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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翻身下马,近前施礼,说道:“老丈且住!老丈且住!小生赴京赶考,路过此地,有所惊扰,还望恕罪。老丈若为这一葫芦酒水而生烦恼,岂不更令小生汗颜?事由小生而起,自当承担,这一坛佳酿,以为补过,敬请笑纳。”说着从包裹中翻出一坛美酒,双手奉上。
那老丐也不客气,伸手抓过,拍开封口,张嘴就喝,只一会功夫,那一坛美酒,又已涓滴不剩。老丐神色自若,连道:“酸啊!酸啊!酸得牙都掉了。”也不知是酒酸还是人更酸。
书生醒悟道:“老丈话语字字珠玑,微言大义,令小生好生钦佩。前辈金石,自当铭记。”老丐嘿嘿笑道:“进京赶考?状元爷要都像你这样,连皇帝都得气死!在你面前,我无话可说。不过看你人还可以,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不干人事的伪君子;那些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真小人不知强胜多少倍。我有一句话奉告,听否在你,如今世道不太平,前方时有盗贼出没,你最好还是绕路而行。”
书生面有愠色道:“大丈夫岂畏贼乎?吾辈读圣贤之书,所谓何事?遇有奸恶之辈,自当善言劝诫,令其改过,岂可任其堕落,荼炭生灵,此国家所以能日益昌明者也。”
老丐仔细打量了一下书生,说道:“读书人说话可真有学问啊,老叫花子算是长了见识了,算你有理,这个拿去。”说着将一个制作得颇为精良考究的铁碗递给书生,续道:“路上若是真遇到吃横梁的,就取这铁碗出来,报上穷神的名号,说是他的朋友,谅也无人敢动你分毫。”书生还待再说,穷神挥掌拍出,书生只觉一股大力突然涌到,就被身不由主的带上了马背,那马长声嘶鸣,四蹄生风,绝尘而去。
那马奔驰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书生见所处之地颇为荒凉,到处可见怪石嶙峋,一阵山风刮来,四下里呼啸作响,想起穷神之言,不由得心下打怵。忽听一阵呼哨,从窄路两旁的怪石丛里跃出一群强盗,各个青巾包头,手持利刃,齐声发喊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书生见群匪个个横眉立目,貌相凶恶,生平哪经历过这等场面,不由得全身发颤,差点栽下马来,只道:“大谬不然,错之极矣。岂不闻古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虽大,乃尽归于当今圣上,尔等何人,窃为己有,岂独不怕王法乎?”
群匪闻言,爆出一阵大笑,继尔齐声叫嚷,纷纷喝骂,扰闹之中忽听得一声清晰的咳嗽,群匪立时禁声,神情肃然,咳嗽声中,一人跃众而出,但见他脸上刀疤深印入骨,背上驼峰耸立若龟,目光阴冷,射人如刀。这人嘿嘿干笑了两声,操着一口山东口音道:“放你妈了个臭狗屁,敢在俺驼神面前耍花枪,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书生道:“佛祖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看尔等不如去官府投案吧,小生会向知县大人代为陈请,以求从轻发落,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群匪正待要笑,驼神的咳嗽声已先一步响起,众人只得把到口的笑声咽回肚里,中有几人实在忍耐不住,嗓子里还是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驼神重重哼了一声,道:“格老子的,你个穷酸,敢戏弄老子,老子剁了你的小鸡鸡。”说着一挥手中鬼头刀,作势欲劈。书生大惊失色,触动灵机,道:“且慢,容一言而死。吾乃穷神之友,此是信物。”说着将铁碗翻了出来。驼神呆视半响,突然一声大喝道:“什么穷神,富神,老子是天底下最大的神。你既不愿舍财,下地府见了阎王,就说是驼神爷爷超度你下去的。”说着一刀将铁碗劈成两半,刀锋一转,待将书生劈成八段时,书生见情势不妙,满口子曰诗云,一肚子圣贤说教,全都抛诸脑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道:“人谁无父母妻儿?小生上不能对老母尽孝,复背弃了与贤妻的百首之约,下无法照看爱儿长大。人生百年,转眼即过,功名未就,报国无门,虽死亦难暝目于九泉!”声泪俱下,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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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穷神外传(2)
