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蛱·侠·铗-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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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自从塞虏驱尽,邪教覆灭,百姓以为天下安澜,武林靖宁,可以度日无忧。哪知道太平日子并没过多久,战火硝烟虽已消逝,人心中的丑恶却渐渐凸现,江湖上常常会发生一些骇人听闻的奇案异闻,轻则有悖仁德,违犯侠义,重则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正因为有些谜案发生得实在匪夷所思,官府力所不能逮,所以在数名武林名宿的倡扶之下,濯门至此创派。所谓濯,正是喻合了江湖之义,旨在剔除丑恶,濯涤污秽,还江湖之水以清澈无垢。

  濯门弟子称为“濯客”,在江湖中的身份等同于六扇门的捕快,职责便是解决江湖中的争端和疑案。数百年来,代代相传的濯门弟子凭借超凡的武功和智慧,破解了一桩桩常人难以想象的迷雾奇案,擒捕了一个个丧心病狂的桀贼邪魔,终使得恶惩善扬,正气长存。

  洛阳的清涤山正是濯门建派所在,山中草木萋芊,蕴藏着勃勃生气,但是在后山脚下,却有一片硕阔的不毛之地,数以百计的荒墓枯冢零乱地罗列着,阴冷而幽翳,仿佛一个个身陷无形桎梏的囚徒。

  这些坟墓的主人,无一不是罪不容诛的大魔头,或遭受天谴不得好死,或被擒获后处以极刑,尸首无人识认。濯门便将这些尸体尽数埋葬于此,并在墓碑上镌刻下其生前所犯的罪行,一来谴斥其孽,二来也是盼望他们来生能够痛改前非,重新为人。

  在墓群的东北角落,竖立着一块黑黝黝毫不起眼的石碑,年代邈远,碑上的字迹大多已被风雨侵蚀,只能依稀分辨出墓中埋葬的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大盗,称为“鬼蛱蝶”,生前虐害了多名女子,手段残忍无比,劣迹令人发指。

  每个途径此墓的路人,只消瞧过碑上记述鬼蛱蝶的文字,都会忍不住张口唾骂,手打脚踹,诅咒这*邪魔永坠地狱,受尽折磨,万世不得超生。

  但没有人知道,这块墓碑只有上半截裸露在外,深埋地下的剩余墓碑约摸有一丈长,碑上竟然还密密麻麻地镌刻着另一段截然不同的墓志铭,字字深峭,满怀悲怆:

  任侠者,豪骋放逸,舍己为人,众夫崇之以高义薄云;

  鬼蛱蝶,以花为食,为害果谷,世人詈之以摧花邪虫。

  蛱之于侠,虽半字之别,霄壤之殊也。

  此间所葬逝者,本应为一遭受万世唾骂的恶贼,所触之罪万死所不能抵。然真相大悖,若披露于世,必震天撼地,耸人视听。吾人囿于誓言,永难吐实,块垒郁积,呜呼痛哉,故镌真相于碑下,虽永不见天日,然吾胸中郁气得泄,良心稍安,不致愧疚至死矣。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章
十指拳挛着,隐隐作痛,梁郁秋将双掌浸入冰凉的河水,只觉伤口潺潺,不知是拂淌而过的细流,还是正惶恐逃离自己身体的鲜血。

  他仰望星月,估算出此刻的时辰。方才这场打斗比料想中要艰难得多,耗费了不少预计之外的力气和时间,不过幸好,尚未超出筹划之外。但也没有余裕多作耽搁了,他站起身,向对岸瞭了一眼,提起蝶翅刀,负起那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谨警地踏过河滩。

  月光熹微,好像未播洒至人间便已被夜色消融殆尽,街道上阒无一人,只听得啼泣般的夜鸱叫声。天气颇冷,寒风扑面,梁郁秋这才想起此时应该已是霜降了。他先沿河岸行了一段,避开更夫惯走的线路,再从石头城折往东北方向。

  他分辨着周遭景物在黑暗中的轮廓,叠覆进记忆,想象出鲜明而熟悉的色彩,凭此识途,行走飞快,大约行了一炷香时分,自钟鼓双楼之间穿过,而后拐向西,两侧建筑左右耸峙,渐趋明朗,像极了衙门里升堂时杵棍肃立,高喊堂威的衙役。

  梁郁秋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寒意,加紧了脚步,渐向西首偏僻处转入,过不多时,视野拓阔,只见到一座峭正端默的高大祠堂孤矗在远处的荒野之中。他凛了凛神,径直走近,踏过槁积的落叶,脚下沙沙作响,好似砂砾摩挲着自己的心。

