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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 第四折-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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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似是知道彼此差距,都不恋栈,一败而退,退而后立,双方连攻了十几招。小快激出了火气,怒喝道:“你们十几个大男人,要车轮战我们几个小女子,也不嫌害臊么!” 

这一声喝得极大,莫说楼下的捕快们听见了,连楼上的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纪小棠还没来得及看下头的情形,先斜眼瞟瞟依然斗得不可开交的关晟和无忧公子,见后者意气悠然,前者面沉无波,不禁吐了吐舌头,悄声道:“虽然我看这个乌有公子不像好人,可关大捕头给小姑娘拿住了这么说,也太丢人了罢。” 

温惜花露出丝笑意,摇头道:“不知道就别跟着道听途说,他们这可不是车轮战。” 

纪小棠瞧着温惜花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是挂着四个大字——“有趣之极”,不知为何心里打了个哆嗦,一向知耻下问的纪大小姐立刻靠向了沈白聿,拉着袖子问道:“这样轮流围攻,以多欺少,不是车轮战又是什么?” 

沈白聿也微微一笑,道:“他们方才可不是围攻。” 

纪小棠目光回转,这才发现就是刚刚双方抢攻一阵的功夫,快雪时晴四姝已给十二人围在了当中,捕快六人一圈,最外面手持锁子枪的六人,还未从马上下来出手过。 

“哎……”纪小棠不是笨人,立刻反应过来:真正要车轮战,这六人为何早不一拥而上了。方才的交手,深想来都不在伤人,只为诱敌深入,将四人先自困在当中。先手如此细密,不知后手又如何?纪小棠马上来了精神,到此时,晴儿反应了过来,另外三婢也都俏脸煞白。小快性情暴躁,吃了这样一个暗亏,如何忍耐得住,她娇喝一声,挽了个剑花,朝着西北角唰唰唰数剑击去。 

晴儿立刻补位,道:“不废江河万古流!”另外两女也都心神领会,立刻结成锥形,要以小快为首,冲出一个突破口。 

这“江山万里剑阵”,原本是数百年前一个大有来头的才子所创,这人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更擅丹青妙笔。他有次醉后舒怀,对画舞剑,却真的给他从王希孟的“江山千里画卷”悟出套剑法来。此人狂傲不拘,觉得只是一套剑法失之平庸,就殚精竭虑,将之改成了数人到数十人合力的剑阵,名字也由“千里”增益成了“万里”。 

沈白聿给自己倒了杯茶,娓娓道来从前因由,又道:“江山万里剑阵,自然是取九州方圆之景,锦绣江山之意。不知无忧公子从何处得来,可惜这剑阵本是大开大阔,自有能容百川千山的气象,只四名女子使来,未免少了‘剑阵’的真意。” 

那边两人一刻也斗个不停,却都分了神去听沈白聿讲古。听到最后这句,无忧公子露出深思之色,手上只缓了缓,就给关晟缀住,剑气直冲璇玑、紫宫、玉庭等前胸要穴。他心中凛然,明雨扇阖拢,自然变招,一式“碧海青天”力透扇骨,劲道硬生生将关晟逼退了一步。关晟眼睛一亮,仿佛不觉自己落了下风般,揉身再上。 

场下则是风云忽变,小快剑法快,人更快,只是两步,旁边一左一右姐妹挡住攻势,顷刻间就给她来到包围圈边。就在此时,马上的人终于动了。西北角两个马上的捕快马镫一摔,都拿了锁子枪飞身扑杀下来,小快给满天的枪影逼得慢了身形。只见原本和雪时两人站在一处的捕快反而让开位置,退后翻身上了空马。 

纪小棠这下真的看不懂了,喃喃自语道:“难……难道这些捕快也会结阵,这究竟是使的什么阵法?” 

“你错了,这不是阵法。” 

回答她的,是温惜花。 

温公子语气中大有赞赏之意,笑道:“或者说是阵法也没错,只是这并非江湖之中用来争一家之长短的阵法,却是沙场之上以之夺一国之山河的阵法。” 

纪小棠好看的小脸皱成一团,摇头道:“我不明白。” 

温惜花微笑道:“这是兵书里的阵法,最宜骑兵冲锋,如同尖刀;如今这却是刀刃向内,以之围剿,则无漏网之鱼。这个阵法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雪花六出之阵’。” 

 

 

第十三章 

古人用兵布阵,《六韬》《吴子》都有提及,自《孙膑兵法》著书以下,逐渐成为战争中的一大计略。后世战火难熄,兵戈不断,就有后人钻研日深,结合奇门术数五行八卦的原理,又从最基本的方圆、疏数、锥雁、钩玄、水火十阵变化而出各种阵式。 

