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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4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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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亲之前,他常常这么唤她,近些年他很少再这么唤她了,但再次开口,这个亲昵的称谓只像从珍藏的箱子里拿出来那么简单,并不生疏。



  大夫人沐雨兰听到这一声轻唤,仿佛是从自己的名字里找回了一部分自己的人格,她忽然就安静下来。



  不再拍打史信的手之后,沐雨兰先是侧目看向了上座的丈夫,然后她再次转过脸来看向站在跟前的史信,忽然欣然道:“我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可惜没有一点像我。可是儿子长得像他爹,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么?何况我的靖哥哥那么英武不凡!我还要为他生好多孩子。”



  大夫人也唤出了她对丈夫特有的昵称。



  与史靖不同,大夫人上一次唤出这个昵称还是在去年的元宵节。史靖陪她看仆人在院子里挂花灯时,捏汤匙喂她吃汤圆,她一口咬破汤圆,被滚热的汤圆芯烫到。她忽然就呼出了这三个字,仿佛喊了这三个字便能止疼。



  甫一听到这个称谓,史靖亦是禁不住动容。



  妻子刚才所说的话,除去第一句,后头的言语可以表现出,她此时的记忆又推迟到她刚生孩子,还在月子里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疯癫之症,可是在她刚才着手打三儿子的时候,那段记忆则是她生孩子过后的第四个年头。



  那时她的疯症已经很明显了,但他以为把血脉相连的亲子放在她身边。能让她慢慢受亲情补养、修复精神上的损伤,却没料到她发疯起来,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狠手。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前浮现。很快又被史靖强行按下去。但在此之后,他心底的一丝怒火却终于窜了上来,不过仍然不是冲向他的妻子,而是那两个服侍在后的丫鬟。



  尽管已经将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但史靖双眉间的那道沟壑仍然无法完全平复。



  沉默片刻后。史靖尽量将声音放缓的说道:“孩子不但个头长高了许多,字也写得比刚学那会儿有精神多了,阿兰,你要不要考考他?”…



  “好啊好啊!”大夫人十分孩子气的鼓掌起来。



  史靖给儿子史信递出一个眼色,平静说道:“好好陪你母亲,但别让她玩得太累。早点歇息。”他这后头半句话的语气稍微加重了几分。



  史信很快会意,令那两个丫鬟不要跟随,然后拜别父亲。领着母亲出了花厅。



  这对非亲生的母子刚走,坐于上座的史靖平静的脸上忽起波澜,冲门外喝道:“来人!”



  刚才随那两名丫鬟一道儿,护送大夫人来花厅的三个护院家丁,一直就守在门外。听到史老爷的呼喝声。这三人才急忙进了厅内。



  不待他们拜下,就又听到史靖怒斥:“带下去!”



  眼尖的护院见史老爷在发下这道命令的同时。手掌已经握成了拳头,并在桌上扣了一下。叩击声不大,但让几个护院家丁当即明白过来,押着随侍大夫人的两名丫鬟就往外走。



  花厅中的事况陡然生变,倒是那两个丫鬟有些后知后觉了,直楞在当场,任凭练过些功夫的护院家丁铁钳一样的手扣上她们的肩膀,她们浑然不肯挪步。



  然而后知后觉不代表她们心里不清楚将要发生何事,自己干过的亏心事,谁能比自己记得更清楚?



  肩膀上被钳制的疼痛传来,两名丫鬟回过神来后,瞬时间心里生出一股虚怕,已经哭了起来。



  两个丫鬟无力抵抗护院家丁押着她们往花厅外拖拽,也来不及争辩,史老爷根本不给她们这个机会与时间。



  可两个丫鬟很清楚,在家主这样的暴怒笼罩下,所谓‘拖出去’会是什么下场。她们惊惧断魂,只能穷极声音地不停大喊:“老爷饶命啊!饶命啊!”



  事到如今,才知求饶,还想乞命?史靖冷眼刺向那两个拼命回头乞求的丫鬟,不但不无视于这个场景,还正是要直面示以绝决。



  如果他会给出饶恕的待遇,还会如此命令狠绝?



