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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行之刚才那句话直戳廖世的软肋后,默然思忖了良久,他的心防终于退让了半步。不过在表明心迹之前,廖世还想问严行之一个问题。
“孩子,老朽不和你胡闹了,你且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廖世收束起一派为老不尊的轻浮气,正色又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会影响到我的一个决定的,你只管回答我所问的,别的不要多问。”
严行之发现眼前这古怪老头儿忽然变得跟平时不太一样了,确切的说,是恢复了他原本的那种他希望看到的样子。见此情形的严行之不敢怠慢,拱手拜道:“晚生敬候前辈的训导。”
“嗯。”廖世搓揉着自己那双枯瘦的手,微微垂眉沉吟起来。
盏茶功夫过后,他抬眼再看严行之,目光对上了那双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眸子,缓缓的开口说道:“你本就是医道世家子弟,你的祖父、父亲皆健在,并且都已入京都太医院任职,名望颇丰。你可谓是先天享有这世上现成的医道资源最丰厚的人,可你为什么不学本家医术,要拜我为师?为名利,还是为了什么?”
“前辈熟知我的身世,应该不难理解,名和利这两种东西,我不求已得,而我坚持拜您这个外系神医为师父,自然不是为了这个。”
严行之这第一句回答的话说得简单明了,然后他就沉吟起来,片刻之后才语速缓慢的接着说道:“晚生作为严家后人,有义务继承家祖之医道,但我不想局限于此。听闻前辈行药之道为天下一绝,但却很少凭其救人,晚生妄自揣度过,可能前辈是有苦衷而不得为,因而晚生想学习前辈的药术,再合并本家医道,以求能治疗更多人的病痛,同时将前辈的药术一绝传承下去。”
“你还真是感情丰富得过剩,凭你一个人,能救多少人?”廖世目中的色彩蕴起讽意。
不知道是故意试探严行之,还是他真的被严行之的话触到了经年心伤,他在轻声一哼后,似笑非笑的继续说道:“有时候为医者对病患而言,你若救了他们,他们会认为这是你职责所在;你若救不了他们,轻则被恶言诛心,重则毁誉伤神,被划等为害命歹人。”…
“行医用药之人,常与各种药材接触,身体易积余毒,年老后易怪病缠身不得治,是为医者难自医;特别是像我这样专门跟药物打交道的人,就说我自己,虽然外貌称不上英俊,但曾经也是身材伟岸之人,只因为碰了不该碰的药,差点因其毙命,后来虽然幸运的活了下来,却快速衰老得厉害,肌体骨骼已经干缩成这个样子,人见人怕。”
毫无前兆的在今天听廖世亲口讲到一些他的过往,严行之微微动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替廖世的那些遭遇而表示黯然。但很快他的心思回归到眼前的事情之上,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他慢慢说道:“前辈先问我行医的意义所在,后又用自身的经历试我的胆量,如此软硬齐施的煞费苦心相问,是不是等于在考虑收我为徒的事?”
“既然你自己都把话挑明了,我就直接了当的问一句,你怕不怕?”廖世定了定神,未等严行之开口就紧跟着补充道:“麻烦、潜祸、病痛、失败、责任,这些是我私为药师之名总结的五种心毒,你可有畏惧之心?”
严行之垂目间默然将廖世话头那如锥刺木的五词十字放在心里来回琢磨了几遍,心中茫然情绪慢慢行过。当他再看向廖世时,虽然目光坚定,可语气中却多了份迟疑:“行医遣药不是儿戏,晚生不敢为了取得拜师资格而勉强回答。事实上,晚生虽然掌握了一部分医理,然而出诊的经验几乎是零,对这方面的了悟,只知字面上的意思,在实际的掌握上,经验很是生涩。”
“面对自己的短处,你倒是很诚实。”廖世的神情不见喜怒,但目光中有一缕赞赏一现即没,他接着说道:“作为一个医者,这一点很重要。不会便是不会,需明确的告诉患者,而不是瞒着患者,把患者当作实验品来为自己并不能掌握的医术冒险。而作为一个药师,这一条更应摆在首位。行医有差错,还能有挽回的机会,但药师手里的一副药下去,若出差错,要一个人的命只是喘几口气的功夫。”
严行之诚恳的点头说道:“晚生受教了。”
“别怪老头儿啰嗦顽固,我是个极为怕麻烦的自私之人,从来不愿意做得不到收获的付出,所以才会对你诸多考验,只是烦于你恐会反悔,半路放弃。”廖世说罢,踌躇了一下后,语气放柔和了些的又轻声说道:“以后,你就替我背药篓子吧!”