雪花六出阵法取雪花六瓣的形状,结合奇正之理,通常由两人搭配,一人进攻则另一人退守,轮番进据,阵形绵密,如霰雪冰刀,围可困敌,冲可破阵。只是平素演练,不知要多少遍,才能做到阵式铁桶一片,两人进退合宜。 

如今这雷霆万钧的阵法给十二个捕快使出来,不见内里杀阵重重的机心,刀剑霜寒,却自有一番“雪花开六出。冰珠映九光”的气势。快雪时晴四姝给围在当中,只觉仿佛无处不是刀光剑影,无处不是杀机绵绵,如怒涛又如惊雷般的攻势连绵不绝。她们虽然武功高强,几次想要闯阵,都给捕快们挡了回来。更叫人胆寒的还不在此,而是十二名捕快两人一组,轮流抢攻,退者上马坚守休憩,并伺候全场,片刻后再卷土重来。这样下来,纵使运起内力相抗,一时不会吃亏,久而久之也不免贫乏不堪。究其根底,这无非是以力战巧,以逸待劳的法子,只等阵中人力尽,便可手到擒来。晴儿等人心下即便通明透亮,却给困在其中,无论如何找不到解法,向外突围,给潮水般拦了回来,向上突围,则立刻有马上的人飞身而下。要下辣手伤人脱困,对方可能马上还以颜色,若不是双方都尚称点到为止,四女早已有人血溅当场。 

这片刻起落,未曾见什么大惊大险,绝世好招。纪小棠已看得口干舌燥,她居高临下,瞧得分明,那十二个捕快进退合度,其中却凶险无限,几乎是闭了眼往剑丛里送,一个差池无人补位,就有可能丧命。再往深处想,若被困的是自己,若不肯任气力这样渐渐尽耗,就只能拼了性命往外冲,对方但凡不惜此身硬挨几下,她就剩下束手就擒的份儿了。若是武功再高者又如何?几回思量下,纪小棠只觉得脊背发凉,不由摇头,皱眉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难道就没有办法破这个阵了?” 

听她说话,温惜花不禁宛尔,这丫头入局倒快。待要开口说笑,余光一扫,却见到身旁的沈白聿眸光幽暗,或有所思;修长的手指抚在漆落斑驳的阑干上,轻轻地敲着。他知道这是沈白聿沉思时的习惯,心头忍不住一热,凑上去正想说话,忽然停了,挑眉道:“有人正纵马过来。” 

这半晌,四女就如老鼠拉龟无从下手,根本找不到空隙。难道今日,就要这么丢了“快雪时晴,无爱无忧”自出江湖未尝一败的招牌?小快忍不住心急如焚:自己落败事小,失了公子的面子事大。她咬住下唇,目中忽然闪过丝决绝之色——事已至此,就算将来公子责罚,现在也说不得只能拼了。打定主意,体内真气沿着手少阴心经至中指中冲,一股剑气就这么自剑柄至双锋透了出来。迎头的捕快手拿单刀,正斩出一刀待要与左方同伴换位,忽觉当头寒气大盛,一阵酷烈的剑风,便义无反顾地直冲眉心而来,叫人不及闪躲。 

晴儿见小快竟然出了杀招,大惊之下抢身去救,失口叫道:“不可!!” 

她声音凄厉惶急,纪小棠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无忧公子和关晟也都心头大震,同时撤招,箭步来至窗边。纵使以目光之快,又怎及得上剑光——就在晴儿开口、两人收手、那捕快闭上了眼睛等死之际。远处一匹黑马载着朵彤云电光火石地飞驰而至,马上的人看得清楚,甩镫脱缰,斜身左脚踏上鞍背一蹬,借马前驱之力,如开弓之矢般射身出去。 

听晴儿一喊,小快其实心已凉了大半,她立时晓得自己闯出大祸,这已处处留手的捕快就要命归西天,和九面剑神的梁子也就结下了。正在后悔时,不知从何处来了股柔中带刚的内力,触及她的剑身,将剑气向右偏了偏。就是这会儿子耽搁,赢来了救命的片刻,那捕快只觉后心一凉,红衣闪动,他整个身子就给人硬生生提着领子抽了个铁板桥,横放着向后仰面倒去。 

小快的剑气像遇到了什么似絮又似棉的东西,冷不防一滞,就有股内力倒冲,直入少冲穴过了手少阳三焦经。她顿觉右手霎时痛彻心腑,指尖酸麻,剑已当啷落地。这时晴儿往前来救,迎头撞上了另一个捕快急怒之下,顺势劈来的厚背大刀,两人都收不住来势,嘶啦一声,青衣已被划开,鲜血顿时迸裂出来。 

无忧公子和关晟几乎同时来到窗边,同时意识到事情的危急,同时纵身而下。关晟抢先落地,已看得清楚,赶紧朝手下差役们喝道:“停手!” 

