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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床上一人幽幽转醒,他晃了晃脑袋,凌乱的碎发随之摆动。
怎么又梦到这些,真是无趣。
他眈了一眼四周,温眸里满是算计。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留下这条命以后就能东山再起。
母后的计划应该开始了的吧,若他没记错,今夜子时就是起兵之刻。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坐在石床上,一反常态的出奇安静。
若水,待我出去后一定追封你为王后,一定会像追思春巧那样怀念你。若水,要恨就恨九弟吧,要不是他逼我,我又怎会?
哎,又怎会啊。
叹息未止,就听见轻滑的讽笑。他一阵心惊,藏起眼中的精明,疯癫似的回身:“什么人!”他像一只困兽,狠命地摇晃着木门,“蠢货,笑什么!”他啐了一口,疯样十足。
远山眉玩味一挑,扎眼的红袍轻飘,凌翼然端坐在华椅中,俊眸流眄,似笑非笑。
这目光虽不改迷离,可却锐的逼人,好似噬人野虎,看得凌彻然一阵心慌。按捺下胸中的惊乱,他俯身捡起一只死老鼠,跳脚向牢门外掷去。
那人不躲不避,只懒懒地看着。不待死鼠近身,就见一道银光飞过,那畜生被砍得稀烂。
“殿下。”出手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让成吾都心惊胆寒的林成璧。
他怎么会来,待会儿禁军劫狱一定困难重重,这下如何是好?
凌彻然不自觉地凝眉,焦虑之情挂上眼角。
“七哥在想什么呢。”
凌彻然陡然回神,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七哥?”他指着狱卒轻唤。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翼然勾起红唇。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彻然疯疯癫癫地重复着。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翼然瞥向身侧。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彻然鹦鹉学舌似的念着。
“回殿下的话,吃了肉炙后七殿下就开始胡言乱语。”狱卒厌恶地看了一眼唧唧歪歪学话的凌彻然,再道,“后来七王妃来了,七殿下也认不得她了。每天那一瓢粥水七殿下总是抢了喝,先开始七王妃还让着他。可到后来王妃也饿得耐不住了,两人开始抢食。而后,而后……”狱卒惧怕地看了一眼牢中,那个疯子乱发飘飘,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全不似那天的暴虐模样,“而后七殿下就将七王妃打死了。”
“哦?”凌翼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开门。”
“殿下?”四周随从讶异出声。
凌翼然缓缓起身,走到牢门前:“想出来么?”
“殿下!”跟疯子说话会不会太荒谬了,众人不解。
“而后七殿下就将七王妃打死了。”凌彻然转着圈,充耳不闻,“就将七王妃打死了,哈哈哈。”
“开门。”凌翼然眼一沉,六幺接过狱卒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将木门打开。
埋首自娱的疯子又转了几圈,这才发现牢房的异样。他伸了伸手,而后警惕地探了探头,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哈!”他蹦出牢门,欢快地在地上打着滚。
“去去去!”狱卒用木棍将凌彻然驱离,“别脏了殿下的鞋。”狱卒谄媚抬眼,正对凌翼然的一双潭眸。心跳遽快,他慌张垂目,再不敢看那对魔瞳。
地上的人还在撒欢,红袍渐渐靠近。
“七哥~”诱人的嗓音如夜风扑面而来,凌彻然不理不睬径自搓起了身上的泥。
“真的疯了么?”话中带着惋惜,凌翼然叹了口气,“原来还想让七哥看样东西,这下可难办了。”
东西?凌彻然不禁竖耳倾听。
过了好一会都没响动,他还在庆幸自己没上当,就见淡黄色的信纸自头顶飘落,一张一张覆了满地。
那熟悉的字迹刺入他的眼,寒了他的心。
这!
“这怎么会在九弟的手里。”幽幽一句如巨石砸落,压的他难以动弹,“七哥可是这么想的,嗯?”
胸口不住起伏,他稳住呼吸,不抬眼,绝不抬眼,只要一个眼神这几日的忍辱负重就会付诸东流。
“啧。”火色锦袍浅浅飘动,长靴停在片片信纸前,“翼王、柳家掌事,七哥你想到的人可真多。可~”话音一转,轻柔的声音在静谧的天牢中缓流,“他们还能想起你么?”
