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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第6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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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正名的卧房,此时他看见叶诺诺忧恐过甚的症状,立即也凑了过来。



  御医取出银针,只刺了叶诺诺一处穴位,就见她慢慢止住了呕吐,但人也似半昏迷了过去。



  不等小玉急着询问,御医即叮嘱道:“叶小姐急郁攻心,最好需要先缓一缓,免得伤到身体。你送她回房躺下,我马上开一道方子,助她镇定心神。”



  “谢谢御医大人。”见叶诺诺的不良状况似乎稳定了些,小玉稍微缓神,谢过那御医,她又对一旁的小丫说道:“我送小姐回房,小丫你留下,抓药的事就拜托你了。”



  小丫心头也是一片慌乱,余不出精神回答,只重重一点头。



  叶老爷一出事,整个叶府的仆人都慌了,他们倒不会趁乱做出什么于主不义的事,只是现在大部分人都如抽去了拉线的木偶,只剩呆呆跪在庭院间的意志了。…



  到了这种时候,小玉心头虽乱,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叶府不大,仆人也不算多,叶老爷名下也没有田产商铺什么的需要打理,府上事务简单,似乎也是因此,没有设管家一职。但若观察日常生活中众仆役里的许多细节,两名大丫鬟的职能合并起来,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位管事了。



  此时她俩若不继续坚定地担起这责任,却与庭院里跪着的那些仆役一样,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跪着哭,那整个叶府就彻底没人管事了。



  领袖、即便只是一群仆役里的领头人。她们拥有的一部分寻常人难以达到的可贵精神,便愈发会坚定的体现在动乱发生时。



  小玉是可以拿主意的人,早些时叶老爷把她安排在叶诺诺身边,就是看中她的意志力。无论叶诺诺如何利诱恐吓、软硬兼施,老爷吩咐下去的看管叶大小姐的事,在她那儿可以得到不偏不倚地实施。



  小丫则没有这种心态素质,叶诺诺常常唬她,一唬她还就真信了,致使掌握了这一“歪门诀窍”的叶诺诺常拿唬弄小丫的事儿当日常消遣。然而小丫会如此耳根子软,除了胆小。还因为她做事时的严谨性格。对家主吩咐的每一件事。她都做到了一丝不苟。因而她除了不会分身术,府里所有事务,她都能做到。



  这项特点在此时尤为可贵,即便府里没人做事了。只要小丫还镇定,那么她便能成为全能候补。由小玉指挥,小丫可以将叶府里里外外所有事都做到位,包括拿着御医开出的方子,去叶正名自己设在府内的药房称药、生火、熬药,全程一气呵成 。



  最主要的,还是今天她们陪伴在大小姐身边,小姐出去时是好好的,到回来了。她们仍要把小姐照顾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老爷出事了的时候,这个信念在她俩心里就格外坚定。



  这或许跟叶正名平时没少对她们说的一句话有关。



  “我最珍视的,我的女儿,今后就托你们多留心照顾了。”



  ……



  说实话。刚到叶府那会儿,看到叶府全体仆人在叶老爷卧房前的庭院间跪下,任大雨在身上刷打,也没人起身,这名二皇子带来的御医心里满是震惊。



  这种情形,与他当职的皇宫里某一情况发生时,十分相近。然而皇宫内若是有那类事发生,一定会有各职司的主事官配合主持这类礼式,可叶府里此事件的起源,只是因为有两个仆妇在庭中跪下,随后跟着跪的人便一个一个增加……



  然而御医很快又将这个念头强压打消,因为他看见,面对这一幕,二皇子王泓的脸色变了变。



  不论是不是在向皇帝家的人行大礼,还是向天意祈祷叶老爷平安,叶府仆人当着皇族摆出这种阵仗,之后又迟迟不起来,总是容易让人想到某种忌讳处的。



  但冷静下来的御医又必须考虑一个问题了,叶府现在近乎无仆役可用,难道要他一名御医差遣二皇子的近身武卫,去给叶家做仆役该做的事?



