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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出意料,但他听了还是心里一沉,面上却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纪小棠已坐下来,又道:“我待到快要戌时,冯府的人便告诉我他们过了此时定会紧锁后院,是以仆人们有事进出都要走正门。如若是女眷,未免有败俗之事发生,过了戌时便不可再出入。所以药儿到那个时候没回来,就是今天不会回来了。”
又听纪小棠道:“我打扮成丫鬟的样子,跟他们府里进出的下人说是药儿介绍来的,想某个差事,果然有不少人跟我搭话。听说药儿家原住几十里外城南的一个村子,她娘原本也是这府里的丫鬟……哼,真是气死人,这丫头竟如此精明,那日定是有意引我上当的……”她愤愤自言自语了几句,续道:“她每年才回家一两趟,今次出去却是说家中来人,只是去见见,整日告假已是例外。冯府虽不苛责下仆,毕竟也是书香门第,最要脸面,治家甚严。她这么不回来,若是没个好说头,只怕差事就保不住了。”
沈白聿这才注意到纪小棠换了身不甚起眼的女装,头发梳起两个髻,还有意弄乱了鬓角,掩去天生丽质,确实是普通人家姑娘的打扮。见他目有称许之色,纪小棠心中欢喜,便道:“至于药儿的事,我却没打听到多少,就听说她很是得冯二少奶奶的喜爱,平时也是规规矩矩的姑娘。至于男女之事嘛,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不过咬定确有其事的人不少……”
纪小棠讲这里却不说了,脸色泛红,沈白聿以为她未出阁的姑娘,不好意思谈到这些。却不知道今天纪小棠换了女装,是较少引人侧目,却也招来不少却之不及的青眼。想到方才因为下人猥亵调笑而终于大打出手,还好撞见冯允词才免了给官府来抓个当街伤人,她也忍不住心虚,小声道:“我……我遇见了冯二公子……他听说药儿失踪了,脸色难看得要命,连连追问你们有没有进展。我……我看他那么着急,就说有进展,但是人多口杂,不能细讲。他安心多了,却还是满面愁容,连再会也不说一声就进去了……”
偷看沈白聿脸色,纪小棠又道:“沈大哥?你……不生我的气吧。”
沈白聿正在沉思,听她的话就笑道:“我没有生气,你办的很好。”
纪小棠喜道:“真的?”
沈白聿点头,悠然道:“他和冯二少奶奶本就在关注药儿,失踪的事必瞒不过他们。这样说一说倒好了,也让他心里好过些。”
纪小棠兀自开心,就开始端起饭碗大吃大喝。沈白聿心中在想的却是:冯允词动摇至纪小棠都能一目了然的地步,其心切破案之真应不欺人。前后想来,药儿那丫头或者真有不小的问题,他多少也算错失良机了。
啊了声,纪小棠忽然又放下筷子,道:“我还忘记了。冯公子说关晟正在找你和温惜花,结果我就跑去县衙问他,他又不见了,差役说刚去了江陵府,真是奇怪。问他们,也说不出来关晟找你做什么。”
沈白聿不由得皱眉:定阳之局本似波澜不惊的一潭深水,面上微澜不起,低下风波暗涌。忽然之间就如滚水般沸腾开,湍流急水,奔波难定。究竟是哪一环推动了各人的流动,身处局中之人却是难以判断的。
见他只顾沉吟,纪小棠就道:“沈大哥,你不吃饭吗?再不吃就凉了。”
沈白聿怔了怔,这才发现两人说了会儿话,时间已过去许多,道:“什么时候了?”
四下无人,纪小棠便如同在家般,吃到腮帮子胀得鼓鼓的,好容易咽下去,道:“不知道,总有戌正了吧,问这个做什么?”