凌彻然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垂下的垢面满是阴影。
“翼王,不,应该是翼戾王阎镇。”
戾王?这是谥号啊,如此说来……伏地的某人呼吸微微颤抖。
“不错,阎镇已经死了。”凌翼然轻巧说道,“五月十一乐妃上官氏私通外庭为王所知,妖姬伙同奸夫将王縊死于长乐宫。而后上官氏假传王意,将储君宣入内庭试图缚而杀之。不料奸计败露,储君建德斩奸佞,杀孽种,碎尸上官氏。五月十四阎镇入殓,谥号戾。”
不可能,上官无艳肚子里的孩子确为阎镇骨肉,怎麽会!凌彻然粗重喘息,眸中含疑。
“五月二十七新王登极,并于次日迎娶祥瑞,现在我们九死一生的十九妹已经是翼国的新后了。”火红的衣襟上嵌着一颗白玉扣,冷冷地映着寒光,“七哥你该庆幸,毕竟三哥卖了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天骄公主阎绮已被新王从王族玉牒里除名,永世不得归翼。”
闻言他十指抓地,只觉头顶那人目光如炬,似能将一切洞穿。而他自己不仅下了一着死棋,同时被纵横的经纬困在当中,竟成了一粒浑然不自知的棋,蠢的可以。而左右他命运的,原来就是他那个被忽略已久的九弟。
“至于柳家从一开始就是败笔,七哥有何必心存侥幸呢。”
天牢里密不透风,沉闷的空气让人有说不清的压抑。
“至于明王。”凌翼然摇首轻笑,一双黑瞳像晕了墨的湖水,漾出浅浅笑纹,“多谢七哥亲笔书信,真是省了洛卿好一番力啊。”
“你!”他陡然瞠目。
“七哥,这次可是你亲手画押,弟弟我可没栽赃啊。”凌翼然笑得无辜。
凌彻然骤沉双目,狠厉地望向一侧。狱卒的身形有些晃,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向石阶出缓移。
“七哥,你别看他,这个卒子倒没背叛你,是你想的不够周全罢了。”凌翼然徐徐垂眸,俊颜平静无波,“若不是我有心纵容,这天牢里又岂能飞进一只苍蝇。”
未待那狱卒拔腿狂奔,人就已倒地。速度快的让他看不清是谁出的手,又是何时出手。
“七哥还在等么?”
轻轻一声便拉回他的注意,凌彻然虽不复疯样,却依旧不语。
“来。”凌翼然拉起他的右臂,亲热地并行,“弟弟这有份大礼,还请七哥笑纳~”
礼?
一豆灯光冷凝若冰,衬得桌上的木盒有些阴森。
“不知此人,七哥可认得?”
红袖挥过,盒中惊现一张惊慌失措的死人脸,那样的神情想必是在临终前定格,眼中还透着浓浓的恐惧。
“贺子华!”他颤声大叫,发力甩开九弟的牵扯,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怎麽会?怎么会!”
凌翼然展开玉扇,扇动闷湿的空气:“禁军统领果然就是七哥等的人啊~”
“你!”凌彻然一拍木桌,竖起的人头如一颗木瓜,顺势滚落,“你一直知道!”
“是。”桃花目满是快活。
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血气在喉间盘旋,凌彻然咬着下唇几乎忘了呼吸。
他算什么!畜生般地吃下岳丈的血肉,装疯卖傻地作践自己,忍痛含泪地杀死妻子,这些都算什么!
原来,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按着他人的脚本荒唐做戏。看见的希望不过是他人给的道具,到头来却发现面前只是一面反光的铜镜。镜中那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就是他自己,就是他自己啊!
他仰天大笑,悲凉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可怜他不自知啊,当了畜生还想成人。
“哈哈哈哈!”他恣意地笑着,笑到泪水泗流,笑到嗓音破哑,却依旧笑着,这时候唯有笑能直抒胸臆。
“哈…哈……”他身体虚弱地滑落,如畜生般地向前爬着,“哈…哈……”
疯了,他真的疯了,这一次,他疯的彻底。
嘴巴还咧着,就见那红袍缓缓垂地,与之平视的桃花美目聚满煞气,明明是灿若夏花的俊美容颜却凝着慑人的狠戾。看得他忘了笑,忘了疯,心底只有散不去的惧意。
“想玩阴的玩狠的尽管冲我来啊。”这声音极轻极柔,轻柔的让人汗毛战栗,“伤她做什么?”
