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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仍没有找到根本原因,所以也就难以解开这个问题,还是有几率,会克制不了自己。”
他话中提到的这个问题,对莫叶而言,其实也挺重要的,她自己的确也一直在为这个问题困惑。所以得闻此言,她很快又冷静下来,暂时没有再思考她刚才问出后不得回答的那件事。
退一步来讲,莫叶在刚才开口之后,也有些后悔了。这么直接的问这个问题,厉盖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回答,否则他刚才也不会那么直白的说出那句话来。
他开口只是要敞亮地提醒她一声,而她这么直接去问,却有赌气的意味了。
见莫叶陷入沉默之中,厉盖只是等了一小会儿,如果莫叶能够自行想通这个问题,她刚才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片刻的静待,只是给她一个平心静气的时间,随后厉盖便继续缓言说道:“因为这个问题从很早开始,就已出现在你身上,所以我对此也深思过一段时间。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克服了,便从未提过,但现在才知道你也只是做到了克制。”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正当莫叶准备听他的见解时,却见他顿声迟疑起来。
察觉到莫叶眼中的那丝疑惑,也是此时她的兴趣所指,厉盖开口只道:“你想不想知道?要知悉这些,可能需要你面对一些你不想回到过去思考的问题。”
莫叶隐隐意识到他的话意所指,心绪仿佛被某种尖锐物刺了一下,她微微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后启唇低声道:“如果能找到解决办法,我也不想一生都受刚才那种突发情绪所困扰。”
“在我年轻时,有一段较长的时日,每天都会带着众数兵士,赴战场杀敌。如果不论两军对垒时各自所持的精神信仰,只论战场中的历程,那便与屠戮无疑。”厉盖缓缓开口,但说话的内容,仿佛与他刚才对莫叶提的那个问题无关,“兵士也只有一副肉躯,吃五谷延命的人,常年经历征战,在那种环境下,也会出现精神崩溃的事情。”
“在太平时期,即便是一线在编的兵士,日常工作也都是进行一些体能和作战规则的操练,二线屯田兵多数时候只是在耕种,生活跟普通人基本无异,但作战部队的兵士则截然不同,即便第一次冲锋能从前线活着回来,心里压力仍是很大,不知道下一次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除此之外,在作战的过程里,常见那些残肢溅血、马踏车碾的场景,这对一个人的精神造成的刺激,不可谓不小。刚才我便说过,兵士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因而在数年连续征战的过程里,有的兵士承受不住这种精神压力,或者自戕,或者疯狂。”
“后来战事完全结束以后,残兵当中也出现过许多这种情况,因为战事缓和,才有时间让军医着重就此事进行研究治疗。在总结了大量出现这种精神病症的兵士的心理情况后,军医得出一种结论,这类在战斗结束后过了许久才从人体爆发出来的心理病症,其实原因还是来自外伤刺激。”
厉盖缓缓将话说到这里,就在莫叶渐渐将意识投到战后残兵身上时,她忽然听他话锋一改:“例如伍,他的脸受过重创,当与他对视的人专注于他的那半边残脸时,即便目光是没有触感的,他心里还是会起情绪。自然更别提旁人的触摸,即可使他近乎像你刚才那样疯狂。
莫叶微微愣神,下意识要回头去看。
——刚才她被人拎起时,视线转向,得以看见刚刚迈步出屋的伍书。随后伍书被呵斥回去,但他并未退到书房内,而是双脚刚刚踩到门框就止住脚步。
他还在往这边看。
然而莫叶忍了忍,终是忍住了这个念头,并沉下心绪,准备继续听厉盖的讲解。