  前几天,在那处安静了十几年的独院里,发生了一件险些害死人命的事。



  那天下午,岑迟本来是在相府内的花园散步,不知不觉渐渐靠近了大夫人静居的小院子。恰在那时,大夫人在院落门口晒太阳。岑迟见是相府那位深居简出的大夫人,虽然平时极少碰见,但他还是极有礼貌的含笑施礼,问好几声。



  不料大夫人在看见目光温和善意的岑迟后,一恍神,竟把他当成了自己长大成人的儿子,邀了进去。



  岑迟是外人,并不清楚大夫人的过往,以及她的疯症具体为何。见相府原来的女主人好意邀请,或许还有一些怜悯于她长久过着‘活寡’生活,岑迟只犹豫了一下,便进去坐了坐,用了些茶点,陪大夫人闲聊了几句。



  原本这只算是相府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凭大夫人现在的年纪,足能长于岑迟一辈。岑迟又本来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进小院陪长辈聊聊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事后史老爷知道这件事,大抵也不会有挂心计较的理儿。



  然而岑迟在陪大夫人聊天到中途时,忽然身感不适,身体情况也是骤然恶劣起来。后来仆人喊了郎中来瞧,才知道他竟然中了恶毒至极的慢性毒药!



  更为震惊全府的调查结果是,那毒药竟在大夫人与岑迟聊天时,让丫鬟泡给岑迟的茶水里!



  两个丫鬟被各打了十大板的,随后护院家丁又将她们带了回来。花厅中,她们肩上的钳制刚刚一松。俩女皆如和稀了的泥人一般,无力地软趴在了冷硬的地砖上。…



  她们后背的皮肤已经被板子打得破开,这种伤口只会泛出淡红色的血水。却丝毫不比直接被刀子割开的伤口疼得轻些。



  她们常年侍奉在大夫人静居的那个小院子里,做的其实都是非常轻的活儿,本该十分舒服才对。身体缺乏锻炼,便也扛不得打,十板子下来。已叫她们丢了半条命。



  但她们应该庆幸,如果刚才史靖不是敲桌子,而是将茶盏摔了,此时她们两人只怕已经被打死。



  所以当她们回到了这里,已顾不得背后火灼一般的疼痛,一边哭着。一边极力嘶声求饶起来。



  她们却不知道,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要受地折磨。或许刚才被拖出去时。直接打死,对她们而言,还算是痛快点的解脱。



  史靖见这两人被送了回来,他没有再口头发火,但脸上尽是冷厉之色。



  半跪半趴在厅下的两个丫鬟不敢抬头去看他。但他只用一个字,即将这种冷厉之气刺入她们的心底。



  “说。”



  ……



  男人一般都不太爱管家事里的琐碎。除了男人行事风格的原因,多半还因为家中自有大妇操办这些事务。



  但史家的情况好像有些例外。



  史家大夫人虽然疯病缠身多年,可是史靖仍然保留着她在府中的位置,看样子似乎也是因为他相信大夫人终有一天能够康复,这种信念一直持续了十几年。



  如果说史夫人是近几年才疯的,史靖不续弦也说得过去。但史夫人初显疯症的那一年,史靖也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像他这样一个官居高位的男人,能够为自己的发妻坚守到这一步,真是难得的让人有些生疑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史靖这么做似乎也还有另一个结果,他的家务事没那么复杂,府中没什么女眷,也方便与那些客卿宴饮。



  十多年来,这是史靖少有的一次,亲手审办家务事。这一次,连那位忠守史府多年的老管家也没有被允许插手此事。



  史靖两朝为相,朝堂上的文争、大狱里的武斗,什么风浪没见过,何况眼前的两个丫鬟。



  如果他真的决心要办这两个丫鬟,铁打的人也得让他掰卷了、烙出窟窿。



  虽说女子当中也存在英杰,但男人办事,多半还是比女人干脆果决。对于史靖而言,下毒的事,只要排除了大夫人的嫌疑,一切就都容易了。



  当然,在这件家案办清后,史靖还明白了一个问题。



  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让这两个丫鬟招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指使这两个丫鬟做了诸多坏事的主子早已死了。



  两个丫鬟之所以在主使人死后还继续作恶,是因为她们知道,若不一路辣手黑暗到底,早晚露馅,对她们自己而言,也就只能是死路。



  而现在,在说与不说都得死的境地里,她们只能选择似乎稍有活路一点的前者。



  当两个丫鬟将深藏在心里十几年,也积累了十几年的罪恶全部说出口后,史靖只觉得仿佛是看见两个面目狰狞的妖魔在面前不停呕吐秽物,简直恶心至极!令他愤怒至极!



