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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湖中有三大庄园,江南寒家庄、漠北密云庄和中原胡家堡。
春夜的风寒中带着暖意,风中杂着隐隐的箫声。
这箫声似乎是从寒家庄竹林中掩映的亭子里传出的。
一位锦衣妇人沿着竹林里的碎石径向亭子走去。她看上去四十岁的样子,体态丰润,面庞温和平静。花白的长发挽成宝髻竖在脑后。
亭子里,一位白衣少年正在吹箫,两道剑眉下深邃而略带忧郁的目光望向竹林深处,丝毫没有察觉妇人的到来。
“涛儿。”妇人柔声叫道。
箫声乍停,白衣少年过身,面露笑意道:“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娘刚到。”妇人淡淡一笑,上前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怎么,有心事?”
“哪有。”白衣少年微微颔首,不去看那妇人。
这个细微的动作妇人看得真切,笑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以为能瞒过娘吗?娘知道,你是在想你爹要把天寒剑交给你的事。”
“娘,”少年认真地看着母亲,“您知道,爹要把天寒剑交给孩儿就等于把寒家庄交给我。孩儿从未涉足江湖,又怎能担此重担。而且,爹尚在世,孩儿又怎可当庄主呢?”
妇人会心一笑,“傻孩子,谁说你没涉足江湖?我们寒家庄本就是江湖世家,你从出生起就身在江湖了,只不过从没踏出过寒家庄地界罢了。等你接手寒家庄之后,爹娘都会帮你的,有什么事都可以跟爹娘商量,有爹娘帮你,凭你的天资一定没问题的。”
“可……”
“好啦,你爹既然让你接任寒家庄就自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考虑这么多了。天色不早了,回屋休息吧。”妇人温柔地看着白衣少年。
少年点点头,顺从地随着妇人走出亭子。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寒家庄内也是一派春意。
一道飞扬的尘土随着马蹄声直到寒家庄外。
从马上下来一个紫衣剑客,古铜色的脸上被沧桑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手持一柄长剑,不说一字就要进寒家庄。
门口的家丁立刻上前拦住他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竟敢硬闯寒家庄,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紫衣剑客一愣,上下看了家丁两眼,说道:“你是新来的吧?一个小小的家丁也敢如此放肆。”
“凡是要进寒家庄的人都得报上名来,就算是我家庄主的朋友也不例外。”家丁微微仰起头,趾高气扬地看着紫衣剑客。
紫衣剑客一顿,微微一笑,“好吧,那就请你将此物交给你家庄主。”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玦。
家丁瞥了一眼玉玦,随便说了句:“等着。”
看他走绕过影壁,紫衣剑客不屑地哼了一声。沉默,紫衣剑客抬头看向头上的门匾,长长地叹了口气,浓眉紧锁,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十年了,我又回来了。”
寒家庄的一间书房中,一位中年人正对着墙上的字画出神,国字形古铜色的脸上写满威严。他就是寒家庄庄主寒公桓。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家丁快步走到书房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庄主”。
寒公桓稍稍侧面,问道:“什么事?”
家丁捧上手中的玉玦,说:“门外有一个人想见庄主,要小的将这块玉交给您。”
寒公桓转过身,目光一下子盯在这块玉上,他立刻接过来,问道:“他人现在何处?”
“正在门外等候。”
“快请!”寒公桓说着急忙向大门赶去。
大门外,紫衣剑客正背对着大门看着过往的行人,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人转过头来看他。
一阵急促但有力的脚步声自院中响起。
紫衣剑客回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很快,寒公桓出现在门口。
寒公桓一见到紫衣剑客立刻就上前抓住他的双肩,激动万分。“二弟!你终于回来了!”
紫衣剑客也十分激动,抓着寒公桓叫道:“大哥!”
寒公桓拉着紫衣剑客大步走进庄内。
方才那个家丁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泛起嘀咕:“这紫衣人究竟是谁啊?”
