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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第一部-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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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角极缓极缓向上扯起一个弧度,如同徐徐展开的剑光,如飞瀑湍流的潋滟。“剑胆琴心……求道之中,但存一隙清明,纵然心中有所牵挂,又何处不是净土。”
  仿佛是寂静的夜从天边散出几点星辰;
  又仿佛是波澜不惊的的湖面有风吹过。
  不是轰雷掣电,亦非醍醐灌顶。
  有的只是,一笔带过心间的了悟。
  点点炫目的星火慢慢映入西门吹雪深邃的眸中,眼神就渐渐变得幽远而明晰。骤然,天边一个惊雷炸响,瞬时扯带了绵连的闪电,伴随着铺天的大雨泼落下来。不知如何,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面前男子的那个晚上,同样也是这样的大雨,街上寥无人迹,万点雨线斜斜坠在地上。身形在雨幕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然而孤高傲逸的神情印在眉间,有一种,沉静肃穆的威严。
  远山广野,不如他心间隽爽;海上凇涛,不若他超尘忘机。
  西门吹雪心中倏然涌起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说到陌生,是因为从来不曾在他的情绪中出现,说到熟悉,却是因为它已在这一天之内,让素来宁静的心神变得异于平常。
  许是察觉到他的异样,男子狭长的凤目抬起,“怎么。”尾音低缓,而又轻浅上扬几分。一双琉璃色的眼底,倒映出自己白衣肃立的影。
  一刹那者为一念;花开花落;不过弹指须臾。
  __霎时间,星辽夜阔,河纵山横。
  种种从始至今的过往,终于如电光火石般,一件件,一场场,挟着风雷,挟着雨雪,挟着落梅雪乱的霜火,挟着月下流焰般的星光,百草皆折,枯枝断木,深入花间,辟开阡陌,尽数扑在面前。
  心底仿佛有一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窗外,惊雷过界,大雨倾盆。
  
七十八。 明诉
  连绵的大雨,竟一下便是几日,直到第三天下午,方渐渐小了。
  夜色如水。
  连日的大雨,洗得四下格外澄澈,行到一处园子,黯淡星光下便远远看到一座石桥,桥下水面冰结,平如明镜,沿岸站着几棵秃枝的柳。
  越过木桥随意向西行去,穿过一小圃梅林,不一时,面前就出现一片疏阔的树林。其间植物多为虬松劲柏,苍色浓郁,夜色之下,树影横斜,隐隐有一种凄清逡凉之感。
  万籁俱寂,唯闻雨声。
  忽然,一阵箫音从林内传来。那声乐伏荡,调里行间是汹涌的翻腾,激越犹如破开云障的鹰翼。叶孤城亦善音律,闻听箫声如此,心下不由动了动……自前几日起,西门吹雪行动之间便疏离许多,一连三日,未曾见过一面。而此时,箫音却抨荡如斯。
  一曲既罢,执箫的手缓缓垂下。男子站在一间小小亭中,栏柱旁放着把青竹柄油纸伞。他容貌原本便凛如坚石,现在又似凝了千年寒冰,面色冷峻,毫无表情。
  然后,他转身,抬首。
  有人在不远处已立了一阵,然而直到此时箫音停下,他才倏然发觉。那人并没有刻意用上敛息轻身的功夫,因此这样的失察,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心神已乱。
  心神,已乱。
  ……可此时,又突然就那么,静了下来。
  在看见那抹白影的一刻,静了,下来。
  下落的雨水打在铺地的青砖石上,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夜色下一片碎玉样的晶莹之色。白衣男子朝这边望过来,伞下他隔着水幕的眉眼,看不分明。
  相传天地间有一石,名曰问心。三界生人,尽可在石前照见心中所想。
  然而,问天问地,终不过是,扪心自问。
  故此,这几日西门吹雪在滂沱的雨中,在落梅如雪的树下,在凄清萧寞的林里,冥思了很久很久。
  这个男子,从第一面起直至如今,他们彼此相投,意气相惜。
  没有谁比对方更了解自己,没有谁能够像彼此一样深怀默契。
