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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惜花也不再客气,一搭一档地道:“相信了这判断,便至少代表三件事。第一,地道在前,小王爷在后,它绝非是为此次窃案而挖,不管前人目的为何,却是给左风盗捡了大大的便宜。”
沈白聿续道:“第二,这地道既然全定阳人连同他家邻人都不知晓,却给左风盗知道了,就意味着左风盗比我们以为的,还要熟悉定阳。”
温惜花微微一笑,道:“这第三,却是最关键的,就是你们可想过,左风盗为什么需要这么条地道?”
凌非寒迟疑道:“自然不只是为了逃跑……若如前所言,勾结苟班头之后,他们也可以暗开城门逃之夭夭,走地道不是费时又费力?”
沈白聿点头,悠然道:“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若案子里没出现这条地道,结果会如何?”
纪小棠不甘人后,大声道:“他们既然如此熟悉定阳,又有内应,自然还是可以从容逃掉。关捕头他们却麻烦大了,又是下雨又是天黑,都不知往何处去追……咦?”
温惜花笑眯眯地抚摸绝影光滑的鬃毛,道:“对,这是另外一个关键,就是下雨。无论是谁,也不知道小王爷要走的那日,晚上会下雨,对不对?”
纪小棠乖乖点头,温惜花又道:“那晚关捕头、冯二公子、朱将军一起追了出去,却因雨夜迹浅,难以追踪,对不对?”
这下连凌非寒都在点头了,温惜花再道:“要是那晚没有下雨又如何?”
叶飞儿道:“以当夜情形,纵不能如数追上,也定会拦住一两个贼人。”
温惜花大笑道:“妙就妙在这里,那晚想当然一个贼也没有抓到。天有不测风云,大家都会以为是非战之罪,却是这里,已经大大地错了。”
沈白聿望向眼前群山苍翠,目光悠远,道:“为什么没有人想过,左风盗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定阳城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凌非寒和纪小棠这才完完全全听懂了。纪小棠有些结巴,道:“没有离开定阳城,就是说不管那日下雨与否,关捕头他们都是绝对抓不到人的,因为人根本不在城外!可是……”
凌非寒苍白的脸上泛起丝激动的血色,接道:“——可是根本没有人想到左风盗没有逃跑,就因为发现了那条地道!”
叶飞儿喃喃道:“是啊,谁会想得到,这样一条地道竟然不是用来逃跑的……”
沈白聿宛尔,道:“若不是人人都做此想,左风盗又怎会安安逸逸躲在城内呢?所以,它还是一道生门,却是根深蒂固在我们心中的生门。”
纪凌二人无语相对,想到那晚定阳城门四封,明火执仗,挨家挨户搜人的时候,左风盗竟数十人舍弃逃生秘道,安然躲在城内。这份胆大妄为的心气,算无遗策的心计,天马行空的攻心之术,已到了叫人不能不为之叹服的地步。
凌非寒忽地一笑,长叹道:“我虽恨他们穷凶极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却还是要佩服一下,想出这个主意的定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不说武功,但是心智,我便不能及。”
没想到他竟如此坦荡地肯定自己的敌人,温惜花不由有些赞赏,却道:“不,这地道的狡计,还未完。”
叶飞儿恐怕才是真正明白的人,她道:“自然没完。你们说,为什么没有一开始,我们便从内奸查起?”
纪小棠已被太多的震惊弄得有些头晕,还是勉力思索,答道:“首先,自然是因为温大哥去潭州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左风盗作案喜欢勾结内奸。”见几人不曾反对,更是用心,厘清思绪道:“再来……再来,就是那地道了,地道有出有进,我们都以为左风盗是靠它潜入了定阳。之后又都逃了出去,大家心急抓贼,所以忽视了内奸。”
沈白聿道:“不,最重要的是,左风盗既然可以不靠地道逃出去,当然也能不靠地道进城来。他们平日都是杀人远遁,毫不迟疑,既然出进自由,为何今次如此大费周章?”沈白聿在想事情的时候,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清澈,也都要好看。他盯着纪凌二人,慢慢地道:“左风盗是群很聪明的人,一个很聪明的人做事如果失常了,背后必定会有一个理由,或者说,一个目的。”
温惜花微笑道:“这个目的,就是那晚的结果了——他们想要人人都以为,从城外来的悍匪左风盗已经照往常那样逃离了定阳。”
沈白聿一字一句地道:“否则,就会有人猜到,左风盗根本不是外贼这个真相。”
说到这里,已无话可说。五人不约而同地沉默,青天白日下,只有马蹄声咚咚嗒嗒,踩在雨后湿润了的土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朝着定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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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翻过座小山,便可见依稀见到定阳的城墙了。一路行来,凌非寒纪小棠都有些神思不属,倒是温惜花,被纪小棠打破僵局之后,便又和沈白聿做了一路,两人也不说话,姿态优容,在前头走得不急不徐。
叶飞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脱开了心思才发现平日最爱说爱笑,没有半刻消停的纪小棠已很久没再开口。她自觉将这件事交给了温沈二人,也就百倍千倍的信任,是以心事较他人反浅,见纪小棠蹙的眉心如远山微峭,便笑道:“小棠,在想些什么?”