他不知道,这紫衣剑客正是寒公桓的弟弟寒公胜。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二
寒公桓一边拉着寒公胜来到正堂,一边吩咐下人去叫夫人和公子。
寒公胜环视四周,感慨道:“十年了,这屋子还是老样子啊。”
听寒公胜这么说,寒公桓也不禁有些感慨:“是啊,可是咱们已经老啦。”
两人相视,哈哈笑起来。
寒公桓停下来,略一沉吟,告诉寒公胜:“二弟,我打算将这寒家庄交给涛儿,你看如何。”
寒公胜一听,微微皱了皱眉,“这……贤侄虽然武功不错,但在江湖上的历练还是少,现在就让他担此重任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这不是问题,我和你嫂子会在一旁指点他的,而且把寒家庄交给他不就是一种历练吗。”
“可这历练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寒公桓摇摇头,“不会。没有这样的历练,日后我和你嫂子怎么能安心地把寒家庄完全交给他呢。”
“可大哥……”寒公胜还想说什么。
门外响起脚步声。
寒家庄庄主夫人寒容氏和少爷寒钟涛走进堂中,他们正是那日的锦衣妇人和白衣少年。
见寒钟涛进来,寒公桓冲他招招手,道:“涛儿,来见过你二叔。”
寒钟涛走上前,抬手行礼,叫道:“二叔。”
寒公胜打量着寒钟涛,说道:“想不到十年不见,侄儿长这么大了,而且是一表人材呐。”
寒钟涛略有些不好意思,只说道:“二叔过奖了。”
寒容氏曼步上前,笑道:“涛儿初长成人,对江湖上的事还不甚了解,还要二弟多指点指点才是。”
寒公胜微微一笑,“嫂子那里的话,有您和大哥帮他,那里还用得着我这个浪荡江湖客呢。”
“这是什么话呀。”寒公桓打断他,“难得今天二弟回来,我们不要提这些江湖上的事了,大家在一起好好叙叙。”
寒容氏温柔一笑,道:“好。你们兄弟聊着,我去让厨房多准备几个小菜,晚上咱们边吃边聊。”
寒钟涛见母亲离开,也说道:“那孩儿也先回房了。”
夜近二更,不知何时已是缺月挂疏桐。
寒公桓正在书房看书。
一个黑影自房门外闪过。
寒公桓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快步走向门口。
他打开房门,警惕地环视整个天井,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
天井里一片寂静。
寒公桓不禁奇怪:“难道是我看错了?”
正在他要关门的时候,一道剑光闪过,似从天降。
寒公桓大惊之下急忙挫步移位。
刚一站稳,寒公桓厉声喝道:“什么人,竟敢夜闯我寒家庄?!”
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黑巾,冷笑道:“寒庄主不愧是寒庄主,竟能躲开我这一剑。不过可惜呀,你的功夫还差点。”听声音是个女子。
寒公桓冷笑一声,“哼,就姑娘的剑法要杀在下恐怕是痴人说梦吧。”
“哼,少废话,去死吧。”说着,黑衣人的剑已刺向寒公桓。
几乎同时,寒公桓手中的长剑也已出鞘。
天井里顿时冷风犀利,花枝凌乱。
两人在天井里打了三四十招,寒公桓忽见黑衣人漏出破绽。
这破绽不大,若非寒公桓身经百战,否则也发现不了这一破绽。
他剑锋一横,刺入那人的破绽之中。
“噗”的,寒公桓听到了剑刺进身体的声音。
但这声音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黑衣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手里的剑还在滴血。
寒公桓的脸已经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公桓!”赶到天井的寒容氏见寒公桓身受重伤,不由大惊。
寒钟涛和寒公胜随后赶到,也是吃惊不小。
不过寒公胜终究是老江湖,仅一顿,大喝一声,手中的紫寒剑就斜向黑衣人刺去。
黑衣人并不恋战,手腕一抖,划出一道剑光,人也趁机翻墙而去。
寒公胜长剑一收,也跟了出去。
天井里,寒钟涛和寒容氏围在寒公桓身边。
“涛,涛儿,”寒公桓吃力地叫着寒钟涛,“寒家庄就……就交给……你了。”说完,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天井里回荡着寒容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三
