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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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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站守了一宿的海公公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呵欠,望着天边隐约现出的曙光,他虽然觉得疲惫但不敢因此怠慢。



  身后的御书房中坐着的是君临天下的皇帝,是那个手握天下的人将他从一个苦力窝里提了出来,位置升到了御书房主事太监的位置。他知道像自己这样身体有残缺的人,如果一直待在那个极苦的地方,他现在恐怕早已劳累致死。



  并未在**中蹉跎很久的他就做到这个位置,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的,他不会去猜测皇帝的用意,只是震惊于君恩之后,真心感激并忠心于皇帝,发誓对于皇帝陛下要求自己做的事,都是极为尽心仔细。



  不过此刻,自我要求很严的海公公就在掩嘴打呵欠的那一瞬间,并没有发现有个一身纯黑粗布衣裳的青年人从行廊的一个朱漆大柱子后闪身而出,一个纵跃已经来到他身边。他没有袭击海公公,只是脚尖只在地上踮了一下,即推门进了御书房,一连串的动作在一个呼吸间即完成,宛如一只窜进厨房窃鱼的黑猫。



  御书房中,端坐于桌后的男子眼皮微微一抬,只看了进门的那个着一身纯黑粗麻质地布衣的青年一眼,目光重新又落回到左手中的一册素面奏折上。



  他眉峰微微一凝,接着凌空执笔的右手轻轻垂下,点触之间,已在那奏折尾处留下一行方正的小楷。合上奏折随手放在桌上,他这才用手指揉捏了一下额头,缓缓开口说道:“都办妥了?”



  这个坐于桌后的青年男子,一身明黄色的宽松常服上水绣纹龙宛如活物,正是昭国去年夏末登基的新君王,王炽。



  黑衣男子自进了御书房后,便如一杆标枪一样站在昭帝御批的书桌旁。他没有行礼,亲见当朝皇帝批改奏折的全过程,脸上的表情依然古井无波,直到昭帝开口问了一句话,他才十分平静的说道:“林杉和他的马夫都已出城。”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让昭帝连可能会问到的细节都提前回答了。



  只是,这两人看似聊家常的一段对话,倘若公开,无论是从双方的语气,还是从谈话的内容来讲,都足以让全朝文武百官动容——有昭国子民如斯,见了天子不行臣民之礼,不敬称天子,还能直视天子点批奏折而面色波澜不惊;有天子如斯,百官面前下旨缉拿,转身之后即安排下属全程帮助此通缉犯逃逸。。。。。。



  昭帝得到黑衣男子的答复,丝毫没有质疑的意思,只是欣慰的舒了口气,端起桌上一碗不知搁了多久的燕窝羹喝了一口。黑衣男子见状,平静的目光这才微起波澜,开口说道:“都没热气了,要不要热一下,海公公就在外面。”



  “凉一点也好,提神。”昭帝刚刚咽下一口燕窝羹,略一顿就又将整碗燕窝羹数口全饮了下去,然后朝那黑衣男子微笑着说道:“也只有在这种小事上,你才会上点心。”



  黑衣男子闻言没有回话,只是在脸上露出一抹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昭帝却因为他脸上的这抹微笑,眼里的神情变得纯粹了些。将书桌上的奏折推到一边,他着手把原来铺在桌上的绸布慢慢朝一边掀开,露出涂有暗红色兽漆的桌面来。



  昭帝指着那张被红色墨汁画出无数线线圈圈的桌面对黑衣男子说道:“你来看看,这道新棋局该如何解。”



  黑衣男子默然朝桌面看去,目光渐渐凝聚。
(004)、换棋
  在这个只有两个人存在的昭国最高级别的书房里,也只有昭帝明白黑衣男子此刻脑海中出现的图形。



  这是需要一点棋艺的高手才能有的视觉方式,在线条杂乱丰富的桌面,将旧的线与点过滤剥离,得出一副由最新墨迹勾绘的棋盘、棋子。而这一切不用纸和笔,全凭脑海中的一股意念。



  黑衣男子这么做的原因之一是不想万一留下棋局,借此将昭帝的心思流出宫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他时常通过此举锻炼意念,从而使得长期隐藏身份居于禁宫的他不会情志麻痹。