  经过一段煎熬的行程,梁郁秋终于进入祠堂,只见神案前影影绰绰,立有两尊雕像,一人瓜首鸟喙,一兽独角睅目。他毫不理会,随手擦亮了火折子,点着了神案上的两根椽烛,随后放落了肩头的尸体,烛光在尸体的面部跳跃不定,荆浩风惨白的脸庞赫然入目。

  鹤目剑眉,皎如玉树,即便已是死尸,仍是一个俊气逼人的男子。或许只有这样的相貌,才配得上英侠二字吧,梁郁秋如此想着,竭力压抑着胸口油然而生的怨毒,左手按住荆浩风的肩头,右手握紧了蝶翅刀,对准了他的身躯,开始一刀刀没有条理地割斫。

  约摸二三十刀后,梁郁秋停下手,倒转蝶翅刀,将铁质的刀柄凑到烛火上烤炙,直到锋锷也开始发烫,才将刀柄移开烛火,对准了荆浩风的额头,使劲按下。

  “嗤!”皮肉烧焦的气味漫入鼻中,梁郁秋面无神情,提着蝶翅刀站起,执起一只烛台,转到祠堂东首,那是间被单独隔出的内室,同样疏于清扫,行走中不时有蛛网兜到脸上来。

  跨过门槛,血腥气愈发浓郁,苍蝇络绎飞舞,他放慢脚步,将烛台安置在一隅,俯首凝视矮塌,很快发现了那个女子。她裸着下身,鳞伤遍体,散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颊,衫裙被撕成丝缕,头颈下是一大滩鲜血。

  梁郁秋蹲下身子,借着烛光瞧清了这女子临死前的神情,那是张受尽屈辱且惧骇至极的脸,泪痕交错,没有光彩的瞳子里溢满羞恨,嘴唇张着老大,不知是在哭喊救命还是在泣骂施暴者。

  看到女子这副神情,他突然记起一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襟,果然发现从上至下数的第二枚衣扣不见了,当即去审视这女子的双手,只见她右手五指伸展,左手却紧握成拳。

  梁郁秋不作多想,撕下半幅衣袖裹住了自己双手,然后抓起这女子的左拳。女子的尸体已经僵硬,拳头紧阖如铸。他不得不逐根逐根地去扳开她的五指,当无名指被拉开时,一枚赭色的衣扣从掌心滑落在地。

  梁郁秋将衣扣拾起后小心纳入袖兜中,胸口生出侥幸。

  但还有更多需要隐瞒的痕迹,他深深蹙起眉头,手中提起蝶翅刀,将兀自通红的铁柄向女子的脸上凑去。

  他再次嗅到了皮开肉绽的焦气,脑中不住喃喃:“要如何天衣无缝地将这一切掩饰过去呢。” 

  “该怎么掩饰过去呢,头回相见,可不能损了濯门的面子。”

  离南京府衙的六扇门越来越近,甄裕使劲擦拭着下摆上的汤渍,脸上挂着苦笑。

  他是濯门弟子,原本难得有闲暇,远道从洛阳赶去镇江会晤一位老友,不料途中接到师门的飞奴传信,要他立即赶往当地的六扇门援手一桩紧急之案。

  要知六扇门中不乏高手,寻常案件他们自行便可破解,能迫使高傲的神捕们向濯门求援的,必定是非同寻常棘手的案件。甄裕只有暂搁访友之念,马不停蹄地赶往南京,好在路途已近,加上跨下良驹相助,三个时辰后,他便已置身南京城内。可坏就坏在他肚饿难忍,在路边摊上要了一碗红汤爆鱼面,吃的倒是尽兴,却不慎将汤油溅了半身,污渍斑驳,惹人发笑,偏偏包囊里又没有换洗的外衣。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去衣铺另购新衣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身后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甄少侠,总算等到你了。”

  甄裕抬首,只见七八名公差装扮的缁衣人迎面而来,当前一个大汉髯鬣如虬,虎躯魁魁,显然是众人之首。

  “鄙人狄赫,应天府六扇门新上任的总捕头。”未等甄裕开口,大汉匆匆忙忙地走近,呱呱嚷嚷地道明身份。

  甄裕微微惊讶于狄赫的眼力,又唯恐被他瞧见身上不雅,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见狄赫心急火燎,拽起他便往东北方向去:“案发已经六个多时辰,不能再耽搁了。”

  甄裕看他满面焦容,憔悴不堪,不由费解:“狄总捕头,究竟是什么案子,这般急迫?”

