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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站在火场之中茫然四顾时的那种心丧如死,那种仓皇失措,在废墟之中四处搜索而又一无所得的那种几欲发狂的心境,这些在现在看来,不过一个天大的笑话。
又想到狄霖这一去,再见又不知是何时,再见时又不知会是何等情形,也或许永生再无相见之日。想到这里,杨晋之的一颗心中亦不知是恼是怒,是痛是恨,竟辨不出是何等样的滋味。
再看看跪在面前的无意,从他还是个小小孩童时起就跟随在了自己身边,到现在已是将近十年。一想到从未违抗过自己一星半点的无意,此番竟然也会帮着狄霖,做出此等违背自己意愿、欺骗背叛的事情,那股无法压抑的怒火就渐渐地蔓延而起。
其余三人一直神情紧张地站在门外,屏息倾听着房中的动静。
他们并不敢靠得太近,而房中的声音又是极低,模模糊糊地听得并不真切。
“……是不是你……放走了狄霖?”这是杨晋之的声音,极低极缓,这语声似乎平淡得不带有任何的意味,却又象是包含得太多,所以让人根本无法辨清。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天瞪大了眼,无痕皱起了眉,无忧轻叹了一声,然后又都满脸紧张地竖起了耳朵去听无意会怎么回答。
当听到无意用暗哑的声音说了声是的,三个人忍不住又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已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之色。
不知道主人是否会动怒,也不知道主人会如何责罚无意,三个人都提着一颗心凝神听着。
但是房中却是突然静了下来,过了许久,里面都没有再传出任何的声音。然而这种死气沉沉一般的静寂,纵然是隔着厚重的房门,纵然是远远地站在外面,他们也能够感到那种浸体而来的森寒和窒息。
三个人悬在半空中的心又都忽地沉了下去,忽上忽下,没个着落。
“我只恨我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杀了他?”
这句话是无意赌气地、任性地几乎象是用喊出来的。这声音已不象是无意的声音,尖利得有些刺耳,尾音仿佛在不住地颤抖着,听在外面三人的耳中都是一震,心中已是连呼不好。
“该死,你,你怎么敢!”
这仿佛已被怒火扭曲,一字一字地从紧咬着的牙关中吐出来的,明明是杨晋之的声音,但却又不象。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无论心中有多么恼怒,杨晋之的声音也总是温润若水、满含笑意。
“怦”地一声钝响传来,这仿佛是掌锋及肉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飞起重重撞墙的巨响,“哗啦啦”似乎有什么东西塌了下来,其间夹杂着一声极为隐忍的痛苦呻吟,之后却又归于一片寂静无声。
“主人!”早已按捺不住的无天叫了一声,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无忧与无痕对望了一眼,也紧跟着冲进了房中。
里面一片零乱,案桌上的摆设散落了一地,而杨晋之站在那里,面罩严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三人不敢造次,连忙跪下,偷偷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过去,无意蜷曲着身子躺在一边,一身鲜艳的红衣却愈发衬出脸色的惨白无色,唇角边有一线带着泡沫的鲜血汩汩地流下,神情已是萎顿至极,却偏偏还死劲咬着唇,大睁着一双茶褐色的眼睛,既不呼痛也不昏去。
岑无忧医术何等精湛,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主人刚才必是怒极,那一掌盛怒之下全力施为,而无意又是甘心受罚根本就不闪不避,这样的全力一掌正击在胸口之上,想必是击断了几根肋骨,而断了的肋骨又必是刺入了肺叶之中。
他当然知道无意的伤势极是凶险,性命已是危在旦夕之间,但此刻又怎敢贸然上前去救治?只能同着无天、无痕一起苦苦哀求着,“求主人息怒,无意他并不是有心的,请主人就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了他吧。”
杨晋之那一双光芒流转的凤目,缓缓地自奄奄一息的无意,还有跪在那里不住哀求的三个人身上依次看过去。
这四人虽然从小到大都坚持要称他为主人,但在他心中却从未将他们看做外人。尤其是无意,可以说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就象是自己的幼弟一般,一向是少了几分管教,多了几分宠溺。无意如今这样一种任性妄为的性子,多多少少怕也是自己纵容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一时间倒是生出了几分意兴阑珊的意味。
“罢了,你们且都起来吧,不必再求了。”杨晋之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他的声音里已没有了平常所带有的温润笑意,冷淡而疏远,“无意想是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既是这样,我也就不留他了。”
