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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类人盯上了下河郡郡守大人被杀的案子,只要有一丝线索,便极有可能行剥云见月之事。而倘若此刻的萧淙还心持昨天的打算,准备弃刀收手定居京都,他在看到黑马后很快想透了一些事的时候,完全可以不必沾手此事。
但谁叫他此时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若他今后还想继续做江湖郎中,就必须与此事撇开关系。若他被此事缠上,即便最后能摆脱官府的究查,今后很可能不会再有人愿意给他做中间人了,此事太毁江湖名声。
所以现下他必须做一件事情,不帮任何一方,也不是使自己保持中立,而是将自己与此事完全隔绝开来。
这事似乎很简单,萧淙以前也不是没做过,但考虑到今天他要面对的两方人都不好惹,一个是江湖中绝顶强悍的杀手组织,一个是当今皇帝收藏在袖里的杀手锏,他磨刀的手不禁也开始有些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这刀很久没用。磨得有些吃力。
呲拉的磨刀声持续了很久,一尺多长的斩骨刀已经完全磨去刀身上的斑斑锈迹,光洁如镜,显露出优质铁材的本色。萧淙看了一眼刀身,觉得满意了,便换了一块磨刀石,开始重点磨那刀锋。
一般来说。一个屠夫行屠宰之事。应该会身携一套齐全的刀具,放血刮毛切割斩骨各有不同。萧淙行医之前是个手艺不错的屠夫,当然明白这些常识。但也正是因为他熟练此道,才会不满足于现状,想到开辟创新,有了他现在的手艺。现在他屠宰牲口只需一把刀。即能将一匹马宰杀料理成一堆分不清是什么牲口的肉块,倒是给活人切肤治疗的那一套刀具极为齐全精细。
疗伤用到的那套刀具类别繁多且打造得精致。是他身为医者,要为他施治的病人负责,不能亵渎这项工作,已经尝试并确定了的施治要点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轻易改变。而屠宰之刀现在已经精简成独一把。则既是他不喜麻烦,又是他对自己屠宰手艺的自信。
只是今天面临的这个事情工作量有些大,他必须做好准备。精器攻事,以免可能会有卷刃的失误发生。
由于他磨刀捣腾的时间过长。习惯在晌午午睡的两个女儿终于被吵得睡不下去了,一同走出卧房,循着那种粗糙如细沙磨砺在耳鼓的声音来到了萧淙身边。
一高一矮、从脸孔上来看也没什么相像处的两个小女孩齐齐盯着父亲,小女儿目露一丝茫然,大女儿则在看了一眼父亲手中的刀之后,将目光移向了院子里的那匹没有系住缰绳却乖乖站定的黑马。
萧淙名义上有两个女儿,实际上大女儿并非亲生。当妻子在生下小女儿时,萧淙还在郡府大牢里服刑,因为他在为一个伤者治疗时治出了人命。
待萧淙从牢房出来,妻子已经在邻里的流言责难以及家庭的困苦双重压力攻击下病得奄奄一息。即便萧淙出狱后立即着手为妻子调养身体,也没能挽留她多活几个月。…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萧淙心里冷硬了一处地方。一个粗汉子带着稚龄的女儿生活,虽然时常被琐碎事困扰,却没有再思续弦之事。除了抚养女儿,萧淙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精技刀法这事儿上,但他决意不再为普通百姓出刀治疗伤病,极少出刀,但出一次绝对保管赚一年的酬劳。
除了在身处治疗事项中时的他能流露出一些作为医者的救死扶伤气质,其余时候的他只有视财如命且贪得无厌的形象。
大女儿是萧淙在化身“财奴”的第二年,匿迹隐居于楠山等待新的生意上门时,在山上采药时捡回来的孩子。大女儿是父母早亡的流浪儿,在走山路时被蛇咬伤,幸好那天她遇到了萧淙。而得救后的她恳求留下来,愿意给萧淙做奴仆,只求白天有两餐饭吃,晚上有处有顶遮天的屋子睡觉。
