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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对自己来说,算是同伴,但阮洛对自己来说,是责任,是自己被某些人安排到宋宅所要履行的责任。
来到阮洛的书房所在的院落,莫叶还没走近,就听见屋内传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她在倾听片刻之后,又略思酌了一下,想起这应该是算珠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那天她第一次看见阮洛书桌抽屉里的那把算盘时,阮洛曾当着她的面拨弄过一番。
门口侍立的两名丫鬟看见莫叶走近,连忙矮身一福,轻轻道了声:“莫姑娘。”
莫叶微笑着施礼,亦是以极轻的声音问道:“少爷什么时候进书房的?”
宋宅目前大部分仆人还是用‘少爷’来称呼阮洛,或者前面缀一个‘表’。这可能是因为宅中大部分仆人都是服侍惯了宋老爷,对这位来得比较突然的少爷还有些陌生的缘故。而像白桃那样已经开始称阮洛为家主的情况,毕竟是少数。
两名丫鬟闻言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丫鬟反应快一些,便回复道:“表少爷吃了午饭后才进去的,算起来…在里面待了不到一个时辰。”
随后,另一名丫鬟又道:“表少爷说,我俩不用在里面侍着,所以我们只好站在外面了。”
莫叶点了点头,微笑着道:“可能是他需要安静的环境,好能专心做一些账目,我进去看看他。”
除了那天阮洛从金老板那儿拿回来的一摞陈年旧账本,宋老爷身为他的舅舅,猝死异地,也还有许多生意上没整清的账目,需要阮洛今后逐步办清。莫叶话中所说的情况,宋宅里的仆人大多也都心里清楚。
侍立门口的两名丫鬟自然知道莫叶到来的职责,闻言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只微微躬身,目送莫叶步入书房。
(801)、敌影重重
…
略显阴沉的天幕下,在一片没有什么树木,只有坟头凌乱矗立的荒地,莫叶跪在一处没有墓碑的坟丘前,一张一张燃着黄纸。
今天是民间扫墓祭祖的日子,这片平时罕有人迹的荒地因此陡然也变得“热闹”起来。每年的这一天,这片地方上色彩鲜明的变化,已经形成一种独特的风景。
这种风景,不是季节交替自然形成的春暖花开、草木返青现象,而是由人为带来的纸花、香烛、冥钱点缀成就。
也是等到了今天,以往有路过这儿的人才可能发现,平时看上去或许只是一个小土包的地方,其实那方寸突出地的下面竟可能埋着一位亡者的骸骨。
逝者的精神最先消弭,躯体随后也必将成灰化土,这作为他们遗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很快也都会深眠入大地,消失无痕。但记着他们的活人们,会随着生命地延续,将这份对先行者地思念,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人要成长,便需要忘记一些事情,才能完全接纳一些新的东西。莫叶自认自己不可能忘了师父的事,但她要想坚强成长起来,便至少得能做到将这段过往先封存在一个范围里,不至于使自己的心神时时受其困扰、锢足难以进取。
第一年在这座空坟前祭拜时,莫叶哭了很久,悲伤情绪难以抑制地随眼泪不住淌下脸颊,任她不停抬袖,似乎总也擦不干。
那天许多路过的扫墓人看着她哭得凄厉的模样,又见无碑的坟垛外表全是新土,都猜她是不是刚刚痛失挚亲。还有陌生的扫墓人忍不住动了怜悯心,凑近身劝慰了她一番。
第二年来的时候,莫叶只低头垂泪片刻,但没有哭出声。她慢慢烧完一篮子冥钱,低郁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在坟前逗留多久就回去了。
今年的今天,是她来到这儿祭拜的第三年。眼看着一篮子冥纸钱已经被她认真地在坟前烧掉了一大半,这时的她也只是湿了眼眶,再无更多的情绪表露。