  如果是叶家的仆役死绝了,这事或许勉强可行,但事实是,那群仆役就跪在一墙之隔的庭院里……可他叫不动!



  皇子殿下那边又不知道在做什么,留守在叶正名病房里的御医一时只觉得两边难做,也有些焦虑。



  幸好此时打外面回来了两个叶府丫鬟,这俩人还能顶些事,一个照顾叶家小姐,一个给他打下手,勉强也够用了。…



  小丫看了一眼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老爷,再转头看向坐在桌边,正提笔写药方的御医,她很想问老爷现在的情况,但皱眉一想,觉得此时最重要的事,还是先稳定好小姐。



  医术,因为得了老爷的大方指导,她也学了点皮毛功夫,但对于老爷现在这样严重的情况,是丝毫忙也帮不上的,自己就算多问几句,也起不了什么帮助作用,还是不要打搅能做正事的人吧!



  拿着墨迹未干的药方,平摊在手捧着,小丫向御医道了谢,转身就要出屋。



  恰在这时,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差点把小丫撞翻在地。



  看清这人的脸,御医不禁也是一怔。



  叶诺诺居然回来了!她的手背上,还挂着刚才御医为了镇定她心神而扎的一支银针,但她此时的确已经清醒了,似乎那根银针失去了作用。



  见此情形,御医心底微觉骇然,担心叶家小姐出事,他走到床边,看着趴在床沿泪垂如注的叶诺诺,也没在顾虑会不会惊扰到床上昏迷中的叶正名,声音稍微拔高了些地道:“叶小姐,想必令尊也不希望你如此伤心伤身。放心吧。他会好起来的,只是你别在他醒来之前,自己就先病倒了。”



  叶诺诺微微怔了怔,旋即嘶声道:“我不想走。”



  御医迟疑了一瞬,叹息一声,他握住叶诺诺的手,轻轻取下那枚银针,又道:“不走也行,你别再哭了啊。”



  叶诺诺抿紧了嘴,面对御医的叮嘱。只是“嗯”了一声。



  叶正名与这位御医同在太医局当职 。都是早不见晚也会见的老相识了。看见叶正名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



  看着老友无比疼爱的女儿一双明眸片刻功夫哭得红肿,他真想一剂药下去,让她睡个一天一夜。但最后他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药都是有毒的,即便是出于好心,也不要擅自用狠药。何况叶家的这种情形,不是睡一觉就能过去的,还是必须保持头脑清醒地去面对。如果真的用狠药让叶诺诺睡过去,明早她苏醒过来,体力却会削弱许多,怕是更没有好状态接受叶家这次的劫难了。



  所以御医刚才只给叶诺诺扎了一针。写的那个方子,也是补养成分居多。



  手指搭上叶正名手腕脉门,御医凝神片刻,然后就又把那只微攒着的手放回锦被下盖好,脸色不显喜忧。只侧目对一旁神情微微慌乱,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小玉吩咐道:“去烧些热水来,服侍你家小姐擦洗一下手脸。”



  说到这儿,御医又是微微皱眉,才注意到一个他忽略了良久的问题,只道:“你们府上的仆人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得想办法让他们各尽其职。还有你们三个,回来的时候一身狼狈,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叶家现在临着大事,你和刚才那丫头是叶家小姐近在身畔的人,可再不能乱了。”



  小玉连忙认真应声,依言出屋去了厨房。



  她才走了没过多久,床上平躺的叶正名忽然动了动。也许是刚才那一阵说话声影响到了他,此时他终于似是醒来,双眼只睁开一半,动唇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呻吟,还是在叹息。



  御医下意识的想唤他一声,然而看见他的手被他的女儿紧紧捧着,御医迟疑了一下,便默然退后了几步。



  叶诺诺抓着父亲的手,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平时这脸庞常常对她显露慈爱表情,偶尔也会变得十分严厉。她本来也打算好了,今天从海边回来后,肯定会看见这张脸变得十分难看,现在她也的确看见了,这张脸有多“难看”,却是她接受不了的那一种!…