沈白聿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他拿起筷子,道:“这个时辰,温惜花今日不会回来了。”
纪小棠才想起温惜花说过两日定回,这下她反而吃不下了,迟疑道:“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沈白聿微笑道:“能叫温惜花有事的人,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他经过无数风浪,自有分寸,你莫要着急,该不会有事的。”
很少见沈白聿细细分辨这么多,纪小棠暗自嘀咕,却也还是愿相信温惜花吉人天相,只是一时耽搁。她望着满桌的饭菜,心道:灶神啊灶神,你定要保佑温惜花平安无事,阿弥陀佛——纪大小姐要求神拜佛的时候,是绝不管这神明负责哪路兵马的。她这么多想了两遍,就觉心下大定。沈白聿似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后便让纪小棠及早回去,莫要走夜路。
第二日他起来得很早,还是不见温惜花,闭眼想了想,给纪小棠留个条子,沈白聿径直去了归去来。问小二交待了几句,他独自坐在客栈外间桌边,不多会儿杜素心便出来,歉然道:“累沈公子久等,非寒一大早就出去练剑了,昨日的事我已听说,若多礼公子肯定不喜,却还是代先去的姐姐姐夫多谢一声。”她语气温婉,内中感激无限,躬身给沈白聿福了一福。
沈白聿也没有阻止,淡淡道:“杜姑娘,我们不说别的,今日我来,却是为了你。”
杜素心有些愕然,道:“难道沈公子还有什么不明之事?请即管讲来,我定全力襄助。”
沈白聿点头道:“不错,我有一事请教,请杜姑娘坦然告我。”见杜素心点头,他遂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道:“请问,你将温惜花要去潭州之事,告诉了何人?”
杜素心脸色大变,骇然笑道:“沈公子,这是哪里说来?”
沈白聿盯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半点笑意也无,又道:“你既装不知道,那我便换个问法——请问,前日在别情水楼上,楼下究竟有什么人,叫你那般惊惶失措?”
杜素心此时再也笑不出来,她苍白着脸,半晌才敛容道:“沈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白聿还是毫不松懈,继续冷冷地道:“你在谈话见看到了楼下的某人,是以脸色大变,却推说是因为方才知道纪小棠与纪和钧的关系。在见到纪和钧之前,我也觉这说法不错,但是——”
杜素心忽然打断他道:“我知道,你听纪盟主说了那晚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妥”
沈白聿见她样子,心中更是雪亮,道:“不错,这些想必你也从凌非寒口里知道。我听完之后却立刻觉得不对,那晚的事可惊、可恨、可恼,却绝不可怖。所以,我不免开始回想,你在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杜素心默然不语,沈白聿又道:“思来想去,我终于记起,那日我们同坐在别情水楼上,小棠和我是对面,都临着窗边。你听说她是纪和钧之女,诧而转头,面露惊怖,却未必是对着小棠;或许根本就不是对着这件事,而是因别的什么事而起。我再想到当时所有人的说话有何不妥,也未曾想到。那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在一瞬之间,看到了窗外楼下的某人。”
他又冷声道:“或许那人偶然经过,或许那人在有意监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你绝不想见,有着最可怖记忆的相关人,这个人——”
“别说了!”杜素心猛然站起,厉声说完后,又愣了愣,终于惨白着脸,摇头道:“沈公子,你说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恕我不能再帮忙,告退了。”
沈白聿看着她,也没有阻止,更没有多语,只是在杜素心转身的刹那,开口道:“温惜花至今未归。”
杜素心整个身子一软,又迅速地挺直了后背,面露凝然之色,昂首走上了客栈的楼梯。沈白聿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暗,许久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去醉花楼。
纪小棠果然正在等他,手里却拿了封信翻来覆去的捉摸,见到沈白聿就笑道:“沈大哥,有你的信。”
沈白聿微诧色,接过来拆展开。纪小棠伸长脖子想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寥寥数语,沈白聿却猛地将之揉成一团,思忖片刻,忽而展颜道:“小棠,收拾收拾我们走吧。”
纪小棠奇道:“去哪里?”
沈白聿浅笑道:“凤凰集。”他又上下看看纪小棠,突然道:“对了,你换身女装,不要昨天那样的,正正经经姑娘家穿的衣服。”
纪小棠现在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皱眉道:“又是要走,又是换衣服,我们究竟要做什么?”