  昭帝对于黑衣男子的这一行为,内心里表示很认同,很赞叹。



  昭帝只是记忆很好,但自身的武功修为并没有这个黑衣男子高深,所以他无法做到黑衣男子的这个境界,每每只是通过对方的解答来推测其过程。有时候他也有些怀疑,难以体会一个人内息修为到达一定境界,通过调息而将视力调整到这种近乎妖化的境界,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刚开始时昭帝经常忍不住问,而对于黑衣男子口述的描绘,昭帝只能理解到,这是一种接近于,当你面对一个箭手瞄准自己时,能够提前预测到对方何时会放弦的微感觉,但总是形容不到具体,所以后来也问得很少了。



  不过,昭帝心中的这种质疑即便是偶尔出现,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不需三个时辰,就算这位黑衣男子解不开他的棋局,也能完完整整的将这盘棋复原出来。



  解棋,实际上是黑衣男子刚跟随昭帝入宫时解闷的一项娱乐。后来随着时间的累积,身份的转换,昭帝为了借用这个一不愿意示众,二不愿意参政的好友的智慧,在给棋局增加了一点趣味和难度的同时,掺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实际上,这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所占的位置,都是有一定寓意的,而黑衣男子只是看棋在棋盘上的位置,思维从不飞出棋盘之外去顾虑于棋子还代表的身份与地位,有时候却能比昭帝看的更清楚,顾及到一些昭帝可能忽略掉的问题。



  而对于昭帝的这种小手段,黑衣男子也并未计较。



  他不愿将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不愿参政,便是不想去揣摩那些复杂多变的东西。不过昭帝是他内心中信任,且终究碍于身份不得不选择效忠但令他愿意效忠的人,所以他便不会像需要揣测旁人一样揣测这个人。



  这是一种略浊于朋友交但亲于君臣间的关系,对于昭帝的行为中是否含有其他意思,只要不参政,不暴露他的身份,黑衣男子自然也不会计较,这是除了这两人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协议。这也是昭帝欣赏并将他视为知己,与他不论君臣尊卑礼的原因。



  黑衣男子逐渐被桌上的棋局吸引住心神,昭帝见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依照惯例,这棋局,解与不解的结果,估摸着也要等他主持早朝完毕归来后,才会知晓,对此,他并不着急。



  只是,这次他也料错。



  他只是起身离开了书桌几步,就听黑衣男子忽然开口道:“等一下。”



  昭帝止步侧身,微微诧异的说道:“莫非你这么快就解开了?”



  黑衣男子没有立即回话,而是自笔架子上取了一只小毫,蘸了些朱墨在桌上蜻蜓数点。



  昭帝兴趣骤起,很自然的走到桌边观看。以往都是他回来后看黑衣男子交给他的整图,这次也是他首次观看黑衣男子的点绘过程,先点出的都是己方的棋子,果然娴熟无比。



  黑衣男子先用朱墨点完昭帝这方的棋子,再才改用漆墨点对手的棋子。在黑衣男子眼中,黑色棋子方只是甲方与乙方的区别,而在昭帝眼中,黑色棋子不仅包括今天的敌人,还包括未来的朋友,以及今天为友未来可能成敌的蓄棋。



  棋子是活的,棋盘却是死的,黑衣男子并未画棋盘,只点完黑红二方的棋子,便搁笔停手。



  然后就见他又像一杆标枪一样站在御书房的大桌旁,平静的看着昭帝那目光有些深沉的脸,然后慢慢说道:“你是时候换一盘棋了。”



  棋盘了然于胸,棋子宛若未动,昭帝一扫桌面,随口说道:“你何出此言呢?”



  黑衣男子淡淡说道:“几番,皆是对子,每对一次,你的路数对方就越明了一次,虽然扩宽了眼前的路,但你不觉得,你可用的棋子越来越少么?”



  昭帝面色平静:“那又如何?”