也许是因为今天市面上出售的冥纸钱。质量比去年纸坊压制出来的产品,工艺上更精细了,烧起来过火速度快,还不起什么烟,没有熏到莫叶的眼。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烧纸钱时的莫叶面现思索状,但她思索的事,其实于坟垛中寄托的那缕哀思无关,她已走神至别的事上……
当挎篮里盛的黄纸钱只剩最后一摞时,莫叶感觉有一个人在向她走近。那是一种蕴含目的的脚步声,与在此之前匆匆路过她身边的那些漠然过客不同。
莫叶手指间捏着黄纸正要往火堆里投的动作一顿,她抬头朝脚步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还深陷在沉思中,因而神情略显麻木的脸孔上。渐渐现出一丝微笑。
这笑容里没有勉强的意味,很是生动,因为她看见了熟悉的老朋友,并且这是她没有意料到的事。
“你怎么来了?”莫叶轻声开口。
“我应该来的。”回答她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声音,音色没有女子那般柔软,但听来让人感觉温暖妥心。
在外郡学庐求学将近三年。石乙终于完成学业,并还赶在去年年底之期前夕回到东风楼,与楼里一群虽然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亲如姑姨的明媚女子们一起同堂过了一个春节。
可在随后几个月的时间里,石乙则天天被他的众位姨母们围着打转,问诸多问题,或者故意拿熏香丝帕撩拨他。也不知道那些姑姨是怎么想的,对这位还算能与楼里的姑娘们连上亲戚关系的阳光少年,竟使出了各种缠迷手段,初时弄得石乙很是尴尬。…
但石乙不知道是本心够坚定,还是他以前就在众人不知道的地方玩熟了这游戏。他不仅很快便适应下来,并还看出了她们这么做的恶趣味动机,暗自计划出了一套陪玩策略。
既然求饶投降的礼貌办法,只会招她们越玩越欢乐,他便只能从正面发动“反击”。
自此,衣衫斜挎、故意袒胸露腹的阳光少年在东风楼里大唱春曲,逢人便拼酒,左搂右抱,满嘴尽吟些香艳词赋,挠人心尖、酥碎人骨的融言耳语合着口齿间的酒香喷薄,大有随时忤辈逆推的势头,戏弄得楼里“十一钗”个个面红耳赤,暗道不妙。
在这种旖旎游戏快要崩体,眼见即将酿成不谐时,幸好与石乙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姨母紫苏出面,才算调停了这场闹剧。
众位姨母们自此又不再故意来挑逗俊美长成的干外甥,石乙很快也恢复了他刚学成归来时的样子,着正衣衫,举止大方得体,待人谦逊温和,对楼里一众姨母十分礼敬,每天早起以后,都要轮个问好。
而石乙对于母亲的亲妹妹、他的亲姨母紫苏,他的态度更为温柔亲近,很多事情都会抢着帮忙去做,近乎恨不得将她当母亲供奉起来,只要她坐着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三年前,担负管理东风楼全部事务之责的九娘忽然将这份责任与权力全部交托给了紫苏,自此失去踪迹。从那天开始,楼里的姑娘们就都在猜测,或许是因为九娘承受不了林杉遇刺身亡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心灵创伤,无心再做任何事的她只能选择暂时避世寡居一段日子。
只是时至如今,漫长的三年时间过去,离开以后的九娘居然从来没有递过一封信回东风楼,也不知这几年里她隐居的境况如何。楼里曾与她姐妹相称、共事十余年的一群女子对她愈发挂念,甚至有人悲观的推测,她是不是早已经无声逝去了。
也是因为这种太惹人牵挂担心的议论,才让一些陈年旧事从东风楼里流走出去,让莫叶知晓,原来那个在黑夜以单薄后背护着她,握着匕首独挡危险的女子,在十多年前,以韶华年纪,放下了少女的矜持。全心全意且极为热烈的追逐过林杉的爱。
但这两个人,后来还是没能走到一起,划清彼此之间永不迈过的一道距离,只是做了普通朋友。
尽管如此。当林杉有来东风楼清理账簿的时候,楼里所有的女子都很自觉的让出时间和空间,让九娘得以与林杉单独相处——哪怕只是为了公事。