  孤绝骄傲,而又,寂寥清寒。
  西门吹雪看着远处持伞的白衣人。
  他们都是男子。
  他已将成为一个女人的夫,一个孩子的父。
  他在北地的梅庄,他在云外的海城。
  ——这些,西门吹雪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清楚。
  然而,然而……
  ——然而他就站在不远处的青砖石地上,身型峭拔,白衣如雪,像追风傲夜的剑光,像矗云擎日的松海,一点一滴沉入西门吹雪深邃的眼里,那原本冷冽的目光就渐渐开始松融起来,终于在墨色的眼底,汇成一片难测的潭渊,自此,不可磨灭。
  薄唇微动,几日来所有的意念忡怔,只在此时,尽皆化作一声低缓的喟叹。
  ……叶,孤,城——
  是了,就是这样了。
  眼看着男子缓步从亭中向这边走来,长发垂身,并不撑伞,就这么在雨幕中稳稳地走近,叶孤城不由些微抬起眉尾,眼里就现出几分不解。及至西门吹雪走到面前,浸湿的乌发之下,一双幽寒的眼眸直视在他脸上时,叶孤城才发觉有些不同寻常——这样的眼神是从不曾在面前这人身上出现过的,然而,那眸底深处有什么又是令人觉得熟悉的,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却又很有些不同。
  是的,不同。
  深沉的似涛涌江海,绚烂的如同峭崖花开,簇亮的如旭日喷升,灼热的似林火延燃。
  然后那人清冷的低沉声音在雨中响起,一字一字地从刀削的薄唇中吐出。
  “叶孤城……”
  斜飞的剑眉几不可察地扬起。他们之间,似乎从来不曾叫过对方的名……今天,确是有些异样……然而,男子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静静站着,等待下文。
  西门吹雪眼光直视过来,暗沉的声音不复以往的冷寂:“我的朋友极少。曾经我以为,你是其中一个。”
  叶孤城的眸色沉了沉:“我,不是?”
  西门吹雪的眼睛凝在他的面上,低缓的语调似伴着叹息般:“如今,你不是。”
  也许曾经是,但现在,不是。
  他继续缓缓开口:“我是一把剑,你亦然。”
  叶孤城默认。
  然后,他就看到西门吹雪直视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话来。声音在雨中并不大,却有如惊雷掣电……
  ……“既如此,愿与君,双剑不相离。”
  血液一瞬间翻涌上来,狠狠压在胸口,于是这一刻,仿佛海浪骤然击向礁坝,碎玉乱琼中,震出漫天彻地的轰鸣。
  与君不相离……
  与君不相离……
  与君不相离……
  这是……
  撑伞的手握紧了竹柄,攥了一刻,又或者很久,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与君不相离……
  或许是隔了蒙蒙水汽的缘故,即使离得很近,两人在对方的眼中,却仍都变得有些模糊。叶孤城擎着伞,任由雨滴打在上面,从伞沿往下,慢慢汇成一注水流砸向地面。他早已不是懵懂的少年,然而此刻,他却希望自己看不明白对方眼神中的意味。
  西门吹雪站在雨中,发丝衣衫俱已湿透,雨水顺着坚毅的下颌线条流进领口。但他仍只是以一个等待的姿势,静默地立着。
  对面的男人表情凝止不动,不喜,不怒,一如平常,但一双狭长的眼,却并不看他。
  西门吹雪的耐性一向极好,然而此时,他却忽觉自己有些焦躁起来。
  于是,就伸出了手。
  握住了那只撑伞的,冰凉有力的手掌。
  狭长的凤目陡然转在西门吹雪脸上。叶孤城不说话,气息却开始弥漫开来,苍萧的林木间,被雨打落的碎叶几乎为之一缓。
  西门吹雪却并没有收回手的意思,目光正正迎上叶孤城的,不闪不避,眯起了一双敛去光影的暗沉眼眸,傲岸而又孤决地与其对视。
  眉心几乎拧成‘川’字,但终于,又缓缓平复。男人嘴唇微动,慢慢散去了眼底的冷厉。若是他人如此,此刻他已然出手,然而,面前这人,却是西门吹雪。
  与旁人不同的,西门吹雪。
  
七十九。 咫尺
  雨已停了。
  两人直直对视,彼此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幽沉深凛的眼眸,最底层,是暗潮汹涌的翻腾。
  良久,叶孤城收回目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就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话题。“你我,皆是男子。”