“不,不要,主人。”受了如此的重伤,却还满脸倔强、一直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呻吟的无意,一听此言,顿时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呜咽,手足用力,强撑着身体向着杨晋之爬了过去。
这一番用力挣扎下来,他的脸更是煞白得吓人,豆大的冷汗潸潸而落,唇边亦是涌出了更多的血沫。
其他三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又是无能为力。
“只求主人责罚无意,随便怎么罚都不要紧,但是……请不要赶无意走……”无意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紧抓着杨晋之衣摆的一角,仰起脸,那茶褐色眼眸之中满含着盈盈泪光,看上去仿佛琥珀一般,带着哀痛的祈求之意。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每说一个字都艰难得似乎要耗尽全力,痛得浑身直打颤儿。
“主人,这件事我也有份,请主人一并责罚。”不顾旁边两人投来的惊讶目光,岑无忧突然膝行上前,“无意告诉我的时候,我不仅没有阻止他,反而……”
“不是这样的……不关无忧的事,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还未等他说完,就被无意急急地打断。
“是我,是我将化功散的解药交给无意的。”岑无忧还要再说下去,却被“扑簌簌”一阵羽翅扇动的声音给打断了。
杨晋之闻声看去,无痕忙起身推窗,一只羽毛漆黑如墨、眼神锐利如刃的黑色羽鸽就轻轻落在了他的掌中。
这种黑色羽鸽是他们风雨楼中专门训练用来联络传讯的信鸽,不仅比一般信鸽飞得快捷,而且在暗夜之中飞行时也不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信鸽的腿上取下一枚拇指大小的金丸,放飞了信鸽之后,无痕将金丸双手承上。
轻轻将金丸捏碎,展开其中那张薄如蝉翼的丝绢,很快一扫,再又细细地读了一遍,杨晋之缓缓地将薄绢握于掌中,神情虽然未有变化,但却久久沉吟不语。
“无天、无痕你们俩人留下。”杨晋之松开了手掌,薄绢已悄然化做了碎屑纷纷落下,“至于无忧和无意,今日这事且先记在这里,日后严惩不贷。”
“多谢主人恩典。”无忧听这言辞虽冷,但语气之间似是已有松动,不禁大喜过望。
而无意闻言则是心神一松,终于痛极昏厥了过去,只是两手还紧紧地抓着杨晋之的一角衣摆不放。
无忧忙上前轻轻将他的手分开,抱起他退了出去。
※※※ ※※※
岑无忧走到桌边,提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身边的小药童,又细细地叮嘱了一番之后,方才打发药童去了,自己则是缓缓地走回到了床边,坐了下来。
无意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但却并不平静,即便是麻醉的药物还未散去,神智还处于昏沉之中,刚包扎好的伤处那剧烈难忍的痛楚仍然让他拧紧了双眉。
他的伤势与岑无忧所料想的相差无几,胸前的肋骨被击断了三根,断骨已将肺叶完全刺穿,伤势极重,就算是及时医好了,今后怕也要留下个畏寒气虚的后遗之症。
刚才的一番接骨、固定、包扎,尽管已用了麻醉剂,尽管无忧的动作已是非常的稳定娴熟,但在整个医治的过程之中无意还是痛得晕厥过去好几次,汗透重衣。
岑无忧拉起无意的手把了把脉,应该是之前喂他服下的固本培元的玉蟾雪参丹起了功效,这会儿呼吸脉搏已是渐渐地平稳了下来,气色比起最初已是有了明显的好转。
将无意的手再轻轻地放回被中盖好,又拿起一方软巾帮他拭着额间沁出的细汗,他却是忽然发觉,想是前段时日受伤初愈,再加上心事郁结,这个一向飞扬明媚的少年竟是瘦了一圈,原本就生得单薄,此刻更有种形销骨立的味道,一张脸瘦得尖出了下巴,从前玉雪柔润的脸颊现在变得黯然无光,苍白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青气。
无忧看着,不禁又是有几分怜惜,又是有几分气恼不已。
他们四个人都是孤儿,各有一番多舛的遭遇,如果不是主人,早就尸骨无存了。四人之中无意最小,刚来风雨楼的时候才不过五、六岁,是主人在饥荒过后的一片饿殍之中将他捡回来的。他们三个因为年纪稍长,所以对这个有时候乖巧到令人生怜,有时候却又精灵古怪到让人头痛的小师弟,一向都是又爱又怜、呵护有加的。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却发现,当年那苍白瘦弱的孩子慢慢长成了精灵般慧黠的翩翩美少年,而这个少年对他们的主人竟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因为少年那琥珀般的明亮眼眸总是追寻着主人的一举一动,一颗心又为着主人的一举一动而或喜或悲。
起初他以为这只不过是无意在成长过程之中的一时迷恋罢了。的确,象主人那样的人,凡是在他身边的人,谁又不被他深深吸引而心生爱慕呢?