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默契,让楼里所有的女子都似成了九娘内心的一份子,没有完全死心,总还希望能抓住一丝机会,撮合这两人终成眷属。
然而三年前的生死别离一旦注定,那便是无论做什么也挽救不了了。
九娘就这样把楼里所有的事都交给了紫苏打理,这三年来可把她累得够呛,石乙回来后。就把理账的活儿都接了过去,在他暂时没有找到工作之前,便当得了东风楼管账一把手。
别看这理账的活儿不用出什么蛮力,实际上是非常消耗心力、还有定力的,有时候一整天都只能坐在桌前弄那些枯燥的数字。对于性格多韧性不强的女子而言,很容易便承受不住。
学庐机构,不同于官学书院。书院的教学体系十分全备,但学习周期也长,主旨在于培养栋梁之才。学庐则是面向寻常百姓开设的教学机构,教授一些基础的学问,主要偏向于教导人获得一技之长。…
石乙自外郡学庐学成的学问里。一半在于生计之学,其中便有珠算一门。因为官学承袭的施教环境存在太长久,南昭想要引进小梁国的算珠学问,只能先在学庐这个教学领域施展试验,看看本国民众对这项学识的接受力如何。
而对于在几年前就立志要做一名大商贾的石乙而言,这则是他最重视的一项学科。
学庐里设的教学科目。大约还有三成是纯文科,石乙对此倒是不太热心。除了学习生字解意,他其实是比较讨厌死记硬背那些读来生涩,看起来也不含什么谋生实质作用的诗词赋句。
但是学庐里既然设有这项科目,学业比例组配。自然也是有道理可循的。一个人即便算盘拨弄得再巧,白目不识丁也不行啊!何况南昭的文化底蕴承袭运行了三百余年的前周,无论何种事业,都可能要涉及到一些文化常识。
学庐教授的一些文科学识,比较起官学书院的教学水平,已经算是停在比较浅显的层面了。尽管如此,学庐诗词文化这一学科的教学过程,也在遵守一定范畴以内的治学纪律,设置了考核标准。学子成绩若达不到这个考核测评,是拿不到结业证明的。
石乙已是无父无母无出身,位于社会尊严格局最底层的“三无人士”,今后恐怕连个人的户籍证明都难办到,实为当世黑户。如果他不想去高门世家自荐为奴佣,以傍得家主的身位享有人权,便唯有在学庐取得一项学历证明,才可能打破这一窘局。
学庐机构,作为国策建设中教育部门的旁系组成,可不是专起到给“黑户”洗白身份这种作用的。学庐的入学条件虽然比官学要松缓一些,但也不是毫无限制。
当初是林杉以自身名誉担保,才让石乙这个“黑户”可以入学庐学习,此后学成如何,就只能靠他自己的努力与用心了。
在了解了学庐这种教学机构的权能意义后,不用别人再多提醒什么,石乙自己已能明白这一问题的严肃性,因而治学过程里偏科严重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学庐待着学下去。
如此学习了三年,他的算珠技法之快、敏、准三要诀,练得已能超越学庐教习了,但诗词造文水准才刚刚过考核线,比其他学子多花了一倍有余的时间才结业返家。
不过,学习上的偏科,或许也正能体现一个人在单项学科上的天赋。石乙刚刚回到东风楼,立即就展现出了他绝胜常人的计算头脑。而因此最直接获益的人,便是东风楼如今的主管事紫苏。
尽管石乙在学庐求学时,耗用的全部资费都是东风楼提供的,但这点银子消耗对于东风楼来说,简直就只当是在一头牛身上拔掉了一根毛,恐怕牛还没感觉到疼,新的毛发就已经长出来了。
然而东风楼里的女子们在三年后收获的喜悦,却是多年以来,少有的一次让她们感觉到。银子也可以花得这么有意义。
看着长大成人,且习练成一手能谋生的过硬本领后归来的石乙,楼中众女子便仿佛看见了不久以后,能独当一面。长成真正的伟岸男儿的石乙。最重要的是,这个男子绝对不会抛弃东风楼里的她们,是她们看着长大的挚亲后辈。
这种看着自己栽培的果树终于挂果收获的感觉,真的令人十分喜悦兴奋。…
所以石乙在刚刚回到东风楼他的家里时,会遭遇那样一场闹剧。众女子就是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近距离观察一下她们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