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蛱·侠·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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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郁秋脚步丝毫不动,右手散开黏劲,宛若泥鳅一般在韩禄袖中滑来滑去,以致韩禄完全摸不着边际,随之恼羞成怒,抡拳猛攻,反而把他自己的手臂打得麻痛不止。

  韩禄驱敌不成,别无他法,只得疾步后撤,要将梁郁秋的手臂从自己袖口抽离。梁郁秋冷笑一声,迈着小步跟上,始终将手掌贯入韩禄的袖口,五指轮番使劲,专挑他手臂上的筋脉和要穴点戳。

  韩禄甩袖撤步,全不顶用,只疼得满头大汗,哭丧着脸,好像被欺负惨了的孩子。梁郁秋却愈显镇定,瞄准时机,突然间左手五指并成一簇,如同一尖梭般突然探入韩禄的右手袖,把他双臂都掌控得死死。

  韩禄几乎要大哭出来,尖声叫道:“孟大轲,还不,还不快来助我!”

  不远处的孟大轲已经被梁郁秋的武功惊呆了,听闻韩禄叫喊才回醒过来,急忙抡起两个铁钵般的大拳头,对准了梁郁秋背后招呼过来。

  梁郁秋听风辨位,鄙恶道:“每次都从背后偷袭,这就是所谓的侠义之道?”突然双手抓牢韩禄衣袖,双足冲天而起,带着韩禄上跃了一人多高,落地之时,恰好对准了奔到自己原处方位的孟大轲,呼拉一声将他兜入自己与韩禄四条臂膀围成的圈环之中。

  孟大轲眼前一眼,尚不清楚发生何事,便被兜入圈环,倏尔才发觉自己正对韩禄,背对梁郁秋,当即便要转身。梁郁秋双臂一紧,膝盖抵住孟大轲的腿弯,将他紧紧箍在自己和韩禄之间。孟大轲和韩禄几乎被夹得脸皮相贴,互将肋骨扼得勒勒作响。

  两人开始还强忍着抵受,过了一阵子终于熬不住痛,连声求饶。

  梁郁秋冷冷道:“还想要这屋子么?”

  两人胸口窒闷,口吐不清:“不……不要了,请……请您高抬……抬贵手!”

  “下次再瞧见你们两个敢踏进这屋子径圆五丈之内,莫怪我下手不分轻重。”说完这句,梁郁秋双臂骤弛,将两人一并弹出。两人摔开老远,身子立稳之后,才发现自己所站之地,不多不少,恰好距梁郁秋的屋子五丈之遥。他们面色惨白,身子发颤,顷刻也不敢久留,低声嘶叫着转身狂驰。

  梁郁秋漠视两人远去,打开门锁回到屋中,连喝下两杯水,心中的焦躁却没有减弱半分,总觉得有些不妥,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之前从不曾在人前显露武功,这次竟被那两个蠢家伙激得泄了底,当真不值当。

  住在泊尘居附近的都料匠懂得武功这件事,不久后一定会传入那个姓甄的濯门弟子耳中,到时那人会怎么想,必定会加深怀疑,更仔细地探查自己吧,也许自己以后的一举一动都会在监视之下。

  所以不能再拖延了,剩余的那些事一定要在明早之前做完,梁郁秋做出决定,稍觉心安,开始摒除杂念翻看书本,可并没有过多久,屋外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给扰乱了,梁郁秋眉头大皱,紧握拳头,用力打开房门,可刹那间神容僵滞,凝若冰雕。

  伫立在他眼前的,并不是那些来捣乱的江湖人士,而是一位全身素缟,娴婉却哀伤的妇人,正是荆浩风的遗孀袁清娴。

  “梁先生,对不住。”袁清娴裣衽行礼,歉疚满面,“方才听说有两位江湖上的朋友与您起了冲突,万分,万分抱歉。”

  梁郁秋摄定心神,平淡道:“确是那两人不懂教养,但为何要你来道歉?”

