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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有一些人意识到一个问题。
佛门中人,戒绝杀戮。那素衣僧刚才也的确没有亲手杀死过任何一个凶徒,至多也就是打残了,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戒条,但……陛下为何要派一个戒杀的僧人守卫皇宫后大门?
难道说陛下不知道这项佛门规矩?
还是陛下的口谕传递有误,自己这群羽林卫下手太狠,违背了某条守卫底线?
很快又有不少目光指向了那位东宫羽林卫侍卫长。陛下的口谕是他传递到东面守卫区,一个不留的绝杀手段亦是他亲自指挥……难道不应该是这样么?
众人心头都带着这样的质疑与矛盾,但没有一个人最先开口。一时间。东宫大院前淌满血污、躺倒百来数凶徒尸体、挺直站满数百羽林卫的石砖整齐铺就的广场上,气氛有些凝固。过于安静,让人有些觉得不安。
双掌合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却传出老远。
溪心将铁盔和黑袍递给东宫羽林卫侍卫长、也就等于还给了皇帝,然后他双掌合十,轻缓平静地道:“主事已了,余事,侍卫长全可定夺,贫僧实在不想再在此地驻步,还请见谅,就此告别了。”
溪心请侍卫长谅解他的急走之心,那侍卫长还真是可以谅解。毕竟溪心光洁可鉴的头皮时刻提醒着在旁可见的人,他是一名僧人,即便不说慈恩广施,这般杀戮已是大忌。
但看着溪心即将转身离开,心情有些复杂,正有些走神的侍卫长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开口道:“大师不与陛下作别么?”
此言一出,顿成一个提醒,分散站于周野的羽林卫齐齐又将目光集于溪心一身。即便他是一个遁入空门的僧人,他的武道造诣强得可怕,但有些基本的规矩,要守也还得守,何况他现在脚下踩的这寸土还是皇帝家门口。
而且如果他对今晚的事因为太过血腥而心生不悦,当着皇帝的面也可以自己去说。今夜参与这场血洗活动的其他羽林军部属也很想知道,到底是陛下口谕在传递的过程中出现误差,还是这素衣僧本就与陛下商议过的事出现分歧。
这僧人看起来似乎颇有些来头,羽林军全体上下今夜见识了他的武道实力之强,也都心生佩服敬仰。然而作为皇宫亲卫,这支人数额定但个个都区别于普通兵卒身份的武卫也都有一些来自皇宫的傲气。
只是与眼前众人对视一眼,溪心已大致知道场间气氛微变的原因。
他曾经被软禁于北雁王府。冷眼旁观多少发生在王府的争权密谋,怎会对皇家规矩陌生?
可如果不是他本性里就不喜欢玩弄这一套,在北雁王府也看厌了这一套。又怎会千方百计必须跑,千里迢迢跑回南昭却匿身小庙做和尚。而不是回门派?
面色平静地微微一笑,溪心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有说什么礼敬之词,只是简洁说了四个字:“陛下知道。”…
今夜的事,本就是陛下一手策划的。
所以我什么时候可以走,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素衣僧溪心端正平和的脸孔上表现出的温和笑意并非他此时真正心情的写照,可即便是为了隐藏身份行迹才做了十多年僧人,那也是青灯古佛相伴的十多年。总是会对心性习惯造成一定影响,使得他惯以平和情绪示人。
不过,无论是年少时在大荒山草庐跟着师父学艺,陪伴照顾着两位师弟,还是弱冠年被师叔掳去北国王府,过了好几年软禁生活,在剃度为僧之前,他似乎本就是性情温和的人。即便是在北国王府过的那最憋屈的几年,也没有促成他暴躁的脾气。