三天后,寒公桓在细雨中入土了。那一天,雨凄凄惨惨戚戚,虽下在春季,却犹如迟来的秋雨。
寒家的墓地里,一座新成的石碑前,寒钟涛穿着一身孝服,默默地跪在墓碑前。
天已转暗,送葬的人都已散去,只有从小就陪着他的书童寒天还站在他背后。
雨虽不大,但他二人的麻衣都近乎湿透。
寒天刚刚十七,略显稚嫩的脸有些受不住这还有些料峭的春风春雨。
默然许久,寒天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就该关城门了。”
寒钟涛没有动。寒天只得又说道:“少爷,您都跪了大半天了,要是庄主在天有灵的话,他知道您这样肯定也不能安息的。少爷,咱还是回去吧,免得夫人和二爷担心。”
寒钟涛微微动了动,迟疑了一下,终于从地上起来。
寒天见寒钟涛起来,赶忙上前去扶他。在雨里站了这朵半天,他的两条腿已经有些僵了。
寒钟涛的腿更是早已跪麻了,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
两人一步步踉踉跄跄地向城里走去。
夜是清的,清得让人觉得有些冷,冷得像剑。而剑光正是冷剑的魂,就像清夜里的箫声。
这箫声不是从天外传来,而是自寒钟涛的箫中传出的。
一样的竹林,一样的亭子,一样的吹箫人,只是听箫的多了一人——寒公胜。
这一次,寒容氏没有走进亭子,而是和寒公胜一样远远地望着寒钟涛,静静地听着他凄婉的箫声。
这箫声自出殡那天夜里就一直如此,夜夜不断,令九转肠回。
寒容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寒公胜一顿,也跟了上去。
转过廊庑,寒公胜才开口道:“大嫂,大哥的死对涛儿的打击实在太大,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唉,”寒容氏重重叹了口气,“这我也知道,看他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也劝过他,但没有用。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二弟,你有什么办法吗?”
寒公胜不假思索道:“嗯,我看不如明日我和庄儿陪他出去走走,带他去散散心,也好缓解一下他的情绪。”
庄儿是寒公胜的儿子寒钟庄,寒公桓出殡前一日他才赶到寒家庄。
寒容氏点点头,“就这样吧。”
还是月落星稀天欲明,寒家庄里已有了响动。
寒钟涛正穿着孝衣站在天井里出神。
天井里,两只燕子正在衔泥筑巢。
出神间,寒钟涛感觉似乎有人站在身边,回头看去,原来是寒容氏。
“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娘刚到。”寒容氏着一袭素服,端庄的面容上又添了几分憔悴。她看了一眼院中低飞而过的双燕,继而说道:“涛儿,待会儿吃过饭,你跟你叔父和堂弟一起去西面山上走走吧,也好散散心。”
“娘,还是算了吧,孩儿不想去。”寒钟涛淡淡说道。
“去吧,你这样老是闷在家里也不好,出去走走,免得闷出病来。听娘的话,跟你叔父出去吧。”寒容氏一脸期待地望着寒钟涛。
寒钟涛看着母亲,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寒容氏见寒钟涛答应,放心一笑,道:“那咱们先去吃饭,吃过饭让寒天和你们一起去。走。”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去偏堂吃饭了。
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寒公胜正带着寒钟涛和寒钟庄沿着山路往上走,后面跟着寒天。
四个人顺着山势,向西往山顶爬去。
随着离山顶越来越近,山势也越来越陡,最后仅有一条崎岖盘叠的羊肠小道。
寒钟庄走在最后,他停下来从最前面的寒公胜喊道:“爹,咱们还要爬多久啊?先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寒公胜停下来,“你这小子,才爬了多少你就喊累。”又看向身后的寒钟涛,“要不咱们稍微休息一下再走?”
寒钟涛点点头,应了声“好”。
这山很高,虽是在半山腰上,但已望不见山脚,一片苍茫之感。
四个人背向山路,眺望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