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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能选择以最快的速度避开。”
言下之意,他在目前这个公开环境下毒杀一个人,哪怕在形势上看来。这个人还是他的同伴,最终也不会引来多少注目。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官府的管束力几乎可以忽略,如果再没有侠义之士碰巧路过。这种地方就是杀人越货的无阻之地。
还好这里居众普遍贫穷,所以大家倒可以相安无事。不像他们这一行三人。几天前刚刚踏入北方边陲这片风沙之地时,没过多久就招人耳目紧接着招匪抢掠了。
方无轻轻叹息道:“你既然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境地,还跟我谈什么选择?”
“其实,这并非是……”岑迟语气迟疑。话只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看见一道熟悉身影走过来了,他便立即将话头掐断了。
“两位先生聊到了什么?”高潜随和的声音传来。
高潜喂马结束后返回桌边时。岑迟刚好先一步将手收回,所以高潜没有看见他摇晃茶盏的那个有些古怪的动作。
高潜只看见糙木茶桌两边对坐的二人脸上神情差异较大。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一向展现气定神闲常态的道士面露讶异,而一向常常被这道士偶然出口的道经搅得头大的岑迟反而神情闲定?
因为方无已经大致确定了岑迟心里盘算的那件事,此时他再见高潜,眼神不自觉的就有些古怪起来。
方无沉默了,岑迟则是主动起来,温言招呼道:“你也坐下歇歇吧,这一路上都是你在忙,我也帮不上什么,也就动一下两片嘴皮,刚刚叫伙计给你添的新茶。”
“有劳先生了。”高潜依言入座,微笑着又道:“一路上护送先生,本就是高某的职务所在,断然不敢大意懈怠。”
岑迟没有再多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话语。这一路走来,高潜都是以下人身份自居,而在外又游历了三年,岑迟也更深切的感受到,有时候身份居高的确是一项好本事。关键还是他要尽可能制造对高潜的障碍,所以渐渐的他也自持起身份来,哪怕这身份实际还得看高潜真正的家主、远在京都的丞相给多大面子。
岑迟只抬了一下手,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高潜微微颔首,端起了茶盏。
坐于一旁的方无此时则略微将视线压低了些。
然而,就在高潜手中端着的茶盏边沿即将挨近唇边时,忽然又来一阵卷地风,那风如刀刮地,掀起一层细沙向茶棚掀来。因为角度过于诡谲,茶棚用枯草细细编织的顶盖没有起到遮挡作用,细沙从棚子侧角泼洒进来,飞溅得满桌都是。
岑迟这一桌不巧正遇上风口,搁在桌上的两只茶盏都被这卷地风铲进了半盏沙子,高潜虽然将茶盏端高在手,也未能幸免的落了些沙子进去。
高潜只迟疑了一瞬,旋即放下茶盏,唤伙计过来更换茶具。
他虽然在岑迟面前以下人身份自居,但他的真实身份是相府高等家将,生活上某些习惯修养不会轻易因为环境的改变而全部消抹。他可以暂时屈身接受这荒僻地里茶舍的简陋,茶具的粗糙破旧,但他不会再忍耐着继续喝掺着沙的茶,亦如他可以吃那种掺着糠麸的黑面窝头果腹,但若沾了污泥,那他决计不肯再拾起来了。
不过,若是茶盏端在他手中、或是窝头被他捏在指端,凭他稳如石硬如铁的手腕,当然不会出现这些意外。
或许真有天意……
茶棚伙计很快换来新的茶具,拎高大铁壶满满沏上热茶汤。
那伙计瞧出这三个人绝非本地人,而仔细着再揣摩几眼他们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不难看出他们身上有种高门大户的贵气。尽管沏茶伙计琢磨不出这几个贵人为何会来这荒僻地,但他还是抱着讨好的心态,为风沙之事连连道歉数声,再才离开此桌,忙别的去了。
看着高潜端着粗陋瓦盏慢慢啜饮的样子,岑迟微低着眼眸,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盏新沏的茶汤中。他伸手摩挲着茶盏边沿。指腹处传来粗瓦质茶盏的沙砾触感。与此同时,他眼中浮现一丝疑惑神情。
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原本微低着头的中年道人方无则是抬头望天。仿佛刚刚释怀于某件事,长吁一口气说道:“好大的风啊!”