纪小棠冷不防被她一惊,啊了声,这才回神,苦着脸道:“我方才正想到要紧的地方,被叶姊姊你一说,都吓没了。”
叶飞儿噗哧一笑,道:“那可真对不住了,不如你说出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把它再找回来给你赔罪。”
纪小棠就真的正经道:“我刚刚一直在想,左风盗那晚得手后。赃物却是大理美玉,价值千金,无论在何处出手,都会惹人注目,大大的不妙。既然我都能想到这点,别人也定能想到。无忧公子大张旗鼓地去卖一套相似的玉器,如果不是替左风盗布迷魂阵,就是想借此搅浑水,从中得利……”
“他是想要左风盗销赃的线索。”凌非寒忽而插话道。
纪小棠生性好辩,马上道:“他也有可能和左风盗有所勾结,故布疑阵。”
凌非寒断然道:“这不可能。本不会有人怀疑他,他又何必引火烧身。”
纪小棠不服地反驳道:“也许……也许他欢喜自作聪明,也许他以为别人不会真正查出什么呢?”
凌非寒摇头道:“连你也明白这样做是自作聪明,无忧公子怎能不知?”
“你是说我比无忧公子笨?!”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一出,凌非寒立刻词穷。纪小棠瞪大溜圆乌黑的双眼瞅着他,一脸咬牙切齿的可爱模样,像是不管他开口说什么,都要缠上辩个究竟。凌非寒毕竟也是少年意气,受不得对方满脸挑衅,才想张口,旁边听了半晌的叶飞儿已经忍俊不禁,温惜花更是老实不客气地爆出一阵大笑。
温惜花边笑边喘气,话也说不出来。沈白聿看着他,自己叹了口气,只得转向两人淡淡地道:“你们都没有说错。我和温惜花也是这样想的,左风盗必定还没有把东西出手,无忧公子也确实是为了查探此事而来的定阳,他不止想查左风盗,更想追回贼赃。”
实在是一边各打五十大板的太平拳,纪小棠眼睛却亮了,喜滋滋地道:“我猜就是这样!他就是小王爷说的宫里高手罢!”还没等众人苦笑,事后女诸葛纪大小姐又道:“既然左风盗未曾将贼赃脱手,究竟带去了哪里?会不会就像他们的人那晚当逃不逃般,也是一招空城计,其实东西还在定阳?”
这个问题,沈白聿却没有接口,凌非寒思忖良久,终于道:“不管赃物在哪里,其实都已不重要。因为,有贼的地方,就必定有贼赃。”
他口中慢慢的说着,却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惜花和沈白聿两人。
温惜花微微一笑,道:“不错。有贼赃的地方,也必定能抓到贼。”
凌非寒眨眨眼,终于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道:“那么说,你已经知道去哪里找贼赃了?”
温惜花也不说话,先是含笑摇摇头,又轻轻地点点头。
叶飞儿笑嘻嘻地望着他们,纪小棠却完全听得糊涂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自己比凌某人笨,扭扭捏捏地不想开口,心里又十万分的好奇,只能睁大了一对黑多白少的杏眼,扭头可怜巴巴地瞅着沈白聿。
沈白聿失笑,道:“温惜花的意思是,他其实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但是,他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找到。”
纪小棠皱眉道:“去哪里找和用什么方法找……这有什么不同?”
