就再给易兄唱一遍吧！”
小丁儿撇了撇嘴，心道：“这算是你求我吗？”于是放过了易无妄，又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易无妄的表情，一忽儿想笑，一忽儿想哭，嘴角上翘，眼圈噙泪，那姿态难描难画。待小丁儿又唱完了一遍，易无妄怅然若失，目光迷离。小丁儿看得于心不忍，便问道：“你还想听吗？要不要我再唱一遍？”易无妄叹了口气，低声咕哝道：“算了。”小丁儿和第五对视一眼，二人心中不约而同涌起一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眼前的易无妄再不是那个论武谈易时神采飞扬的武学奇才，也不是给人讲故事时那个夹缠不清的半疯老丐，那神情，象是一个受了委曲却无处可诉仍强忍泪花的大孩子，象是一个情窦初开就情根深种而为情所困的花季少年，象是一个饱经风霜已看破红尘仍痴情不悔的汉子。看着易无妄如此失落，第五和小丁儿心底都软软的，都想逗他开心一下。
小丁儿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冲易无妄道：“喂，你让我唱我就唱了，你也得给我唱一个呀！否则是不是太不公平？”第五心道：“转移目标，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赞许地看了小丁儿一眼。他的目光让小丁儿心里一热，也不禁有二分得意地回瞟了第五一眼。
果然，易无妄回过神来，窘迫地道：“那是应该的，可是，我不会唱啊。”小丁儿耍赖道：“我不管，反正你得唱，唱什么都行！”易无妄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想起来，一拍大腿道：“好，我就唱这个！‘傻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干啥？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小丫头片儿，梳两辫儿，扭扭答答上井沿儿。一不留神，摔屁股蛋儿。’”小丁儿和第五相视一笑，终于岔过去了，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唱起儿歌来了。
易无妄的嗓子比破锣好不了多少，却拍着手一遍遍地唱着：“‘小丫头片儿，梳两辫儿，扭扭答答上井沿儿。一不留神，摔屁股蛋儿。’‘傻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干啥？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
刚开始，小丁儿还笑着，可笑着笑着就有眼泪下来了。这两首儿歌太熟悉了。奶妈哄自己和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时，就常唱这两首童谣。那首“傻小子”是唱给小哥哥的，那首“小丫头片儿”当然是唱给自己的。
眼前仿佛又是奶妈摇着蒲扇在唱，那个种了三棵大石榴的院子也想起来了。石榴树下的长条石凳似乎还在，和自己从小打到大的哥哥还是一脸气人的坏笑，父亲的严厉，娘亲的慈爱，父亲的巴掌，娘亲的怀抱，父亲的胡子，娘亲的体温，父亲的背影，娘亲的眼神……那贴着窗花的闺房，那绣着鸳鸯的嫁妆，那场历历在目惊天动地的争吵，那个仓皇雨夜慌不择路的逃亡……无数个旧梦重温的午夜，惊醒后泪湿枕席；无数次悔不当初的叹息，想回头进退两难；无数次望眼欲穿的等待，恨不得插翅回乡；无数次咬牙切齿地发狠，发毒誓死不还家……
“‘小丫头片儿，梳两辫儿，扭扭答答上井沿儿。一不留神，摔屁股蛋儿。’‘傻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干啥？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易无妄还在唱着。
第五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