他们一行三人涉足北境已有数月,像刚才那种掀进茶棚满桌细沙的卷地风,他们早已见得习惯。所以面对方无这一声感叹。岑迟看似很随意地抬起目光看过去,心里则只觉得他是在说废话。
若非岑迟根本不信妖魔恶灵之说。他刚才或许会以为,那阵风可能是对坐的道士幻化所为——此时的废话,更是彰显了道士施法成功后的得意心绪。
然而他虽然不信这些,但这会儿心里还是止不住对另一件事有些怀疑。
莫非这高潜真的是命不该绝?
岑迟疑惑着看向对面坐着的方无。不等对方回转目光,忽然又从那张表情闲逸的脸孔上捕捉到了一丝异色。
随着道人的视线角度看过去,岑迟很快就明白了对方惊讶的原因。他自己则是挑了挑眉,一派不以为意的漠视态度。
这茶棚极为简陋。只有一间土砖砌的屋舍,棚子是挨着土砖墙支出来的,下头三面露风。这样的破户构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万一遭遇流寇劫掠路过此地歇足止渴的富态路人,顺手把做点小生意的茶棚打砸一番,茶棚主人不至于损失太多建设棚户的成本。
在茶棚右手墙角处,搁着齐膝高的一口陶缸,客人用过的茶盏暂时就放在那里,应该是会等积累到一定数量才会被伙计拿到棚后清洗。
刚才岑迟这一桌三只含沙的茶盏自然被收到了那里,而令方无讶然的是,此时正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叟蹲在那陶缸旁,手里抓着一只破损了一边的葫芦瓢在缸里舀,舀了半瓢茶渣,不假思索就往嘴里倒。
方无当然没有忘记,刚才岑迟往预留给高潜的茶盏里碾药粉的情景,虽然他没问,岑迟也没有细作说明,但他在刚才已然于心里默认那是毒药。
掺毒的残茶被茶棚伙计随手弃于那陶缸里,而现在那未知名的破衣老叟正在捞缸里的残茶,这……这万一无辜害死一命,之后很可能也会引起高潜的怀疑……
同行护送的这一路上,高潜的确做到尽职尽责,与此同时方无也不难看出,这个相府高等护卫对岑迟的关照也仅在于此,再不掺别的什么个人情感。
防备与监视之心,当然是时时刻刻存在的。
方无不知道相府那边给高潜的底线是什么。是不是若察岑迟有异,可以直接斩灭?
虽然在外人眼里看来,方无也属于相府闲人门客之一,但他实际上对那地方无一丝喜欢,并在近几年里渐生厌恶。因为只算他所知道的,丞相史靖杀了多少门客,都是一双手指算不过来。
他是修道之人,哪怕这行学究并不被当世之人认同,总拿他与神棍并论,但他心里还是坚定信奉着道家的清心寡念,不想掺和太多的俗世驳杂。扼灭生灵在他看来是俗世之中的大恶,他不愿多见。
但现在眼前的情景却等于是在告诉他一件进退两难的事情,阻止那老叟可救一命,但他以何种理由阻止?若不阻止,老叟死了,可能间接会把怨火烧到岑迟身上……
就在方无犹豫之际,他眼角余光就见岑迟忽然站起身来!
方无心中念头一动,但这一丝的喜意刚刚端起,很快就又被撂下。
岑迟站起身并不是要阻止那捞残茶来喝的破衣老叟,他只是屈臂扩胸,似乎是舒展了一下坐久了有些僵硬的身子骨。但由着他这一打岔。方无已经错失了阻止那老叟吞饮残茶的机会。
一瓢混着叶渣的茶水已经“咕咚”几声被那破衣老头吞入腹中,老人家满足的吁了口气,还冲棚下根本无视他的伙计叫道:“小二张,你家今天的茶还跟往常一样不长进,难喝得跟潲水似的,再这样下去迟早关门做不成。”
被破衣老叟唤作小二张的那沏茶伙计闻声终于侧头瞪眼看来,语气里明显压抑着不悦、但又不同于真有什么深仇大怨地扯呼道:“老不死的。你敢不敢明天别过来讨水喝?看不把你渴死在半路上!从来不花你半个子儿。你倒反过来说闲话了,别影响我做生意!”
