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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书凝起了目光,平静说道:“如果你愿意就此放弃,我的确省事得多。”他说吧,屈肘将手掌里托着的事物放回怀里。
莫叶思忖了一下后,注视着他的脸,又问道:“若我依旧坚持,你又准备怎样引导我呢?”
“这片海域给了我很多的启示,师傅也曾如此感慨过,说人的武功路数最初的思考来源,便是自然规律。”伍书深深吸了一口海边微有咸意和腥味的空气,任那股气在胸腹内行走一遍,最后再慢慢吐出,然后他继续说道:“海潮也是会呼吸的。浪涛拍岸时是呼,退回时是吸;在浪头退回海中时,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已经蓄积了一股准备将它再次推上岸来的力量。这种力量在不停循环,生生不息。”
莫叶眼中的困惑神情渐渐浓郁起来。
伍书侧目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后又道:“你觉得方才我带你离开皇宫时,起落之间的感觉可有什么感觉熟悉的地方?”
伍书的这句话刚说完,海岩之下,一波海潮正好拍了过来。浪头溅起一股散开的白色水花后,又很快退回海里,但紧接着,那海潮似乎只是在海中打了个回旋,便又扑了上来,再次撞在石壁上。
莫叶因之想起伍书在抱着她翻过一道道宫墙,那一阵阵的起落感觉,让她在心底忽然琢磨到了一丝感想。但这丝感想来得快也去得快,令她刚觉欣喜,又将它遗落。…
注意到莫叶眼中的神情变化,伍书又说道:“自然事物的变化是很有耐心的,只要人愿意去观察探究,便能获得无穷益处。其实我并不擅长做导师,我能引导你的也就是这些了。”
莫叶又自己在自己脑海里琢磨了一遍,想要抓住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丝想法,然而她努力了半天,终是没有什么获得,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伍书忽然盘膝在岩顶上坐下,此时海平线上的红日已比他们刚刚到这里时要耀眼许多,伍书在看向海面天边时,也微微眯起了眼。
他听见莫叶的叹息声,以为她在气馁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所讲的那番话,对于一个没有什么武功基础的半大孩子来说,要理解起来还是困难重重地。并且他所主张的意念在此时依旧未变,那就是不支持莫叶习武,所以他顺水推舟的缓缓说道:“其实你不必这么勉强自己,即便你现在什么也不做,你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儿去。”
莫叶闻言微怔,片刻的安静之后,她突然寒声道:“我不愿做笼中鸟。”
“笼中鸟?”伍书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莫叶说过的这三个字,稍作停顿后,他又说道:“据我的了解,你所说的笼子,其实一直在保护着你。为了生活能安逸点,牺牲些自由又算什么呢?你终究只是一个女子,即便把自己锻炼得无比强大,又能做些什么呢?”
“能做些什么……”莫叶深深呼吸了一口由海风卷来的海上空气,然后沉声说道:“至少能尽可能不再体会那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即便我终究做不了什么,至少还能挣扎过。可若是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那感觉……有如被拔去了骨头里的筋。”
“你说为了安逸可以牺牲自由,但我想,我也许没有那样的性格。没准这个问题你也想过,但你也选择了逆行。”莫叶走近了伍书一步,并在他身边坐下,接着说道:“你也说过你的脸孔并不影响你在京都的生活,那么在码头扛货,也可苟且一生,但你不是也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么?你难道未想过,这条路上的困难也许无法支持你等到新生活到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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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海边鸥