她因此无法看见,在她身后不远处,伍书的确还站在门框口。
书房的门虽然开着,但在那方寸间似乎已架起一道无形的墙。他严守上司的命令,没有再行出书房半步,但他又有些不放心书房外刚才不知为何打起来的两人,所以一直在聆听屋外的动静。
…
(519)、唯不弃
…
尽管两方相距了十来丈远,但厉盖说给莫叶听的话,伍书也一字不漏的全听清了。 他平时的工作,即是以监视和窥听为主,他的感知力也因此经受过特别锻炼。
原本在不远处那两人开始那方面的谈话时,他下意识间的确是要回避,因为那两个人谈的虽然不是公事秘要,但却涉及到其中一人心灵深处的秘密,他无意冒犯。
然而他又稍微退迟了一步,因此听到了几句话,不知不觉竟勾起他的注意。他亦因为他的那半张残脸而困扰了内心多年,他也希望得到解答。
而当他的上司直接提到了他的名字,他终于半步也不愿意从门框上挪开了。
到了他听见上司话语里将他的事分析得那么透彻,他才恍然明白,上司的观察之细微,即便没有像对那个少女一样,也派个人在他身边监视,一样能将他心里深埋的那丝困扰看得清清楚楚。
战后残兵的事,伍书虽然从未将其往自己身上联想,但他离曾经统领数万兵士在战场冲杀的厉盖离得这么近,怎会不知,对于那类在战事中留下强烈心灵阴影的残兵,此生便再不能受到重用,因为精神障碍很可能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
除此之外,残兵的最后命运,大抵都是卸甲归农,朝廷也会着此特例,给予一定的抚恤银饷。
这对残兵而言,看起来是最好归宿,但那因为战斗而留下的精神伤痕,或许会在他们离开军营环境后,不但没能得到抚平,反而还因为生活环境的改变,内心所生的不安。而在不知不觉之中撕裂拉长。
一般而言,受长时间战场洗礼后的兵士,一时间要改过平淡至极的农夫生活,他们反而会有些适应不了那种和平的生活,每天不听到角号就会觉得没精神。不过大部分人又能够适应这种心理变迁,只有那些心灵阴影过重的残兵,过于依赖角号声和军纪口令,才能得到心灵上的片刻安宁。
这样的兵士,如果要他们归农,并失去再回军营的资格。从某一个角度来说,或许等于是被特别团体抛弃掉。
在沉默聆听中意识到这一问题,如一樽石雕一样站在门框内。连鼻尖也一直保持退后在门框水平线后面的伍书渐渐垂下双眼,屈起手腕,平指触了一下腕带间装的那枚小盒子。
厉盖明知残兵之理,仍然重用了他,伍书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这是因为厉盖看在叶正名这个介绍人的面子上,才给他开出的特例。
近几年来因为莫叶的事,他与他这位除了皇帝以外最高的上级接触的机会比平时高出了不止一倍,也得以更清楚的旁观他做事的风格。对于那类残兵,这位上司的处理办法,都是十分决然。虽然开出的福利很留情面,但绝无再被启用、以及重用的道理。
像身处他这个位置的人,考虑事情的角度便要更倾向于团体利益。一队兵士里如果出现一个精神随时会失控的“残兵”。对整队兵士造成的不良影响,特别是对纪律的冲击,实在难料衍生后果。对于这个问题,伍书心里也清楚,因而从心里也认同厉盖的决策。
至于他自己心里的那点问题。因为他控制得已经很好了,何况他的行事环境。让他极难与人有正常接触,他心里的那丝阴影,要被触发,几率也是近乎可以略去。…
但直到今天,旁听厉盖那番本来是说给莫叶听的话,他才知道,他隐藏得极好的那点心理障碍,从来没有在上司心里松脱过。尽管如此,他的上司却从未说将他弃离,还时常对他委以重任。
并且,他实在找不出丝毫理由,将这种被重用与上司的同情联系在一起。
就在数月前,他的上司厉盖已经向他透露出要将四组京都留守分部交给他行使的意思。虽然留京部势力只相当于四组外放部势力的三分之一,但这离皇权最近的四组部分成员,要交给一个人来管,这个位置上担负着厉盖的信任与重视,不可谓不轻。
除去这尽在眼前的一件事,只说自己所持有的这枚盒子,它可是这世间独存的一样宝物,厉盖却在九年前就把它交给自己,使用至今,还未曾说过要收回。
传言它是从天上坠下来的神物,不管事实如何,至少现在世间就真的只存在这一个了,并且找不到它的来头,不识它由何人所制,它可以投射出的四股线束的韧性,也的确超过了世间凡物所能。