  “这些江湖上的朋友都是听闻浩风的死讯,唯恐恶人来袭,好心来相援的。浩风不畏邪恶,视死如归,我是他的妻子,自当慷慨以对,岂能贪生怕死,寄于旁人的庇护之下苟活。况且护得一时,却护不了一世,该来的总会来的。”袁清娴露出坚强的神色道。

  “这些话你对他们说去,与我说有何用?”梁郁秋做出不耐烦和她说话的表情。

  袁清娴并不在意,仍旧微笑着解释:“这些朋友陆续前来的时候,我便说感谢他们的心意,但不必劳烦他们日夜守护。可他们却不听苦劝,执意要留在这儿,说至少要杀几个浩风的仇家再回去,否则没法向师门和百姓交待。”

  果然,一群鼓吹侠义,实质却是寻求成名机会的狗东西。梁郁秋心中咒骂着,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这些朋友到底都是泊尘居的客人,所犯过错自当由我来承担,如果他们以后还不慎扰到先生的休憩,万盼您大人大量,消气谅解,待他们离开后,袁清娴若还有命留在世上,定再向您登门致歉。这儿,这儿有些才出炉的糕点,手艺粗陋,仅能裹腹,先生敬请承纳。”袁清娴又鞠了一躬,将一只竹篮子放在门槛边,拜别离去。

  梁郁秋一直望着她走回泊尘居,又见她与妹妹袁苗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不停取出酒水和食粮出来招待那群江湖人士。而那群所谓的“敬仰”荆浩风的英雄豪杰,只顾大碗喝酒,大口啖肉,好像觉得自己不辞辛劳来保护,受到如此招待便是理所当然一般。

  梁郁秋看在眼中,好不厌恶,真想如方才教训韩禄和孟大轲一般将这群人都痛殴一顿。但终于他还是咽下这口气,反身回屋,关门时却发现阖不上门板。

  他这才恍悟袁清娴送来的那篮糕点还放在门槛上,当即俯身拾起,开启竹盖,顿时暖香扑鼻,沁人心脾。篮中有三碟不同样式的糕点,色彩醇素清爽,模样小巧玲珑。

  如果不是新近丧夫,她一定能做出样式更好看,味道更香浓的糕点,梁郁秋心绪忽然复杂起来,更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她知晓自己在九月初五那晚对荆浩风所做的一切,不知,会作何感想。

  回到客房后,甄裕脑中一直思潮起伏,难以心安,实在猜不透一个纠结的疑团。

  温继华离开前,曾详细述说了骆明泉被害的经过,照他所说,骆明泉在扬州得知荆浩风死讯,即刻赶去南京,途中给辟邪子所杀,不久后尸体就被发现,也就是说九月初六骆明泉就已被害。辟邪子杀死骆明泉后,应该不用半天便能赶到南京城,也就是说最迟在昨天一定能赶到泊尘居。

  如果那群武林人士在昨日就已经守护在泊尘居旁,或许能吓退辟邪子,使其不敢现身。但甄裕之后上前询问了那些武林人士,可得的结果却是他们之中最早赶到的时辰是在今日凌晨。

  蹊跷就在于此,辟邪子能在九月初七赶到,此刻泊尘居外并无护御,他有足够的时间下手,但是为什么袁清娴姐妹至今安然无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是辟邪子改变了主意,还是他遭遇了什么不测?

  甄裕实在难以猜透这个谜团,也无从探查这个谜团是否和荆浩风的死有关。他此刻才发现先前实在高估了自己。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仍然找不到与鬼蛱蝶有关的一丝线索。

  “这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吧,也许只有怪人才能领悟疯魔之心。”不知怎么的,脑中忽然响起了叶晓的话。

  “甄裕,抛开面子吧。”他苦笑了一声,无奈地说服自己,“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后门紧阖,门扇上没有孔洞,应该是已经在门后用插销锁死;窗口的槅条是精铁铸成的,刀剑也劈不开;整圈围墙的上端埋设着密布的铁钉,钉子上裹着绿色的黏液,荧荧发亮,明摆着是涂满了药性猛烈的毒液。

  在屋外绕了一整圈,本想以一种不失礼的方法进屋,最后却发现连破窗和翻墙也不顶用,甄裕终于打消了硬闯的念头,无可奈何地带着叶晓回到了正门,望着那道厚重的铁闸门发愣。

  仅是一道铁闸门做的闭门羹,倒是没教甄裕那么吃惊,让他着恼的是门前的那堆怪东西:数十只周边有槽,能够绕轴转动的小轮,还有一条长达三余丈的皮索。

  除此之外,铁闸门上还挂着这样一张古怪字条,写着这样一段古怪的话:“此门须以七百斤之力方能开启。滑轮圆心有凸起,可契合铁门孔洞,皮索之端有挂钩,可插入铁门下缘。凡欲入门之客,可将诸滑轮与皮索任意组合,自制省力之机括,以一人之力开启铁门,否则改日再会,恕不远送。”