见晴儿受伤,无忧公子心头涌起一阵狂怒,过去游走江湖多年,他护着的人还从没见过红!左脚点地飞身一手挽住晴儿的腰,指尖连点伤口附近穴道止血,口中则冷哼两声,瞧也不瞧,右手明雨扇就朝那捕快当胸刺去。红衣人方才出全力对了小快一剑,又见势危,也冷笑了声,手中赤练伸展,仿佛蛇口毒信般绕上了无忧公子的扇面。 

一缠一带,两人内力相抵,无忧公子正在惊怒,却见到了那红衣人的容颜,如平地惊雷,他不由地放松了晴儿,不可置信地道:“飞儿,你……怎会在这里?!” 

来人红衣黑发,怒剑红颜,正是六扇门第一神捕叶飞儿。 

叶飞儿挽了个少妇髻,听无忧公子这样唤自己,正色道:“还请叫我做雷夫人。” 

见她容颜如花,似嗔又似喜的神情还似旧时,无忧公子不由魂为之销,目光只在叶飞儿面上流连,口中道:“飞儿,你……还是像从前一样……” 

无忧公子此言一出,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去了泰半。无忧公子风流自赏,当年对初出江湖的叶飞儿一见倾心,钟情苦恋,却难动芳心。后来听说心中佳人嫁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忤作,还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阵子。如今凤凰集上蓦然得见,不免方寸大乱,说话间就忘了此情此景。 

楼上知晓些内情的温惜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被沈白聿冷冷瞟了眼,只好收起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正襟危坐。旁边纪小棠大眼睛滴溜溜地直转,想问又不敢问,好奇心挠得坐立不安。 

叶飞儿对无忧公子向来无意,也多少算是旧识,倒不把他看作那些无行登徒子。闻言虽眉尖微蹙,却懒得夹缠不清地分辨,只把红颜软剑劲道回撤,杏眼上挑,向关晟曼声道:“关捕头,如今这是你的地界,你说了算。为了破案,有什么能帮的你就说,我一定相从到底。” 

这话却是摆明今天帮定这群捕快了,无忧公子听见她霜刀雪剑般冷静的声音,才猛地发了个冷战,像是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四周一看,快雪时晴四婢瞧向自己的目光中都有些委屈,晴儿更是含着痛出的眼泪,神色哀婉;他不觉心里叫了声惭愧,这么多年了,对眼前伊人竟依旧难以释怀。 

无忧公子毕竟也是人中龙凤,定了定神,森然道:“关捕头,我本敬你少年英雄,又同是武林一脉,是以一再相让。但你的手下既伤了我的人,今日也只能相从到底了!” 

两边都要相从到底,那班捕快之前隐忍多时,听得无忧公子这样狂傲的口气,也都动了真怒。纷纷握紧手中兵刃,只待总捕头一声令下就要再度结阵。 

关晟在旁边默然不语,半晌,长叹了口气,抬起头道:“无忧公子,方才乃是一场误会,今日多有冒犯,得罪了。请——”说完,他侧身挥手,示意差役们让开条路。 

掷地有声的两句,却让全场人都没反应过来。无忧公子唇边的两撇胡子气得发抖,不怒反笑道:“关大捕头真是说得轻巧,你们今日来找我的麻烦,伤了我的人,没个解释,这就想走?” 

关晟还是硬梆梆地站着,用方才骑在马上的笔直身姿,不卑不亢地向无忧公子抱拳道:“今日其错在我,请莫要怪罪他人,若有关某力所能及,愿意向公子赔罪。” 

被他一堵,倒无论说什么都显得仗理欺人,无忧公子岂肯善罢甘休,哼了声正要开口,旁边叶飞儿已不耐烦地道:“你们也别这么文绉绉虚情假意的罗嗦了,总之今日无忧公子你既不肯善了,那就划下道来怎样才甘心吧。” 

叶飞儿出嫁前泼辣之名令人如雷贯耳,比之寻常江湖男儿更加豪爽飞扬。以她差点做了九曲盟总瓢把子的性情,嫁人后跟在丈夫身边时还能稍加收敛,这回开口就露馅儿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直来直去,倒叫无忧公子难以做答。 

见众人不语,叶飞儿嫣然笑道:“既然你们都不开口,便由我来划道如何?”说完不容分辩,就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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