伍书看了一眼在挨着自己身边坐下的莫叶,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海面。一阵沉默后,他习惯紧抿地双唇动了动,以很轻浅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富贵不知缺衣冷,饱者还盼饿者饥。”
他的生意说得不大,并且他的声音还被海风扫过岩面,以及海浪拍打岩壁发出的声响拆得近乎破碎,但莫叶离他太近,还是能听清些许。她在垂首无语了片刻后,又慢慢将头抬高一些,平静地说道“我没开玩笑。”
莫叶用否定的话语表述着她认真地态度,而这个时候,她的这句话确实比直接说“我是认真的”要比较严肃一些。
“看那边。”伍书没有接莫叶刚才说的那句话,只是兀自伸手朝前方的海面笔直地伸出了手指。
目光的前方除了是一望无际、表面平静但底下暗藏源源不绝地强大推力的深蓝海域,便是那碎洒在海面上渐渐耀眼、随着海潮荡漾着的金色晨光。
尽管京都的海上商业行动是全国最发达的,但此时的海面上没有一艘船,而容易被拉长的视线忽视的小船是不会行使在这样暗涌难测的大海里的。但伍书就是伸手指向了这么一片空无一‘物’的海域,他眼中的神情明显是要告诉莫叶,他要让她看一样事物。
莫叶凝眸片刻后,终于在广阔的海域中发现了几片随着海波起伏的白影子。那一直在活动着的身影在大海的深色广阔背景下显得十分渺小,在一个较大的浪头打来后,那群闪动着的白影瞬间扩大扬高,莫叶这才能在看着它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白色羽翅张开到最大的时候,确定它们是什么。
“海鸥……”莫叶搜动了一下脑中的记忆,开口慢慢说出两个字来。她没有在海边的环境里待过,对于这种海边常见的鸟类,她只是在书本上阅读到过,并且这还得感谢于书院那收集量庞大的书库,存有几本曾游览过京都的夫子留下地手札。
“这种海鸟,出海的船队可以时常看见。它们知道商船上载有粮食后,就常常到船上偷食,吃饱了后高立在桅杆上,船员轻易是打不着它的。不过稍有些经验的船员都会纵容这种海鸟在船上偷食,因为船行海上,若有这种鸟相随,可以安全一些。”伍书不急不徐的述说到这里时略一停顿,接着似有着重意味的又道:“还有一点,这种海鸟在久行海上的船员心里,便是自由的化身。”
“自由……”莫叶喃喃开口,这是她在心里念叨过很多遍,并且还向伍书表述过的两个字。现在伍书把它叠加在一种海鸟身上,令莫叶隐隐觉得他别有用意。
“任何鸟类看起来都是自由地化身,天有多高就能飞多高,而海鸟似乎更自由一些。海上的天空没有树木和山丘,它们可以紧贴海面滑翔,可以笔直冲向天顶,可以斜斜划破苍穹。在这里,它们的一双翅膀所拥有的能力可以尽情发挥到极致。”伍书说到这里,心有所感的舒了口气,“大海上四处一片汪洋,船员只能呆在船上有限的空间里,然而在这样的环境里,反而更容易体会自由的意境。看着那些海鸟在海面上翩然飞舞,自己的心也似轻盈起来。”
听伍书说到这里,莫叶亦被他话语里的意境所感染,悠然长呼出一口气。
刚才那群被一个巨*激得从水面上轰然飞高的海鸥,现在已经结伴飞到了海边。它们在湿润的沙滩上轻巧迈步,同时皆垂下细尖的喙,圆溜溜的眼珠盯向浅浪搓揉的沙滩,想要在阳光下灰银的海沙里寻找被冲上岸来的小鱼小虾。那列队而行的模样,看着着实闲逸得很。…
“然而,任何索求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索求自由的代价最为复杂,任何生命都需要遵守一些局限。”正当看着岸边那一群海鸥,心中对这种海鸟身上的自由气息感受得愈发仔细时,伍书的声音忽然传来。
“海上没有着陆点,所以这种海鸟要穿过一片海域,就要不停地扑抖翅膀;身为海鸟,它们的确有很强的浮水能力,但我们船员也看过不少浮水的它们被忽然而至的鲸鲨掀起巨*,拽进水底,最后被撕扯得只剩几根羽毛浮回水面。”
莫叶听伍书说到这里,眼角不禁微微抽跳了一下。
“生活在陆地上的鸟可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但它们也有它们自己碰见就是劫的天敌。”这句话说完,伍书轻轻叹了口气。
终止了对鸟类信息的叙述后,话题再次回到莫叶身上,他平静说道:“每个人对自己想要的自由的定义是不一样的,你想要的确切是什么呢?你不认为衣食无忧、平静宁和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自由么?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无须再苦苦挣扎什么,有很多的空暇时间。难道你觉得,要像那海鸟一样,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用于觅食和躲避危险,在此之外只有短暂的时间可以展翅高飞,那便是自由?”