  “鬼……鬼蛱蝶,那,那*又现身了!”狄赫回头看向他,脸上挂着与威武相貌全然不符的恐惧神色。

  据说世上各色人等,三教九流都各有神灵佑护,那犯人和捕快狱官供奉的便是狱神。凡是罪犯被押入狱前和判刑后解赴刑前,都要去狱神祠中拜祭,捕快和狱官上任的首件大事也是参拜狱神,只不过所求各有不同。狱官捕快示意自己替天行道,惩治犯人,希望狱神保佑平安;犯人参拜是为了狱神开恩减轻刑罚;死囚则是求狱神保佑自己早日投胎重生,不再受血光之灾。

  所以当甄裕被狄赫带到这座有些破败的狱神祠前,还以为六扇门不能免俗,也要自己先向狱神祈求保佑后再行查案,但他随即便转了念,因为他发现路径上接连不断地显现着斑斑血迹,一直延续到狱神祠前堆积的枯黄落叶上。

  “凶手竟然狂妄到在狱神祠中犯案!”甄裕霎时恍然,心中隐生难以言喻的震惊。

  狄赫带他从祠堂东首的偏门进入,那是一间从正堂中隔出的静室,供守祠人作休憩之用,但不知为何,门窗俱已腐朽,似乎不堪一指之力,四周都积满了尘垢,室内更是简陋异常,除了一张残破的矮塌,再无其它。

  尸体就仰面躺在矮塌上,甄裕目光扫过,便不忍再看第二眼。

  女子只有十七八岁,面容已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全身衣裳如遭猛兽撕扯,手腕处一道道淤浊的环状勒痕触目恸心。

  “仵作验过尸了吗?”甄裕眉头紧蹙,望向狄赫。

  “早已验明,她生前被捆绑在此,遭到非人的虐暴,致命的伤口是在左颈,血脉被一刀割断,死时大约是在昨晚子夜前后。”

  “凶器呢?”

  “依据伤口推断,不是寻常刀剑,薄如蝉翅,刃锋有起伏,和……和之前那四桩案子没有两样。”狄赫的声音没来由地颤抖起来。

  甄裕突然注意到女子的左掌不自然地展开着,五指屈曲成爪状,显然她原本是握着拳,却在死后给人硬生生扳开,转首问道:“这只手里是否握着什么事物?”

  狄赫摇头:“我们发现她的时候,便是这副模样,手心内空无一物,周遭也没发现。”

  甄裕陷入沉思,只怕这女子手中原本握着的一件要紧的证物,但想不到那禽兽心细如发,竟然觉察到她掌心有异,已经灭迹。

  他不由一阵失望,俯身审视,随即看到女子前额处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图案,不禁胸口怦跳,悚神骇目。

  那是一只正在噬花而食的四翅蛱蝶,栩栩欲活,触目惊心。

  “鬼蛱蝶,大如扇,四翅,下两翅有翠点,尤光彩。以花为食,好飞荔枝上。”这种蝴蝶十分罕见,不是所有人都能直呼其名,但甄裕脑中立即闪现出这些字眼来,心头还阵阵发怵,他实在不愿意再回忆那些让人魂飞魄飏的噩梦。

  这种鬼蛱蝶的图案最早出现在三年前的腊八,一名二十岁女子的尸体在南京莫愁湖中被发现,脖子被一柄薄而利的怪刃切断,生前惨遭暴行,额头上烙有鬼蛱蝶的印记。应天府六扇门即刻命高手追捕凶犯,然而没有丝毫进展,紧接着两个月后,又有一名十六岁的少女被害,额头上同样有着鬼蛱蝶的烙印。

  自此举国震惊,闻“鬼蛱蝶”而色变,南京城中的妙龄女子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六扇门愧悔无地,从各地调派精英,援手麇至沓来,一个凝聚了近百名神捕的“捕蝶会”由此而生。可正当所有人筹划妥当,誓惩邪魔后,鬼蛱蝶自此销声匿迹,近半年都没有再现身。“捕蝶会”难以虚耗,渐渐散去,各归其职。哪知道便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间,接连又发生了两件惨案,鬼蛱蝶的硕大阴影再次笼罩了南京城。

  濯门早已想介入此案,可六扇门向来与濯门不睦,认为濯门的创派是对自己莫大的嘲讽,若向他们求助,不啻自承无能。濯门没有官府的允许和协辅,也难以独行其道。倒是有好些不受拘束,心怀正义的江湖人士再也沉不住气,结伴赶往南京城斩妖除魔。但事与愿违,接下来整整一年,鬼蛱蝶再次无影无踪,直至今日。

  早与我们濯门联手,或许就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甄裕抱着这样的心思,瞧了一眼身边诚惶诚恐的狄赫。他先前才在路上得知,因为鬼蛱蝶一案许久未破,前任应天府六扇门总捕头已经被撤职治罪。狄赫本是北直隶总捕头,一个月前才被调任到此的,不承想金交椅还没坐稳,便给鬼蛱蝶的邪风扇了个骤不及防。

  与前途甚至性命相较,面子倒是其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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