萧淙本不想收留她,但在允许她暂住几天养伤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丫头虽然还只是个孩子,却能把当时他那才两岁的小女儿照顾得很好,便一时动了念,同意了她的请求。
必须承认他这个捡来的大女儿很会察言观色,脑子非常灵活,这也许跟她年幼就失去家园、一直过着流浪颠沛生活的成长经历有关。失去了一切依靠,要活下来除了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去谋,还需要格外小心身边的危险。三年前才刚刚六岁的大女儿已经那般心思敏锐,三年后的她已能凭九岁年纪摸索思考成年人的事了。
好在这姑娘对萧淙秉持的是非常纯粹的忠诚敬重,否则她这小大人的心境细细思来还真是有些可怕因素存在。
两年前,为免麻烦的萧淙干脆认了这捡来的丫头做养女,只要这养女不给他惹麻烦,他不是拿不出多养一个孩子的闲钱。
而事实上这丫头帮了萧淙很大的忙,便是在抚养女儿的事情上,这丫头处处都做得很妥帖细致。还是孩子之间容易接触啊!正式被萧淙收养之后,大女儿便与小女儿住到一处,相处得亲近了,大女儿渐渐适应了这种寄居的生活和身份,自然也踏实下心来当萧淙是父亲。
父女之间可以直接摊开来说的话,可要比家主和奴仆之间要无忌开阔得多。大女儿除了见过萧淙持刀给别人切肤疗病的场面,也早就见识过他屠宰牲口的手法,只是治病的事常有,宰杀牲口的事倒是已经隔了许久未见了。
不然那把屠刀也不会已经蒙上了那么厚的一层锈迹。
但比起讶然见到义父突然拿起屠刀,大女儿更吃惊的是,义父萧淙这一次似乎是要宰马。
萧淙宰过鸡羊猪牛,宰马却是头一次。马是养来给人代步的。萧淙自己没有马。而来药庐的陌生人即便有骑马的,离开时肯定也是会骑走的,可像今天这样将马留在药庐待宰。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也是大女儿头一次见到的事。
“爹……”九岁的大女儿看了一眼萧淙手里磨得光洁如镜的砍刀,眼神流露出一丝迟疑,“您要做什么?”
她问的话里少了“磨刀”二字。意思其实已经变得大不一样了,但这少掉的两个字。怕是只有她的义父萧淙听得出来。
手上的活儿稍缓了缓,萧淙看了紧挨在大女儿身边的亲生小女儿一眼,然后目光略偏,只道:“大丫。带妹妹去一边玩儿,你们两个呆会儿只等着吃肉就行了。”…
大女儿正要开口,身边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爹爹。牛肉不好吃,是臭的!”
说这话的自然是萧淙那今年才将满五岁的小女儿。
长期跟着父亲东奔西走。过着大致等于躲藏的日子,小女儿的认知面也因此匮乏得还停留在三岁孩子左右,牛马不分,腥臭难辨。
在小女儿看来,院子里那头体格健壮的牲口虽然跟牛长得有点不同,好像少了点什么,但拴着它的绳子也是绑在它的嘴上,其实就是牛吧?还有什么动物能长这么大呢?
而对于牛肉的滋味,小女儿一想起来就直撇嘴。萧淙的医术还算不错,但厨艺并不精细,至少他定然不擅长照顾小孩子的口味。
大约在一年前,萧淙给一流寇头子治伤,这流寇头子伤愈后,拿不出现银支付酬劳,就把抢来的几头牛支付给萧淙了。此举致使这一家三口吃了将近半年的牛肉牛杂,连最开始吃得满嘴流油、津津有味的萧淙最后也快吃吐了,何况他的两个小孩会如何跟着难受了。
而在他那小女儿的认知观念里,那种比猪瘦肉腥膻几倍的老牛肉,就是“臭”的!而她会在看见院子里的那匹马后,立即拿着稚嫩的口吻做出评价,在萧淙听来,显然是厌憎大于对味道的感觉。
“小小,爹爹没说要杀牛啊。”萧淙赶时间,懒得在这会儿跟女儿讲解牛与马的不同,以及膻与臭的区别,眼珠转了半圈,他顺势又扯了个谎,“爹爹宰鸡,给小小做炸鸡腿吃,好不好?”