茶棚里有一个把一只脚架到桌上的粗鲁汉子此时笑道:“老东西,说得跟你喝过潲水似的。你真尝过潲水什么味儿?不知道别乱讲,免得影响大爷我喝茶!”
茶棚里其余几个衣着也偏破败的茶客一阵哄笑,还有一两个人趁势招呼了几声口哨,虽然气氛凌乱嘈杂。但也显出这几个人是认识的熟客。
“充你姥姥的大爷。”破衣老叟朝坐姿极为不雅的粗鲁汉子啐了口干唾,“不过……听你说得这话。显然潲水这东西你比爷爷我尝得多,爷爷就不跟你争了。”
茶棚里又是一阵起哄笑闹。
粗鲁汉子闻言并未暴怒,只是别过脸去不屑说道:“老家伙,嘴上不留德。怪不得儿子三十多岁了还取不到婆娘,叫他跟着你一起过一辈子吧!”
粗鲁汉子这后头的半句话就有些狠了,破衣老叟果然微微变了脸色。正要开口还击,却见那沏茶伙计终于看不下去了。嘶声大叫道:“老不死的,喝饱了就赶紧给老子滚!付家老大的厉害你没见过?打是打不过,吵嘴三十四回你哪回胜过?快别在这儿添杂碎了,没看我这儿今天来了贵客?快走快走!”
破衣老叟果然立即熄灭了怒火,“嘿嘿”笑了两声,外人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念头,但也没有谁真会在乎这一点。
破衣老叟背起搁在地上的一捆柴禾,将自带的水瓢挂回腰间,不再多说一字就转身离开了。待他背着柴禾的身影转过去,茶棚下的道人方无才看见柴捆一侧还挂着一只猎来的野鸡。已经死去的野鸡耷拉着长颈,随着老人家一步一顿地在他身边晃来晃去,明明不算肥美的野鸡在那老头儿小个头的映衬下竟显得颇有些斤两。
随着刚才茶棚里那一阵闹腾,直至此时静下来,方无这才恍然记起,他刚才好像忘了什么事。
望着那背着一捆柴慢慢走远的背影,方无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过了这么久都未见毒性发作,也许……也许是慢毒……
方无或许连自己都未发觉,他对岑迟手段的判断,未免太单一了些……为什么他从未想过,可能那碾碎在指间的粉末,就只是普通的粉末呢?
岑迟站起身来,就没再有坐下的意思,做了两下舒展身体的动作后,他就招呼道:“时间有些紧了,我们走吧。”
三人行至茶棚侧面,牵马上路。结账的时候,茶棚那伙计还诸多告罪,生怕是自己没招呼好才使得三个贵客匆匆付账走人。
显然因为这茶铺周围没有了竞争同行,所以这沏茶伙计并未自察,以他家茶棚的环境,即便他口头上招呼得再好又顶什么用?几句虚话,换不来舒服的座椅、精致的茶具和甘爽的茶汤,便都是个空。即便没有那粗言秽语吵闹的两个人在,这样的茶棚休想留人多坐。
骑马启程,方无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行三人赶往沙口县的路径,似乎与那背柴的破衣老叟同路?!
他看向并骑的岑迟,眼底浮现一丝惊讶。
岑迟侧过脸来,正好看见他眼中那一丝异色。
岑迟直至此时仍然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忽然扬起一鞭……抽在了方无坐下的马臀上。
草料吃饱、清水饮足的马儿突然受了这一记辣鞭,还不得迈开全部蹄劲儿飞奔起来。倒是骑马的方无心下微惊,好在他常年游历四野,对马匹这种长途代步牲口的驾驭功夫不俗,才没有被猛地甩飞于鞍上。
虽然方无心里颇为费解。为什么岑迟会突然神经质地来这么一下,但他也并未立即大叫着将心中疑惑问出声,也没有强行勒马,而是抓牢缰绳专念一线地驾驭狂奔怒马,任其奔突。
荒野沙地上卷起两道烟尘,岑迟在抽完方无的坐骑以后,紧接着扬起第二鞭却是抽在自己座下的马匹身上。很快追上了方无的马。然后第三鞭又抽在了方无的马上……
就这样,岑迟前一鞭后一鞭的抽着两匹马,两骑绝尘而去。很快将后头也已经是一脸惊讶的高潜抛出了数十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