温惜花悠然道:“自然是大大的不同。因为,我并不需要知道确切的内情,只要懂得怎样找到知道的人就行了。”
纪小棠有些明白了,又追问道:“那你怎么会知道谁知道呢?”
“这个嘛,自然是因为……”温惜花忽而笑了笑,一本正经地扳起脸道:“我是个老天爷也不忍心为难的好人。”
话才刚出,就听到叶飞儿在倒抽冷气。纪小棠眼也直了,许久才把张大的嘴合上,上上下下扫温惜花无数遍,忽然笑了,道:“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只晓得这份吹牛皮的功夫,你若认了第二,天下间绝没人敢认第一。”
沈白聿忽道:“小棠你错了。”
纪小棠只是想气气故意不说实话的温惜花,不免奇道:“我说错了什么?”
沈白聿悠然道:“你只说错了一点——温惜花这个人,是打死也不会自认天下第二的。”
温惜花大笑起来,也不管是在马上,就洒然放了缰绳去拍沈白聿的肩,道:“是极是极,小白你果然是我的知己。” 他又停了下,眨眨眼道:“所以,今次定要在无忧公子之前找到这案子的‘结’,否则,我这天下第一的招牌就要倒啦。”
纪小棠正要说话,忽见前头山势已尽。沃野平坡,清风斜阳,霎时涌出。她欢笑一声,跃马向前,道:“过了前头落凤山,就回定阳啦。”
她小小女孩儿,离家一夜便分外思归。温惜花也不笑她,策马赶上道:“我从这儿来回两次,却不知道这小山头的名字竟有如此风雅的名字。”
纪小棠吐舌道:“我晓得你在心里偷偷笑话这名字胡吹大气乱摆谱,其实别看它小,这落凤山也有个典故的。春秋时候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和萧史凤凰台合奏吹萧引凤后,不是乘凤西去了么?后来此地出了位擅萧之人,他羡慕古人风范,就常常站在这山头吹箫。可是左吹右吹不见凤凰,就有人嗤笑他技艺不精,沽名钓誉。这人辩之不过,悲愤之下,拿着萧跑到这山上来,誓要引来凤凰。他粒米未进,滴水不沾,一刻不停地吹,吹过了整整三个白天和晚上,吹得嘴角迸裂,手指染血,直至最后力尽,终于气绝身亡。”
沈白聿淡淡地道:“这凤凰,自然是最终也没有来。”
纪小棠茫然道:“娘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这人死后,人们念他一片赤诚,就把他埋在山头,起了个亭子,叫做落凤亭。希望千百年后,他的精魄能感动上天,叫凤凰真正落在这里来。不过我总想,那人已经死去这么久,纵使真的有天凤凰落在山头,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凌非寒自语道:“人死灯灭。起这个亭,究竟何益?何重?何求?”
这几句间大有禅意,纪小棠一时语塞。叶飞儿却拨了拨落到颊边的乱发,柳眉舒展,深吸口气笑道:“你们书读得多了,就喜欢钻牛角尖,我相公也喜欢时不时念叨什么梦幻泡影,转眼成空。其实若真过去了千百年,便是大罗金仙,骨头也早就化成了灰,管他翻天覆地洪水滔天,甚么都不做准了。我不懂这些,也不爱想这些。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活着一天,我就要开开心心、痛痛快快、清清白白地过!”
她嗓音清脆,掷地有声,才说完,就有三个人一齐赞道:“说得好!”
几人看了看开口的温惜花和沈白聿,再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了过去,却见山头上闪出个小小的亭子,坐北朝南,遥遥上书:落凤亭。楹联写的是李白的“人吹彩箫去,天借绿云还”。亭子里头坐了两个人,桌上横七竖八几个酒坛且不说,其中一个正是方才击掌赞叹之人。
这两人竟都是大家识得的。一个是仵作之首雷廷之,另外一个却是他的老师,从前的探花郎冯于甫冯老爷。
冯于甫抚掌大笑,连连赞道:“好好好,好个开开心心、痛痛快快、清清白白!不愧六扇门第一神捕,不愧为女中豪杰,听得老夫也逸兴思飞,当歌一曲!”他一手就拍起了桌子,边敲着空酒瓶就唱道:“……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1)
他兴头上来便歌咏舒怀,不失往日狂士风范,众人都慢了脚步,凝神听词。
“岁将晚,争客笑,问衰翁。平生豪气安在,沉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