这末了轻简的一句话,却如一颗石子砸进严行之的心湖,石子虽小,激荡起的波澜却能散满整个湖面。
严行之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激动之余声音也有些发抖:“师父在上,请受……”
他那作势欲拜的举动才有了个抬臂的铺垫,就被廖世随手一甩给打乱,接着他手里那一路都不肯好好背着或拎着的破篾篓就扔了过来。
严行之牢牢接住篾楼,二话不说就甩到了背上背着,他身旁的随侍裴印见状正要帮忙,立即被他一个眼神给顶到一旁去了。
廖世两手空空的甩袖走到前面,悠然说道:“别那么快拜,我并不是说就此收你为徒了,你目前只是我的药童,偶尔帮我打打下手而已。不过你放心,我基本上没什么活干,就是跑腿的功夫多。今后你也别叫我师父,在你家那两位高人面前,我担不起这个名声,就叫我药师吧!”…
他说到这儿,忽然回头看了严行之一眼,又说道:“不过我得把丑话先放在前头,此次回去,如果严广有一点反对意见,我立即与你划清界限,拜师之事再无商量的余地,今天的约定也立做烟散。”
“是。”严行之应了一声,开始在心中考虑说服严广的事。
离家几年,期间已有很多封家书递来,催他回去,他都一概推掉了。恐怕这次回去,爷爷真会像廖世说的那样,一怒之下将自己捆了起来,即便他不舍得动用家法,那至少得是禁闭之罚。
想到这一点,严行之不禁对廖世刚才收他为药童的做法是又喜又恼。做一个随时可能会被撤掉的药童,且不论路至中途,廖世的决定会不会再起变化,他这一时半会是不能离开廖世身边,那不就等于是送到家里去待绑么?廖世这招欲拒先迎,手法不可谓不老道啊!
琢磨了片刻后,紧跟在廖世身后的严行之忽然赔笑着说道:“药师,前几天我听你说到过,下山的原因,是为了检查那位莫师弟改了你的药方后,会不会因服药有异而存在健康上的隐患。而前些日子,我家送来的书信中提到,莫师弟一家已离开邢家村,所以我们的行走路线是不是要改一改?”
“根据你的描述,凭她服药的时间在体内已经积累的药力,那孩子即便真动了我开给她的药,但只是缺了‘一点朱’那一味的话,对于整体的治疗效果,问题应该是不大的。若要弥补,也需要在她完全停药后才能进行。”廖世边走边说,话至此处微顿,在看了严行之一眼后才又说道:“算算日子,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裕,借这机会带你回趟家,难道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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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免费馅饼的滋味
(12点)
严行之干笑一声,闷了半晌后忽然问道:“药师是如何知道我们要追上他们所需的时间?难道你知道他们此时身处的确切位置?”