  “爹……你怎么了……”叶诺诺此时还能记得住刚才御医说过的话,咬着唇压抑嗓音,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重的哭腔,“爹……你别有事啊……你跟我说句话好吗……”



  她忍着想让自己不哭,可话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这时,她就看见父亲略微偏了偏头,望着她,吐露两个字:“叶儿……”



  这不是父亲平时唤她时惯用的称谓,但此时的她心神已经乱了,顾不得觉察什么细节,只要能听见父亲的声音就好。



  一旁的御医更是不会有什么觉察了,他只在看见叶正名终于醒了的时候,心中也是一喜。



  叶诺诺捧着父亲的手,紧紧贴在脸上,仿佛这样做,就能牢牢留住此时这样的时光。重重吸了口气,叶诺诺颤着声又道:“爹……我好害怕……我以后一定会听话……你别不管我了……”



  她只知道把自己心里此时最惊惧的心绪说出来,却未及思考,叶正名坠马的事,与她听不听话根本没有一丝关联。



  叶正名似是听清了叶诺诺的话,又像是没有听清,良久之后声音沙哑的开口,也只是兀自说着在他昏迷的时候,心头还牵挂着的一个执念:“放心……放心吧……叶家一定会翻案……一定会……”



  这话,叶正名只喘息着断断续续说了一遍,叶诺诺正急上心头,虽然父亲的这句话,她大部分都听清楚了,却唯独把最关键的两个字听漏了。



  当然,她会听漏这两个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词汇在叶家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词汇,所以若只是听一遍,很容易被忽略。
(725)、失言
  …



  陈酒朝身边的林杉看去,就见他遥望着门外某处,视线大约还是落在了严行之跑走的路径上,沉默着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出神。



  她望着他思索的样子,此情此景令她差点按捺不住的要问他,是不是在考虑那严家小少爷临走时似乎豁出全身力气吐露出的建议。



  但她动了动嘴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因为珍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切,包括与他并肩、对坐、相顾、共语的每一刻,她很早就对自己立定了几项自律的规矩,其中用到频率很高的一条,就是轻易不要打断这个男人的沉默思考。



  林杉很快将精神从那短暂的思虑中剥离开来,毕竟严行之的话只是令他略有触动,还构不成多大的心潮波澜。



  看见陈酒似有等待的目光,他只是温言说道:“你要不要去送一送他们?”



  陈酒迟疑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说道:“我就不去了,刚才对廖叔叔说了那些不敬的话,他该有些烦我了。”



  林杉嘴角牵着一丝笑意,慢慢说道:“我见过许多的医者,极少能有他那样数年里锲而不舍只为一件事的人,所以他其实是一个极难生烦的人。”



  陈酒忽然好奇问道:“你也不烦这样锲而不舍的人,哪怕他身上有比锲而不舍的珍贵品格可恶数倍的缺点,是么?”



  “是……”林杉才回答了一个字,他就仿佛觉察出,陈酒的这一问里头,可能包含了两个人的存在。一个是廖世,一个是她自己。



  他脸上没有继续那思索的表情,但却沉默了。



  陈酒轻幽叹息一声,目光无意间掠过茶案上那封烙了火漆的信,然后就记得信旁的位置,搁过廖世的那只虽然外表破旧、但内里置设极其丰富整齐的药箱子。



  “其实你才应该去送一送他。”略作迟疑后,她再开口。已经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了,“药师从不会遗落他的箱子,他这是在提示你去送他。”



  “不,他是在提示严行之。”林杉淡然笑着说道,“他若先走一步,将药箱也一并带走了,严家小少爷怕是要疯了一样寻他去。仓促之中,难免会漏失了什么,譬如把家书丢了,把你的那壶五十年老酒原浆丢了。”



  陈酒笑道:“你是说药师等着他的小跟班药童替他扫场子?”



  林杉含笑说道:“这点用人之术。他还是会的。”



  陈酒渐敛脸上笑容。平静说道:“那你真的不打算去送他?”



  “不去。”林杉在茶案旁坐了下来。



  “你不去……”陈酒没有丝毫迟疑的也在茶案另一边椅子上坐下。“……那我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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