稍敛心神,耳闻厉盖言后直接提到他的名字,伍书即便再迟钝,也已隐隐意识到,厉盖是故意说这段话的。
凭他这位上司的能力,怎么会考虑不到,就这十来丈的距离,根本瞒不了他的耳力?他的武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靠这位上司提点后,才获得跨越式进步的。
而在他继续聆听了片刻后,他确信了这一点,并也明白过来,他的上司之所以已经这么意有所指的开口,却还要叱令他留在书房内,只是为了不使莫叶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觉得尴尬罢了。
厉盖在开口之前,提醒莫叶的那句“面对一些你不想回到过去思考的问题”终于出现。
“受过重大伤害的身体部位,在外伤痊愈后,可能会在日常被人触碰到时,给人造成一种精神冲击,却未必是疼痛的感受。”话说到此处,厉盖稍微一顿声,他的目光扫向了莫叶的肩膀,随后才缓言继续道:“纵观你成长的这十三年,前十年在我三弟的照料下,绝不会出问题。至于在京这三年,唯一一次遭受伤害的可能,便只有三年前林家老宅那场火。”
听他提到这件事,莫叶的瞳孔顿时一阵收缩。
“要你回想那段经历,虽然事情也都过去三年了,但你心里一定仍不会好受。”厉盖目光紧盯着莫叶脸上神情地变化,继续说道,“灭火之后,虽然很多事物都被焚毁,但从尸体数量上仍可以判断,搏杀的过程一定是异常血腥的。事后我也取了人证调查,大致能判断,那场搏杀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时间,但小小院落,总共竟留下三十多具尸体,其杀伐密度,丝毫不亚于战场混战。”
莫叶没有说话,但在不知不觉间,她忽然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是真在点头,还是想起那血腥场面,脖子会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但是事后你肩膀上并未受伤。”厉盖忽然语调一硬,“那件事的过程虽然惨烈,但你身处其中,却被保护得极好。”
“是……”莫叶动了动唇,但只是吐露一个字,没能继续说下去,随后她有些失魂地抬起了右手,于自己眼前摊开了在刚才已经握紧成拳的手掌。
长期练拳,已经能控制得很稳定的手,在被自己的目光触碰到时,不知不觉开始有些失控的在颤抖,…
“还要继续么?”在看到莫叶抬手的举动后便沉默下去的厉盖等了片刻,忽然开口。
莫叶在刚闻此声时,双肩忽然收紧,但她很快又缓缓放松开来,并在深吸了一口气后,轻声回答:“我准备好了。”
“那么,请你亲口告诉我,在小院被刺客围住时,你做了什么。”厉盖之前一直稍微敛神的双眼,忽然笔直投来视线,“具体的说,是你用你的这双手做了什么?”
厉盖忽然而至的逼问,语锋如刺,激得莫叶顿时怔住。
她本来以为,他刚才话里所说的“继续”是指他的继续。此时仿佛在互换角色,莫叶感觉自己的处境异常被动。并且若真要她亲口述说那件事,无疑是让她将那天经历的场景,从心底挖出来再在眼前过一遍。
而她在那天经历的画面,很早以前就被她刻意封藏在心底,只是一味的想着逃避,而从未想过正面去迎接它,让这个结在心底真正化解。
准确来说,那些画面搁在她心里,被密封的同时也意味着它们一旦再被刨出来,那画面的清晰度和它全局充满的刺眼颜色,会让她顿时心生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何止是会让她觉得难受,这种痛苦的经历,她多么希望它能化作过眼的烟,可以自行散去。
她盼了三年,自己欺骗了自己三年,虽然她已能将这段记忆深埋,但事实的存在,仍丝毫不会改变。在真实的事物面前,谎言总会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并且直到今天听了厉盖的一番分析,她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