廖世目色若有深意的看了言行之一眼,含糊不明的说了一句:“我的病人,没有康复之前,当然不会脱离我的‘照顾’之外了。”
言行之知道直接问他一个问题,多半难得答案,不过目前看来,虽然他不知道个干瘦老头儿是用了什么法子得知莫叶的行踪,三年未出大风岭的他除了在路上救过几个猎户樵夫,也没什么其他的朋友,却能超越爷爷的人脉网知晓匆匆离开书院的莫叶的去向,可只要廖世这会没说谎,而自己紧跟着他就自然会知道答案了。
听廖世对莫师弟冠以的特别称谓,他对这位年纪轻轻就身患‘怪病’的病人应该是十分在意的,那么他说的话即便依旧存着虚构的成份,那也应该不会偏离此行的主题,因而在廖世的那番故作神秘的话说完后,他并没有再做追问。
没了背上篾篓的压力,又开始用那种左摇右摆的怪癖姿态行走的干瘦老头儿在说话时,右手动作有些不雅的伸入衣襟之内,以严行之跟随其后的角度去看,似乎是正在挠左手胳肢窝,这一幕落入随侍于严行之身旁的裴印眼中,他不由得微微皱眉。
严行之对这一幕倒是视若无睹,反而因为对方的随意,他这会儿觉得手肘处有些痒,也不用碍于颜面的忍着,直接伸手到还算宽松的袖口内抓了抓。
裴印见状连忙问道:“少爷,你哪里不适?”
严行之在廖世面前可以放开些教养,做些随意的举动,但在这位由爷爷培养出来、资历越了辈份的仆人面前多多少少心存顾忌。他闻言即将手从衣袖里抽出,像平时一样规规矩矩的垂于身侧,然后微笑着说道:“可能是刚才穿过那片松林,用手分树枝时掉虫子进去了,手臂一处有点痒。”
严行之的话说得轻松,但落入裴印的耳中后,意义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想起几年前要随少爷离家远行的前一天,严家太爷叮嘱过他的事,他心里不禁有些不安,但看少爷的气色,一切看起来都挺好,他又下意识的安慰自己。
最后,他想到马上就可以带少爷回家,那个时候可以让老爷亲自替少爷诊脉,一时间到了嘴边的话又被他咽回肚子里。
看着少爷终于成为了那追了几年的怪老头儿的药童,曾为当世名医之侍从的他虽然心里有些为少爷感到不值和憋屈,但见少爷此时正在高兴的头上,他决定先不说那些扫兴的话了。
严行之看着欲言又止的裴印,正要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时,却又被廖世的忽然出声给引去了注意力。
“怪我虑事不周,没考虑到你不似我这般肉老皮糙,方才我应该把我制作的驱虫药囊分你一个。”严行之对裴印说的话落入廖世耳中后,他先是语气里微带讽意的道了声歉,接着就幸灾乐祸意味大作的又说道:“不过我们现在已经下山了,说不定你将被严广家法禁闭,所以我现在给你那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严行之并不因他话里的别样用意而不悦,反倒是抓住了另外一条信息,加快脚步的凑到廖世身旁,笑容里满是期待的说道:“难怪药师一路行来不仅神采丝毫不损,就连些许小恙也不能近身,原来是身上藏了宝贝。”…
“得了,得了,给你得了。”严行之的话音刚落,廖世的声音紧接着传出,与此同时还有一样事物被他背对着严行之抛出。
严行之刚刚将其抄在手中,就听廖世的声音接着传出,他解释道:“我常年出没于山林间,这种药囊也是经常携带,制作它对于我来说简单得很,所以这东西对我来说也是寻常至极,你既然想要,我就送你一个。以后若我们还会同行,你想要什么就只管开口,当然给不给还得我说了算。”
严行之忍笑道:“谢谢药师。”
廖世在怀里摸了半天,信手把自己戴的药囊摘了扔给严行之,实际上主要还是因为这已经无用的东西碍着他找另外一样东西了。他想象不到这一举动却引起了身后两人一嫌一喜的两种不同感受。
摸了半天,手指终于触到一个带菱角的硬物,廖世并没有将其从怀里掏出来,而是赶紧用指腹摸了摸它两个侧面的纹路,然后他的脸上就露出一抹笑容,朗声说道:“待会儿到了镇上,我先带你去泡个澡,买身体面点的衣裳,再好好吃一顿,然后继续赶路。”
从廖世的话中,严行之听出对方不仅开始与自己拉近距离,并且还主动的提及下一步的行程,他的心情又是愉快了几分。可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想到刚才廖世说过的话,虽然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做隐瞒。
“药师……”严行之语气里带着迟疑,“其实,家父为了限制我的行动,近年来供应的路资已经……”
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廖世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