驼神握刀的手不由得松了一下,想是触动伤怀,众匪也为之动容。过了好一会儿,驼神才道:“东西留下,人滚!俺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睁眼再看到你,杀无赦!”说着闭目计数,当数到五时,只听得在众匪的哄笑声中,地下散落了不少物事,睁眼看时,只见书生已舍去外衣马匹、金银物件,一溜烟似的往回路逃窜,速度之快,迥非言语所能形容,阴冷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笑意。
书生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费了不少功夫,才跑回方才遇到穷神的那个所在,已是汗下如雨,全身脱力。穷神见了他这副狼狈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连问何故。书生带着哭音说道:“衣冠不整,有辱斯文,真是羞煞我也,老丈你怎还取笑?”穷神的目光突然转向书生手中只余半块的铁碗,眼中射出一种逼人的寒光,书生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说道:“那伙强盗简直灭绝人性,小生按老丈的话说了,非但无用,反至触怒,其中那个叫驼神的强盗头子,还云什么穷神富神,都下地府见阎王。小生若非机灵,有生之年再也难闻前辈教诲矣!”穷神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其古怪的微笑,说道:“在江湖上混了半辈子饭,第一次被人砸了饭碗。这帮大胆狂妄的蟊贼,冒犯您状元爷的威严,就是跟我穷神过不去,若不惩治,那还得了。我去将他们捉过来一一治罪,若敢不从,哼哼……”眼中流露出一股慑人的杀意,使人不寒而栗。书生惊道:“老丈万万不可,那伙亡命之徒,全无信义可言……”话还未完,眼前一花,已不见了穷神的身影。
穷神到了地头,那伙强盗又现身出来,见是个老叫花子,无不气闷,都道:“今天真他妈不顺,不是撞到穷酸,就是遇着老叫花子,再这样下去,兄弟们可没法混了。”穷神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抹古怪的笑容,说道:“众位好汉爷,施舍我老叫花子一碗饭吧,我饿得皮都痒痒了。”众强盗闻言,嘻嘻哈哈,此起彼落,笑声不绝。穷神突然放声大哭,其声如黄钟大吕,巨鼓撞钟,悠然不绝。忽然间又传来一阵清晰的咳嗽之声,“咳咳咳”……哭、笑、咳嗽,三种声音纠结缠扰,互相争持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嘎然而止。众强盗看着穷神,满脸尽是惊疑之色,咳嗽声中,驼神近前说道:“你是哪条道上的,因何与俺们过不去,看你中气充沛,想必功力不弱,不过俺也不含糊你,同是江湖人,各走天涯路,奉劝一句别自找麻烦……”话未说完,“吧”的一声,脸上已重重的吃了一记巴掌,口鼻歪斜,鲜血直流。穷神更不怠慢,众强盗只觉眼前人影乱闪,不是头昏眼花,就是皮开肉绽,有的被打个半死,几乎闭过气去。穷神来去如电,隐现无常,群盗稍一疏忽,立为所乘,而且无打不中,只听得哭爹叫娘之声响成一片。穷神还待再打,群盗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驼神连连咳嗽,并无用处。穷神冷不防欺身直进,左右开弓,“啪啪啪啪”,一连串爆响过处,驼神已是魂消骨立,不成人样。穷神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毫光。你他妈不是会咳嗽吗,‘咳咳咳’的,怎么不来了?敢打破我吃饭的家伙,还叫我下去见阎王,看见你这老小子,我就一肚子火。还有你们这群不开眼的狗贼,都给我听清楚,我就是穷神,你们连我的招牌都敢砸,朋友都敢动,是不是嫌命长,活够了?”