凌翼然狠狠地望着他,像是一只嗜血的饕餮,看的他难以动弹。
怵人的静太过漫长,凌彻然艰难地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他下定决心。与其留下来任人羞辱,不如……
他目光一沉,猛地就要咬上舌面。不待他感受刺骨的痛,就听咔嚓一声响,颚骨传来钻心的痛。
“想死?”凌翼然合上玉扇,点了点他被卸了的下巴,“也要看本殿允不允。”
“呃……”他忍着痛,决绝地向桌角撞去,却被人点住了大穴僵在原地。
“莫急,等本殿孝敬了母后娘娘,再来送七哥上路。”
凌翼然侧光的俊脸上笼着阴影,一半明媚一半晦暗不清,只有那红唇明晰,唇若春花隐隐勾起。
“好戏,才刚刚开始~”
清泉冷瑟的笑声冉冉飘散,尸首两段、撕破的衣冠,铸就了谁的河山。
而那如泣如诉的思念却似这雨季,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心中
雨,一直在下。
墨香一萼 坠露飞萤
墨香一萼 坠露飞萤
风安静地栖落在叶片上,濛濛的山峦间行过一朵云。幽密的竹林是比天空更深的海,烈日穿不透,喧哗已荡涤。
幽径深处回响着极慢的马蹄声,懒洋洋的染着夏日的性情。
“哒……”
“哒……”
渐行渐近,桂黄色的布衣在翠绿中点映,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俊逸。怀中的人儿睡得很甜,他揽着纤腰,将她软绵绵的身子不时拉近。
薄唇隐隐勾起,那笑如水质清。
伴着时断时续的蝉鸣,马儿倦懒向前,缓缓地步出竹林。过于绚烂的霞光流溢在天边,灼伤了秀颜,怀中的佳人微蹙柳眉。
淡漠的凤眸泛起浅浅涟漪,他收紧长臂,轻轻地为她遮上纱幔。
“嗯……”
即便他再小心,美人还是醒了。
“修远?”水眸氤氲,迷蒙动人。
“嗯,我在。”他抚过她细白的脸颊,轻声应着。
半月般的眸子眨了又眨,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致:“咦?天又要黑了?”
望着她微恼而又天真的神情,夜景阑不禁心思荡漾。
“睡得舒服么?”他贴在她耳边低喃。
“就是太舒服了,才会白天黑夜地埋头大睡啊。”她含怨地望着他,“现在你把我当祭祀的神猪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照她早也睡晚也睡,一天被填四五顿的情况,很快这匹马就要累死半途了。
“不会,我养得起。”他神态淡然地说道。
她无语瞪目,可爱的神态让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轻啄:“对不起,累着你了。”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边,她的脸仿佛被炙烧了一般。
虽然以道听途说的前人经验来说,他们的洞房之夜实在算不上正常。可自此之后,他总是那么温柔地克制着。初更后,即便他再渴望也不会让她过于疲劳。可即便是清晨的耳鬓厮磨,也会让她昏昏欲睡一整天。
其实她知道,如今他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不想让她得知一个事实。
她的身子已不如以往。
“想什么?”他揽紧她的腰。
“这手已经握不住东西了。”她垂眸看着自己行动不便的左臂,幽幽笑开,“幸好修远不和我同岁啊。”
不然,她定会早他好些年离世,逼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啊。
她也曾试着不经意地提起地府见闻,告诉他阳寿未尽就自贱性命者必入枉死城,一入枉死城则难再相见。可未待她说完,这个男人就愤恨地将剩下的话吻落,不,是咬在嘴里。那是他们洞房后的第一次彻夜无眠,手段之“残忍”让她毕生难忘。而后她连睡两天,梦里满是那双受伤的凤眸。
哎,这个男人啊,总是用他自己做赌注,让她好放不下,好放不下。
爱恋之情在胸口满溢,她依偎着默不作声的某人,慢慢地合上眼。
忽地,冰凉的左手覆上一片温热,耳边响起他定定的语声:“握不住就由我来吧。”
心头禁不住发酸漾柔,她睁开眼,落入他春泓般的俊眸。
修长的指慢慢合拢,缓缓加力,似要将她的掌嵌入手心。
臻首略偏倚在他胸前,看那似锦流霞织在天边,她轻轻启唇道出誓言。
“嗯,不放。”
此情,不绝。
今生,难离别。
…………
碧梧含夏,山谷里起伏着虫鸣,简朴的客栈外飘着布幡,暮色混合着米饭的香气在不大的厅堂里流动着。
“啊……”小二懒懒地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擦着桌面。
自从几十里外的官道建好后,南来北往的旅人就不再从这取道去云都,连带着他们这个村野小栈就越发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