  “每个棋子都有他自己的使命,没有人能够做到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你虽然。。。。。。”黑衣人说道这里,忽然闭上了嘴,过了片刻,才又说道:“或许不是谁走错了一步,而是这个棋局已经不适合某个局面了。”



  “哦?”昭帝闻言,目中闪过一丝光彩,对于黑衣男子的话并未做出任何表示,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道:“阿厉啊,我今天忽然有种冲动,想把你带出宫去,倘若你帮我分析政事,会有何等智慧呢?但我又怕看到那个时候你的变化。”



  被昭帝称为‘阿厉’的黑衣男子,闻言并未开口,只是又开始习惯性的沉默起来。



  昭帝似乎已经习惯了黑衣男子在触及那个方面的话题时会有的反应。不否定,不解释,但他喜欢。



  对此报以释然一笑,昭帝忽然将声音提高了两倍,大声喊道:“小海子,进来。”



  门很快被推开,当海公公微躬着身踏门进来的时候,昭帝只听闻耳边传来一阵衣袂之声,以及一声很清浅的“你”字,虽然清浅,却含着一丝清晰的抱怨之意。



  不知为何,想到自己那武功盖世的好友,因为性格孤僻而被自己借机摆了一道,有些狼狈,有些仓促的不知钻去了哪个黑暗的角落,他的嘴角就不自觉的浮上一丝快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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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历元年四月十日的朝会,是新君登基临朝九十二天以来,气氛最为奇特的一次。朝会结束后,数十官员陆续从太和殿缓缓行出时,虽然都禁声敛神,但心中八九成都是在想着类似的事。



  京都正守备使薛忠与副守备使严陆二人遵圣旨捉拿叛贼林杉,今寅时得到枢密院密报,得羽林军配合,行动却失利了,陛下表示很生气。



  薛忠给百官的印象,算是陛下的半个心腹。而在今天清晨的朝会上,薛忠因为在缉捕叛贼的过程中伤折了腿,抱病在家,陛下却毫不留情的派了两位御前侍郎去薛忠家将他架了过来,连担架都没赐。



  严陆就更慘了,抗旨论处。



  陛下口谕活捉,严陆却一刀将疑似林杉所乘的马车劈成两半。虽然这其中是有原因的,严陆并不是真想动杀心,但这一激烈的行为却像是逆了陛下的意,惹怒龙颜。严陆因为脾气太硬,在朝中也没几个好友,一时也没几个人敢冒着圣怒为严陆辩解求情。



  这就像主人吩咐下人去摘果子,特别吩咐要爬上树摘,小心不要折断树枝。而下人因为无能爬不上树,就拿棍子来捅,结果,果子不得,果树树叶却是掉落大半,虽然下人有很努力很认真的心意,想要为主人摘果子,但主人不仅不领情,还很生气——这个很生气的主人还是当朝皇帝陛下!



  除此之外,城楼上的弓箭手也是在严陆更改薛忠的命令下,架弓瞄准了马车,才导致后来连番失手,精钢锻造的穿甲重箭将马车射了个稀巴烂。



  虽然各个事外官员对于陛下为何要活捉这一项要求各有猜忌,但严陆身为副使,在正使面前改令,着实有越级施令的嫌疑,而之后一些列的激烈做法,似乎也有轻视圣谕的意味——尽管马车中十分诡异的空无一人。



  两种失误叠在一起,便有了奇怪的反效果。连犯大忌的严陆连降两级,被遣到临海的清州任驻地总兵,虽然还能领五品武官等阶的俸禄,不过实际上却是个官阶近乎真空了的层次。若昭国不发生大型战役,他可能就要在那里一辈子戍边。



  也许混得好他能做个地头霸王,可是他无圣允不能回乡,无召见不可回京,长久的待在一处,对于成长于马上的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煎熬。



  这个惩罚客观来讲是有点重的,但是能看清楚朝中现有的暗流的人,也就能理解陛下为何会这么做了。而眼光能放得更远一点的人甚至还能嗅到,陛下此举略有游余,狠厉中叶并未赶尽杀绝。



  对于薛忠的最终处罚,陛下算是略施小惩,甚至是满含关爱了。



  罚俸半年,遣去南峡恶水穷山处面壁思过,三个月不许食荤。陛下对薛忠只是口谕惩戒,末了还说了句:“半年后返朝,若让朕再看到你这副瘸腐样,以后就永远不必在朕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句虽是满含君口威圣怒的话,却是让在场官员不少人红了眼。



  皇帝口谕,对于皇帝的宠臣来说,就是一句口头上的话,等皇帝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再下道口谕扳回来。



  所以当薛忠面对陛下的口谕施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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