群盗叩头不止,连道:“小人等有眼无珠,冒犯了穷神爷爷和贵友,自知罪孽深重,只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小人等甘愿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穷神道:“这也不难,将抢去的金银马匹、衣衫物事,都还给那个书呆子,并一路护送他去京城,要是中途有什么差池……”说着从地下抓起几块泥土,搓成丸状,伸手连弹,群盗只觉喉间一动,就此吞咽下去。穷神续道:“你们已吃了我的神泥化骨丹,一月之内若是不服我独门解药的话,就会全身化为脓血,骨骼寸寸碎裂而死。照我的话护送书呆子到京,他平安无事的话,你们自也平安无事;他若然有什么好歹,你们自也在劫难逃。”群盗吓得三魂飘荡,七魄欲飞,皆道:“您老人家金口一开,小人等无不从命,何况那位相公爷爷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小人等日受教诲,学问上可是大有长进。”穷神哈哈一笑,道:“知道就好,其实老叫花子也是一番美意,想用读书人的嘴,将你们引上正道。如此互有助益,有何不好?”说着引领群盗去见书生。驼神气息奄奄,盗党恨其平日荼毒太甚,无人相帮,任其与大地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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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穷神外传(3)
书生见状,惶恐不已,穷神对他道明情由,说之再三,这才惊魂稍定。书生劝诫群匪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此乃古之圣贤明训,尔等不可不察也。小生日后当督率尔等,一概凛遵,朝诵三遍,暮念九回……”穷神突然一声怪叫,飞身纵起,不见踪影。群盗发一声喊,亦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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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仙剑伏魔(1)
江南草长,九月莺飞,望江亭畔,回雁楼头。一位容色颇显憔悴的白衣书生正自凭栏远眺,似怀着满腹的心事,他的目光慢慢收转,投向左首桌子上一位纵情饮食的客人。那是个一脸虬髯的道人,只见他将桌上的一大坛酒舔了个净尽,啧啧连声,起身向酒保打了个稽首,说道:“无量天尊!贫道乃是清修之士,身无长物,看在老君面上,这顿酒饭,施主权当行善积德如何?”酒保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我看老君的面子,掌柜的会看我的面子吗?他只看财神爷的面子。”
道人取出一道黄符,叹道:“既然如此,贫道只好将这道护身保命的灵符暂押此处,充作饭钱了。”说着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白衣书生一眼。书生朗然一笑,取出一锭银子扔给酒保,说道:“这位道长的酒菜帐都算在我身上,余下的银两就归你了。”酒保立时换了一副嘴脸,陪笑道:“道爷,活神仙,###师,方才小的言语冒犯,看在老君面上,您老莫怪。您还想吃点什么,小的马上吩咐厨房备办。”道人重重哼了一声,双目中突然间精光暴射,酒保吓得跌坐在地,书生心中也自一寒。
道人笑道:“小友倒也爽气,贫道的这张护身灵符就转赠于你,以酬高义。如遇危急,口颂真言,用火焚化,自生妙用,切记,切记!”说完袍袖一拂,转身下楼。书生叫声:“道长留步”。急忙凭窗下视,道人已自不见。
那书生复姓独孤,双名“唯我”,仗剑江湖,闯下了“剑魔”的名头。他近来博采天下各门各派剑术之所长,悟出了无招胜有招的妙境,苦心孤诣,创出了一套“独孤九剑”,自信以此剑法,天下难逢敌手。此次下江南便是要寻访武林高手一争雄长,这些时日,已尽败那些所谓的剑术名家,少有几人能挡得住他三招两式。他既喜且忧,心怀郁结,今日在回雁楼里见到一位虬髯道人,知是非常人物,谁想未及叙话,竟自先走。独孤唯我凝视着手中那道黄符,默然不语。
次日,独孤唯我出城而去,向南疾行,走了几十里山路,天空中忽然下起雨来,他见前方不远处有座破败不堪的庙宇,便即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举足入内,只见蜘蛛在户,四壁尘封,其实已近黄昏,隐约中见里面并排放置着四具棺木,独孤唯我心下隐隐觉得不妙,当即按剑以防。猛听得“吱吱”一声怪叫,四具棺木同时掠起,向其迎面而来。只见一道白光,比电还急,棺木被从中劈裂,独孤唯我执剑在手,四个红眼绿毛,白骨嶙峋的僵尸分站四角,将之围在当中。
僵尸嘴里喷出千百条细如游丝的白气,独孤唯我沾染少许,只觉阴气侵肌,渗入骨髓,他强吸一口真气,大喝一声,飞身纵起,在半空中一个倒转,长剑化弧,向下俯冲,口中叫道:“独孤九剑破气式”,剑风过处,四具僵尸已尽化为一堆骷髅白骨。正心喜间,一个大霹雳镇天价打在外面,恰似山崩地陷,入耳心惊,接着一阵幽香随风透进鼻端,古庙中突然间妖云弥漫,毒雾蒸腾,一个狼首蛇身,肋生双翼,狞恶非常的怪物在烟雾中飞舞隐现。
独孤唯我心下大骇,寻思道:“我已身陷魔窟,难谋脱身,今日之事,至死方休,好歹也要摘下怪物的狼头,好祭我的神剑。”言念及此,深吸了一口真气,腾身而起,身剑合一,化作一道匹练似的白光,向怪物激射而去。怪物把口一张,便有鲜红一个火球,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