  甄裕与叶晓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以一人之力,如何能举七百斤,就算自己和叶晓力气相合,也不过三百余斤,靠这些破轮子糙绳子,如何能再添四百斤力。

  屋子里那怪人是不是脑筋错乱了,想出这么个毛病兮兮的鬼主意来。甄裕低声咒骂着,来回踱着步子。

  叶晓气鼓鼓的道:“这个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神通广大的钩赜派弟子,我看真是个疯子。”

  甄裕急忙放低音量:“小声点,他会听到的。”

  “听到又怎么样,我还要把这些鬼东西都丢到湖里去!”她说着当真抓起两个轮子,啪啪两声丢入不远处的湖水中。

  甄裕阻拦不及,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闸门内传了出来:“少了两个滑轮,虽然难度增加了不少,仍可以组合出提起五百斤的机括,不过再少一个滑轮,那便无论如何没有办法了,你们可要好好权衡。”

  那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生气,也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甄裕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人说话的那副模样,不由苦笑不得,开口叫道:“姓华的,老朋友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样整这些劳什子东西来为待客么,我有急事相求,可没闲功夫陪你玩耍。”

  “你哪次来不是有事相求,身为濯门弟子,时而锻炼锻炼脑子,对破案解谜甚有益处,脑子长进了,你就不必三番四次来找我了。”那声音仍旧不紧不慢地回答。

  甄裕向叶晓尴尬地笑笑,低声道:“不瞒你说,之前濯门接手的许多匪夷所思之案都是在他帮忙之下才告破的。”

  叶晓面露半信半疑之色:“那我把鬼蛱蝶的案子说出来,故意说他破不了,激他出来。”

  甄裕摇摇头:“对于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激将法根本不能奏效。”

  其实甄裕心里并不是担心进不了门,而是并没有能将那个人带回南京的信心,途中自己便细细想过,这个钩赜派弟子不理会江湖纷争,只喜欢探奇索异,钩玄觅隐,哪儿发生了难以解释的异象,他一定会拼命去把迷题揭开。但他只是专注于解谜,并不是对所有杀人案都有兴趣,这次发生的鬼蛱蝶之案并没有涉及任何神工鬼力的诡异谜团,他不见得会答应。

  不过事到如今,只有软磨硬泡,骗也得把他骗去南京城。想到这儿,甄裕让叶晓先不动声色,自己上前摆弄起那些滑轮和绳索,故意装作苦思冥想,费了老半天功夫,这才愁眉苦脸道:“华玄,我可是拼了老命了,还是想不出来,你当真这么狠心,让我在门外过夜,我一个大老爷们倒没什么,但身边这个柳悴花憔、面黄肌瘦的小姑娘,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叶晓闻言朝甄裕挤眉弄眼,似乎对他褒已贬彼的说法很是介意,但她很快露出惊讶的神色,因为隔了许久,那个人都没有回应。

  两人对望一眼,不由都把耳朵贴上了铁闸门。

  “衡: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这就是破解的枢要。”

  恰在这时,那声音在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身,一个面色黝润,身材匀整的青年男子朝面而立,面无神情,眼神炯炯,却平直地凝视前方,好像正对着空气说话。

  甄裕看了一眼叶晓,透过神情便知她应该已经知道了“那副模样”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男子说完了话,迎面走来。

  甄裕张开双臂,做出暌违多时,热情会晤的姿态,朝他拥抱过去,眼睛却去瞄他的双手,不由一阵纳罕:这家伙是从后门出来的,手上却没拿着钥匙,显然不是来替自己开门的。

  男子却毫不理会甄裕,径直走过他身侧,到了铁闸门前,开始将皮索勒上滑轮,一个个连接起来,口中喋喋:“方才我说的那段道理,出自墨子的《经说》,意思是在一根正中间有支点的横杆上,一端为砝码,一端为重物,当砝码等重于重物时,横杆平衡,但砝码加重后,此端必定下垂,但只要将支点向砝码端稍作移动,又会变回平衡之状。”

  甄裕恍然道:“以前我在濯门修习之时,曾学过西方学术,知道这叫做杠杆,是一位叫阿基米德的希腊人发现的。”

  “错了,墨子更早,比阿基米德还早了两百多年。”男子摇摇头,将手中已经连成好大一串复杂的滑轮组安置到铁闸门上的孔洞中,再将皮索的首端挂钩插入铁门底部,然后开始慢悠悠地拉动皮索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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