  他本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愤怒,但这两个人做的事,全是施在他在乎的人身上,这便让他无法容忍。



  不论是怎样的一个人,只要他还没完全疯魔掉,心里总还是会有几个在乎的人,这是人性不灭的一部分。而在乎的人越少的人。便越不能容忍他在乎的那个人有事。…



  站起身准备离开花厅的那一刻,史靖的脑海里浮现出数种发泄愤怒的方法:杖毙、活埋、焚烧……



  然而他最终只是长声一叹,压下了心中这些狂躁情绪,但并非是消抹掉了,而是将其压紧成一线,接近不留痕迹的埋藏在心底。



  静立了片刻后,史靖只轻轻说了一句:“带她们下去吃点东西吧。”



  他仿佛刚刚害了一场大病,身体初愈,精神却还未恢复。



  他当然不可能原谅这两个丫鬟犯下的罪恶,但在得知妻子遭受过的种种非人般折磨之后。他亦有些无法原谅自己过往地疏失。



  在史靖的声音刚落下时,花厅里的三个护院家丁不禁面面相觑,一时皆无行动。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跪趴在地上的两个丫鬟闻言也是怔住,看了看那三个护院,又盯向史靖出屋的背影。



  史靖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也没有再回头来补个眼色,就那么拂袖走了。



  没有人知道史靖内心深处地想法。即便是从他的政敌当中,也难寻这样的‘知己’。然而相府里的下人此时都不难理明白一个问题,史靖绝对不会饶恕那两个丫鬟。



  那两个贱婢折磨了他的发妻十数年,手法之残酷,令在旁听着那两个丫鬟陈述罪恶的三个护院家丁也都不禁睁目咬牙。



  然而他在看着这两人时,还能冷静以待。便只有一种结论。



  史靖已经以冰冷目光在这两个贱婢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刻下一个‘死’字,他看不见她们眼中的恐惧、额头上的汗湿,他只当自己看着两具尸体。



  他不会把精神力用来与死人计较。



  史靖离开花厅后。没过多久,愣神相觑的三个护院家丁逐渐回过神来。三人再次对视了一下彼此的眼神,像是于无声中决定了什么,然后再次将两个稍后一些恍然明白、嚎哭起来的丫鬟拖出了花厅。



  ……



  史靖请了小半天的假回家一趟,主要是为了送别岑迟的事。附带审理自己家里这件搁置了几天的罪案。



  这件家案涉及到了一些史家的家务事,还有一些家丑。史靖一朝为相。不想声张此事。他审人的经验丰富,关在家里自己办,又能获得更多他想知道的信息。



  处置完那两个恶奴,假时已经有些不够用了,但当他在花厅里听了那两个丫鬟口述的事情经过后,他忽然非常想在走之前再去看一眼他的‘兰儿’。



  尽管如今的兰儿已经不能像十几年前刚嫁给他时那样,在他出门去官衙办公时,站在家门口笑盈盈的目送他的背影,温柔唤一声:“路上小心。”



  然而,当史靖走到妻子禁足而居的那处安静院落前时,他刚准备抬脚迈进去,却又退了出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又往回走。轿子就停在大门口,他必须快点回朝了。



  回走了没多远,史靖忽然瞧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未等那丫鬟走太近,史靖便认出了她,正是他安排在岑迟身边服侍的那个叫青蔷的丫头。



  青蔷入相府为仆,已经很有几个年头了,但自从将她安排到岑迟身边后,她便较少与史靖碰面,但史靖并没有因此忽略她的存在。事实上大抵是因为岑迟的缘故,史靖对这个丫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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