可是,无意的这种迷恋并没有象他想象中一样,因为成长、渐渐脱去青涩而有所消褪,反而变得更加的浓烈,如同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
他始终无法理解飞蛾明知必死却还是要扑向火焰的那种心情。是不是只为了心中的一点执念,只为了那一瞬间的火热抱拥,就可以不顾一切,甚至舍弃生命?
“我早就提醒过你,你这份感情根本就是无望的,也是危险的。”无忧慢慢地为无意拭着额间的汗,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他忽然感到手下的无意似乎震了一下,他停了手看过去,尽管无意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浓密的长睫安静如羽,但是从那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中,可以听得出来他其实早就醒了,但却还是紧闭着眼,似乎是不愿开口与任何人说话。
无忧自是了解他此刻的心态,当下也不说破,只做不知,将汗拭尽之后,起身帮他掖了一下被子,又在桌上的鎏金紫铜香炉之中放入了宁神香片。
他走到门边正要出去之时,无天与无痕推开门,走了进来。
无痕看看睡在床上的无意,问:“怎样?”
“已经无碍了,就是要静养几个月。”无忧轻声答着。
“无意他怎么这么傻?”无天看看无意,以为他昏睡着,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忧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无忧倒是不禁一怔,无意对于主人的那点糊涂心思,他一直是看在眼里,而冷言寡语、心细过人的无痕虽然从来不说,但肯定也是早就看出来了,没想到的是连一向粗枝大叶的无天居然也是知道的。
他明明晓得无意其实是醒着的,却又不好当面点破,现在听无天这般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地就将话说了出来,怕无意听了受窘,忙递了个眼色过去。
而粗线条的无天果然没懂,还要再说,被旁边的无痕拉了一下,满脸疑惑地张着嘴看着他们俩个。
“之前传来的是什么讯息?似乎并不寻常。”为了将话题岔开,无忧问道。
“哦,那个,你绝对想不到是谁传来的。”无天咧嘴笑了笑,又接下去道,“是端王。”
“端王?!”
“如今睿王正大力肃清朝中苏幕远的势力,这个端王想必是觉得自身岌岌可危,因而提出要与主人结盟。”
“那主人答应了?”
“当然还没有。”无天挑了挑眉,微微地眯起了眼,明明是一张端端正正的脸容,却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出了几分狡黠如狐,“既然要结盟,总要有些好处吧?我们风雨楼的便宜可不是白占的。”
“好了,看也看过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别吵着无意休息。”无痕忽然淡淡地说道。
无忧点点头,拉着无天就向门外走去。
随着三人脚步声离开,门被轻轻地阖了起来,脚步声在门口似乎又略停了停,方才渐渐行远。
屋里突然间变得极静,桌上香炉中燃着的宁神香片发出好闻的味道,宁静而馨远。
躺在床上一动未动的无意忽然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猛地将身上盖的被子一直拉到了头顶,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在了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