“真的?真是做炸鸡腿?”四岁的小女儿眼睛微微发亮。
九岁的大女儿这会儿倒也学着刚才小妹撇嘴的样子,想象着义父在大瓮里切割着一条硕大的烤马腿,然后目光神情无比怜爱的往小女儿面前的小碗里递来切好的马腿肉,笑着说:“乖女儿,这只‘鸡腿’最肥美,最先给你吃。”大女儿不禁默然一叹。
面对两个女儿截然不同的情绪表露,萧淙只选择了照顾小女儿的想法,含笑将谎言继续:“爹爹已经知道小小不爱吃牛肉,又怎么会杀牛呢?但杀鸡也得把刀磨快了,才省力啊。”
小女儿不知道磨刀的意义,只听得父亲是准备杀鸡,顿时开心起来。在她的认知里头,“杀”是什么意思她也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等会儿有肉吃,还是很好吃的那种,她就很开心了。
看着拍手蹦跳起来的小女儿,萧淙也是舒眉一笑,这才将目光转向大女儿,笑容稍敛地道:“大丫,带小妹一边去玩,爹要忙活了。”
大女儿知道义父把他那小女儿保护得极好,绝然不会在亲生的小女儿面前动弄血腥的东西,她对义父的这种处理也是见惯了,听见吩咐连忙应声,扯了个闲话头儿带着小妹闪去一边了。
但没过多久,大女儿又独自一个人回来了。
……
年初之时,阮洛将于四月行加冠大礼的事情就已定了下来。也是从年初开始,莫叶才真正注意到她这位义兄的生日具体在哪一天。
四月初九。
一朝知道这个准确的日期,莫叶才恍然发觉,自己从与阮洛相识到不久后结拜为兄妹,以这样互倚互助居于一宅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年。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头,因为自己每天苦练武功,有时候会在感悟上略为觉得日子过得很慢。但却又因为居于宋宅。十分平静的生活进程而让人心生三年一瞬即至的错觉。…
莫叶扳着手指大致回想了一下这过去的三年时光里经历的种种,自己刚与阮洛认识的那一天,应该是他刚刚过完生日后不久。所以那时候自己没有了解这件事是因为错过了。
至于前年的四月初九那一天,自己正加紧步骤在练功,并日复一日的坚持,少有注意生活上的闲事。日子过得有些凝固发硬。那时候自己的武功初有成绩,每天都处于一种激动并希望再接再厉的紧迫心情中。也是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而在去年的四月初九,莫叶则记得非常清楚了,因为那是伍书开始教她接暗器功夫的第十五天。整整半个月工夫的苦练,她在那一天终于成功地徒手接住了伍书投出的一枚暗器。按照当时伍书的评价,她的进步很大、很快。
那天她的心情当然是激动兴奋万分,在杂货铺后的小院子里将那成功的一招自行反复练了百余次。折腾得有些力竭了她才回了宋宅。
那天傍晚,宅里做了一大桌丰盛饭菜。她还以为是什么消息走漏了,特意问了阮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值得庆贺的事——那时她脑子里值得庆贺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只与自己有关——而他什么也没多说,只说见她近些日子有些消瘦,特意叫厨房多做了些补身体的菜肴。
那天她因为体力消耗偏大,外加心情正佳,在排除唯一顾虑后,顿时胃口大开,连吃了三大碗米饭,扫光两盘荤菜。
除此之外,她不记得那天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那天的阮洛从早到晚忙了一整天,但这是他平时的常态,所以那一天也被她当作平常日子度过。
四月初九对于别人而言,确实只是很普通平常的一天,但现在莫叶得知了四月初九对于阮洛而言,所代表的意义,一时不禁唏嘘不止。
这个日子被她忽略了竟有三年之久,在此期间她本来可以有一千多天的机会想起问起,但她却持续忽略了一千多次。
阮洛也是一个怪人,对自己的生日竟可以过得如此马虎,几乎是忘却了!
这几天莫叶也想了很多,她才发觉,何止是阮洛的生日,她错过的生日实在太多。除了曾经以及如今的身边之人,她似乎连自己的生日也已被遗忘多年。
自己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怪人?
过生日这件事,曾几何时竟与自己渐行渐远?这本来是一个独特的只属于自己的节日,却因为自己身世混沌也跟着模糊了。
加冠大礼到场宾客名单地拟定工作,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完成了。然而这只算是加冠礼前后过程中最简单轻松的一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