但在今夜,他突然很想暴怒一回。
被人设计的滋味。他异常厌憎。
然而当他看了一眼身边或远或近站立的那些守卫皇宫安全的健壮汉子们,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活了这么些年。似乎丢失了一种情绪。他禁不住想到,如果此时师门中、也是他此生最亲近信任的那两位师弟在身边,他或许能找回那些情绪,但此刻他只能面对的是一群如此陌生的面孔,竟莫名的让他的愤怒找不着宣泄的出路。
今夜的事是皇帝陛下策划的,这些羽林军卒只是执行君令,并且他们对命令的执行都做得非常好,应该得到褒奖。然而与此同时,素衣僧溪心也清晰地认识到。皇帝设了一个局,自己已然迈入。
但他不想如此。
所以他准备离开。必须尽早离开。
他的师叔为北国效力,他的一位师弟、很可能也是下任离子继承者。虽然暂时还未获得官阶爵位,但已然做出很多为南昭这个建基不久的帝国效力之事,然而不论是北国南国,这两个朝局大阵他不想入任何一个。
……
……
破晓的一缕光亮,如天神执利剑,撕裂黎明前笼罩天地的那一股浓墨夜景。光明驱散黑暗,有时看起来步步维艰,有时那种破与驱的力量又显得那般迅捷不可挡。
云破日出,东海极边,初升朝阳的光线坚定笔直地踏海浪而来,最先照亮了帝京偏东那座屠戮了半个晚上的壁堡,然后以慢不足一分的速度,自东往西,照亮了整个帝京丰富多姿的轮廓,与过往千百年无异。
狼牙围城内侧街道与石台上,不论昨夜那场战斗拼杀者双方秉持什么意志,都已被胜败二字摊平,虽然在这过程里出现了几个小意外、小插曲,但不影响结局里南昭皇庭一如往年那几次参与此事的结局一般稳操胜券。
胜局既定,事启之前的一应计划当然不受影响的一次操作起来,今晨打扫皇宫的工作已经是南昭立国以来第五次临时交给羽林军卒,依然是分两个步骤进行。
羽林军武卫是不如宫里那些宫女内侍们擅长以及喜欢做擦桌扫地的工作,只不过今晨的清扫工作擦的是地上的血污,清理的是一群不知来自何家何国的杀手的尸体,这样的工作宫女内侍们做不来,硬要给他们做,恐怕也会惹来无尽麻烦。
不过,尽管羽林军千余武卫放下冷刃,执起枯笤,似乎在做不符合他们职务和能力的工作,然而像这类抹血移尸的工作,从其特别性质上看来,还真需要一群人发挥军人的执行力和纪律性,才能在黎明前夕结束斩杀后,在破晓之前就也能结束“清扫”工作。…
早在天色还未明朗之前,京都府城卫兵卒就被掉走一半,他们带着平时有遇城中宅户发生火情时才会动用的水车。以及清扫街道才会用到的垃圾车,人车数队三百余人进入狼牙围城,参与清扫工作。
水车是一车白的进去。一车红的出来。清洗地面血污用过的污水直接被倒进城南那片传言住着恶鬼的未名大湖,幽碧的湖水毫无悬念将透着血色的污水吞噬。却丝毫不改湖中那种诡异的本体水色。
本是用来运送生活渣滓的垃圾车今晨也用在了异途,车体内拖运的都是尸体,并且也未像处理生活垃圾那样被运到城南那座堆得跟小山似的污秽所在,而是在快要到达垃圾山时,行驶在以往走惯了的那条街上的车队半途忽然转入另外一条僻静小巷,进入了建筑风格沉稳威严、占地极宽阔的统领府。
一处平时似乎从不开启,但却修得颇为宽敞的院落,在运尸车到达的前一刻。终于打开院门。宽大的帆布搭起大棚,遮蔽了天上蔓延而来的那片光明的同时,也使棚下的灯火更为聚拢。尸体整齐的在大帆布棚下摆开,有身穿紧凑罩衣脸蒙口罩似乎是仵作的几个青年人在尸体间来回行走检查,似乎偶有发现,并依此发现对尸体进行了分拣。
黎明的黑暗被破晓光明尽数驱散替代之时,帝京各处民宅密集区域,已有不少人家的厨房顶烟囱开始冉冉升起柴烟。炊烟轻渺极淡,如晨起的人们还不太清醒的精神。也有妇人技陋,将灶内柴草鼓捣得一阵火起一阵火熄。烟囱里的柴烟出得也是一阵有一阵无,想必这家人吃的早饭也将是一团生一团熟吧?