莫叶怔了怔,旋即又微微摇了一下头,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她慢慢低下了头,将双眼以下的脸孔埋在双膝里,目光微凝的看着足下的岩石表面。
不知在这样的安静当中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眼前闪过一样东西,目光一动,就看见脚边那处空白的岩表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非常薄的册子,是伍书忽然从怀里掏出来,并砸在莫叶脚边的。
从未停过的海风翻抖着那册子已经发卷并且有些残破的封页,封页上没有书任何文字,但在封页由海风推开后,莫叶看见册子内除了文字,竟还有人形图画。并且无论是字是画,都不是板印所造,而是手书而成,横竖勾点的笔墨之间,书写之人的个人文字风格十分明显。
她很快意识到这多半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怕它被风卷下岩石,她连忙伸手按住了它。
而在她还没有将它拿起在手时,就听伍书有些忧虑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我这么做,会不会是一种错误。”
莫叶一侧头,才发现刚才坐在身边石面上的伍书已经站起身来。他也正好朝莫叶看来,目光与莫叶的眼眸碰上,让她感受到他眼中明显的犹豫情绪。
“为什么这么说?”莫叶握紧那薄册子,也站起身来。
“我所顾虑的,依旧是你地师父隐约留下的意思。”伍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海边微潮的空气,缓缓接着道:“无论你学武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攻击别人,林大人都应该是你的最佳导师。他在十多年前身处北边军帐里时,就有几次身涉险境而独自逃生的经历,他的剑术轻快而精准,也比较适合女子练习。他也应该是最了解你地能力的人,可是他却没有教你丝毫的武功。我……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擅作决定而打乱他的计划。”
“他已经……”莫叶心里自然冒出的一句话刚说到第三个字,她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最终没能将后半截话说出来,只转言简略道:“还能有什么计划。”
翻看了几页那册子的内容,一边默记于心,她又随口说了一句:“而且你已经把这册子给我看了,你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你说得没错。”伍书似笑非笑地开口,“但我刚才所说的话也不是在骗你。”
莫叶暂时将目光从薄册子上记录的内容里收回,抬头看了伍书一眼,但没有说话。
“我师傅的确没教过我具体的招式,这册子里的内息调运心法,也不是他总结的心得。”伍书抬起双臂环抱于胸前,将目光投得老远,悠然接着道:“现在的你也许连内功运转与招式变化的区别和结合之法都不了解,但是对于你连续多天的恳求,我只能做到目前这一步。至多算是你窃了我的功法,结果如何与我无关。”
莫叶脸上的神情略一凝滞,很快就又有了活跃的气息,她的眉眼也渐渐弯起,轻声说道:“怎么能说你什么也没教呢?你带我来到这片海,你跟我说了那群海鸥,而你学得一身本领,你的师傅大抵也就是告诉了你这些吧?不少字”
“或许无师自通的事能在你身上也发生一次,看天意吧!”伍书说到这儿,忽然自顾自地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慢慢说道:“听说你师父曾招了个傻子入了二组,并且还为他跑到厉大人那里窃了一本心法功诀,让那傻子练了之后,他的轻功身手居然快速逆超了当时二组双燕仅存的一燕。现在回想了一下,还是让人觉得十分讶异,天赋这东西,真的比一本功诀要玄妙数倍。”
“傻子?”莫叶迟疑了一下的声音传来,“他应该名叫陆生,不过他应该不喜欢别人叫他傻子。”
“你怎么知道的?”伍书没有回头的随口说了一句,他或许连自己也没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