沈白聿悠然道:“去给温惜花温公子撑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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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集有两处酒家在往来的客商中最为传扬,一是温惜花沈白聿到过的沅江边上“响水铺”,其中的响水酒可说是独一无二的金字招牌;二便是城北的“小阳关”。凤凰集乃是八方通衢之处,有客商车马停顿,也有游子江路稍停,也有学生游历四方,这酒家老板也粗通文墨,便请乡中举子写了匾额,高高悬在楼上。久而久之,即便是邻乡送亲别友,也非要赶到这小阳关来摆一桌,倒是正应了名不虚传这道理。
小阳关最出色的不是酒,而是菜,老板重金请的厨子,烧出来的菜叫人拍案叫绝。
能让人叫绝的东西,价格自然也不便宜。所以小阳关便比不得小本营生的响水铺,向来不算多热闹。
今日人也不多,却拉拉杂杂坐了几桌,说是吃酒,却不划拳;说是吃菜,却不下箸。别说掌柜的觉着不寻常,连伙计也凑近了道:“老板,那单身的客人,要了一大桌子菜,你说这上还是不上啊。”
掌柜的也是惯经风浪,从背后瞅了眼那邻窗窝在墙角的男子眼,就笑道:“你就放心吧,别看他穿的寻常,那可是个有钱、还肯花钱的主儿。”
伙计奇道:“掌柜的,你说他有钱,这不奇怪;可你怎么知道他肯花钱。”
掌柜的就笑,道:“这还用说?一个人叫这么大桌子菜的,不是老饕食客,便是摆谱公子,须知无论做这哪一种,都绝绝对对要舍得花钱的。”
两人正在交头接耳,忽听外间马蹄哒哒,轮碾滚滚,由远而近。细看之下,乃是两匹黑色的高头大马套着辆上好桐木马车朝这里驶来,伙计鼻子尖,就闻见一路如兰似麝飘着暗香。再转眼前,驾车人伸手一拉,那两匹马嘶声仰首,就乖乖停在了“小阳关”门前。驾车人身手利落,翻身下车,取下斗笠披风,竟是个容颜娇美的紫衣少女,笑道:“公子,到了。”
小阳关迎来送往的客人,没有几万也有几千,这掌柜的和伙计,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孩子给人赶车。听车门吱哑一声,就有人要下来,不由得也生出莫大的好奇心,想见见这派头不小的“公子”究竟是谁。却见又是白影晃了晃,顺序下来三个分别身着青、蓝、杏衣的少女,都生的俏丽可人,端的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只把人眼也撩拨的花了。坐在店内大厅的男人一个个直勾勾盯着这几个少女,暗自吞口水,全在心里羡慕这位还未露面,却可尽享齐人之福的“公子”来。
再看四个少女左右分开,恭敬地微低头,那公子就从车里走了下来。众人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都忍不住暗暗叫了声好:这位公子一袭白衣,大约三十多岁年纪,脸型方正,唇上有须。生的倒不见多么俊秀,却目中神采飞扬,举止风度翩翩。他脸上带笑,对着四个少女抬了抬手,这笑容无忧无虑,就仿佛天下没有任何可忧惧着恼的事似的。
青衣少女来到掌柜面前,道:“掌柜的,这里可有雅座?”
掌柜的也算久经世故,听出究竟,便陪笑道:“对不住几位客官,山野小店,不曾设得雅座。若不嫌弃,可以坐在楼上,那儿清静,现下人也不多。”
少女望向那公子,见他含笑点头,就道:“那就请掌柜的带路吧。”
上到酒家二楼,四个少女左右扫视。就见最靠边有个锦衣人独自背坐,还有位乡绅模样的人跟几个书生在中央对饮,再来便是一桌打扮普通的男子,一桌带了兵刃的江湖人,就捡靠窗不近人的地方坐了。青衣少女去向掌柜的点菜,杏衣少女掏出块锦帕将临窗东向的椅子擦拭干净,请那白衣公子坐了,蓝衫少女又放上个小小的兽首青铜香炉,迎风飘出股幽幽冷香,霎时楼上也沉寂了许多。众人偷眼看他们一行,发现那四名女子腰悬长剑,白衣公子处之泰然,都知道几人大有来头,也不敢造次,只有角落里的锦衣人自顾自地大吃大喝,连瞅也没朝这边瞅一眼。
当下打点停当,四名少女这才落座,青衣少女笑道:“公子,听说这家菜做得不错,我点了些你平常不怎么吃的菜,权当投石问路罢。”
那公子笑呵呵地道:“我看分明是晴儿你自己想吃,就别要东拉西扯地找借口了。”
杏衣女子脸庞微圆,已不依道:“啊,怎么可以假公济私,这样的话,也该点我、小雪、时姊姊爱吃的菜才对。”
掌柜的正在招呼伙计上菜,听到这不免眉头微皱,下楼时连连摇头。伙计知机地跑来,悄声道:“掌柜的,你认得这几人?”掌柜苦笑道:“我怎会认识这样大气派的人!就是听他们互相称呼,想起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