但这就是帝京的清晨,人类的生活。看似这乏味平淡的生活步调。却又有着比律法更规范的步骤,很难改变。
是人都得吃饭,一天饱足三餐,然而今天有不少昨夜才到达南昭这座繁华皇城的远道客人,只一夜工夫,即失去了吃次日第一顿早饭的资格。一群外来强人,抵达一国之雄都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让这个帝国的首脑人物吃不着次日的早饭,似乎是撒野找错了地方,下场很凄惨。
当四周的民宅渐起和缓的炊烟时。统领府的上空也升起了烟雾。一管浓郁大气如泼墨急挥的黑烟,操着厚重力道的一笔直抒苍穹。似要给这用光明铺开的晴空一点颜色。
但这烟却不是自大厨房那边升起。兵器房这边,炉膛里的火正旺。炉上的融铁大锅却被移走了。火旺温高,却是在空烧,不是融铁房的工匠不知节省燃料,而是因为这由尸体燃烧出的火焰,总觉得似乎比炭块差了点什么劲儿。
炼铁炉房里,一名铸剑学徒年轻微黑的脸庞上透着两抹健康的红晕,捧着汤碗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但不是因为他看见了炉膛里呈现焚烧状态所以渐渐在扭曲的尸体而感到极端恐惧——事实上他的手捧在烫热瓷碗边沿稳如铁砌,直到他看清门外缓步走进来的那个人,才开始有了失稳的迹象,跟炉子里烧的那些东西毫无关系。
脸红是因为炉房温度太高,也是因为他的心情太激动,因为今晨是他入炼器房工作四年来,第二次见到了他的挂名师傅。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铁狂这一次是自行走出了那间禁足他十余年的“黑屋子”,手里也正捧着同样一只汤碗。他似乎恢复了以往正常状态,不再像前几天那样目色迟滞漠然,仿佛疯癫了一般的总是想着往墙上翻,往高处爬。…
并且铸剑学徒很快又意识到一个新的念头:铁狂能走出那间屋子,是不是意味着他与统领府代表的朝廷签的那份卖身契已经到期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摆在铁狂面前的就会有两条路:要么自此离开统领府,重归他以往那般自由逍遥的隐居生活;要么就是恢复了相对于统领府而言的区域自由,他依然不能离开这座修筑得威严庞大的帝国武力核心府院,但也不必像以前那样只能待在那间小黑屋里头,整日与一些形状古怪,作用也未知的莫名其妙的小零件为伴。
显然,铸剑学徒最期待的是后面那种情况。如果后面那种设想成真,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以后将有机会正式向铁狂学习炼器技艺,而不是继续挂着一个有名无实的荣誉师傅头衔。
怔神片刻后。铸剑学徒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本能的与敬师有关。但当他目光四顾找椅子,却发现今晨因工作特殊。并且需要加快工作效率,于是炉房里除了那口大火炉。其它一应物品全部搬到了屋外。
脸上有尴尬以及略微紧张神情闪过,铸剑学徒正踌躇着要不要去室外搬把椅子进来,却听已经走到火炉面前的铁狂忽然说道:“看好火。”
虽然铁狂还只是兵器房众多学徒的挂名师傅,入统领府从事炼器工作十余年间,还未真正教授哪个学徒一点真技术,但铸剑学徒依然不敢怠慢于他,更加不敢怠慢他说的每一句话。学徒们有这样的自律心,不止是因为统领大人命令束缚过。还因为铁狂此人的炼器手艺,的确值得同行之人敬服。
与这样一位炼器界传奇大人物同在一室工作,即便自己与之相较,充其量只是个打杂的,但这样的工作经验已然能让自己在业界堆起一层名头。而如果借此机会能从铁狂那里学得一点本领,想必也是能受用终身的。对于喜爱痴迷这一行的人来说,这种收获重于山也比金还贵。
铁狂的突然到来,让铸剑学徒吃惊激动的同时,又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与这位炼器大师对话交流。连第一句话都挑不好合适的。就在炉房里有些异常安静的时候,屋外又有两名府院侍卫推车运尸而来。一名侍卫将尸体从车上搬运入屋扔进炉膛,炉内烧得极旺的火焰被盖压得略低了些。
站于一旁看见这一幕的铸剑学徒忽然想到铁狂刚才说的那三个字。连忙挪手,双手捧着的汤碗移到左手边,右手则伸进斜挂肩上的一只布袋里,摸出一粒事物,扔到炉膛内。
有轻微的爆炸声响起,一团如烟似尘的东西在火炉中绽开,顿时化作了火球,将刚刚丢进去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