  西门吹雪看着他神情淡然的面容,沉声道:“诚然。”
  叶孤城微微凝起眼角:“我向来以为,你我之间,当为知己。”
  西门吹雪眸光一点一滴压在他面上,不冷冽,亦不松动。“便是这般,又,如何。”
  狭长的眼盯住对面人的脸容,叶孤城一字一句,缓缓从唇内吐出话来:“我已许了一个女子终身……你如此,是要将她,置于何地。”
  西门吹雪望着男子峻峭的五官,听着他一字一字说出的话语,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什么蔓延了开来。淡薄的涩意从舌根处涌出,有些苦,苦得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应当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然而,他是西门吹雪,而并非是一个普通温文的,容易动摇的男人。
  就像火中取粟,有人知道炉内有火,因此只是朝其中看了一眼,便也离开远远地观望;也有人试着伸手,然而被烫了一下,就会迅速地缩回;可也有一种人,一旦发现了炉中有一样东西是自己极想要的,明知道里面燃着火,却也要把手探进去,攥住了,也就不肯轻易放下。
  怅惘,惋惜,追叹。这样的情绪,从来就不属于西门吹雪。
  所以,他便拿一双锋锐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男子,那眼神越来越明亮,却也越来越沉成化不开的墨潭。然后,男人发上的水滴沿着面颊向下,流过喉间的凸起,缓缓浸入颈中,薄唇微动:“那又,如何。”
  无欲无求是寂寞的,骄傲是寂寞的,冷酷也是寂寞的。所以,西门吹雪是寂寞的。
  而现在,他却第一次想从一个人身上,汲取到一些暖意。
  又或者,是用自己胸口仅有的一丝热度,去温暖对方同样冰冷的身躯。
  夜风忽起,并不大,却也开始将两人的长发吹得微动。
  就这么,相对而立。
  叶孤城的眼神一闪。
  ……他在想着什么?
  ……他的决定,又是什么?
  忽地,指间骤然发力,脱开对方握住自己手掌的右手。叶孤城深深看了西门吹雪一眼,嘴角淡淡向上扯起一个清漠的弧度,语气却是波澜不惊,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方才的话,我已忘了。”
  手上一抖,油伞便被收起,伞尖向下垂在衣摆右侧:“眼下既已雨停,有些事便也随着冲刷尽了,日后,自不必在意。”
  眼角原本些微上挑,现在却是平平垂敛,拢在一对掠入鬓间的眉下,轮廓分明的唇在齿间淡淡抿住。男人狭长的眼眸眯起,侧过身,便似就要离去,然而身形又停了一瞬,脚步顿住,就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此处虽无酒,你,却是醉了。”
  醉了……
  不着痕迹,不动声色的,拒绝。
  就像一手将时间扯回到箫音刚刚响起的那刻,什么都还是平时模样,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即使明知不可能真正如同,风过无痕。
  桌上燃着灯,屋中很暖,也很明亮。
  孙秀青坐在床沿,轻轻拍哄着婴儿入睡。叶孤城静静坐于窗前,看着她穿着家常月白色裙衫,温柔地注视着几近入眠的孩子。半晌,孙秀青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叶孤城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
  叶孤城望着这个秀美年轻的姑娘。这个人就要成为他的妻子,就要和他一起在白云城度过往后的每一天。一转眼时间就会向前消逝,人生,也就是这么渐渐过去的。
  没有什么大喜大悲,只是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西门吹雪远远凝视着亮有灯光的房间。
  清冷的月色映着梅影,一丝丝,一缕缕,浮散着若有若无的暗香。
  夜寒颇重,几片梅花的残瓣落在地上,偶尔夜风吹过,便有积雪从枝头簌簌而下。
  暗淡的星空之下,他负手站于廊檐,遥视着远处那一点亮光。
  窗纸上,朦胧映着一个颀长峻拔的侧影。脊背挺得笔直,如一把闪着寒芒的出鞘利剑。西门吹雪心里就有淡淡的的说不清的情绪涌起,一点一滴地从眼神里散开,从面容上浮现出来。然后最终,慢慢汇聚在胸口一处。几日来,他每天都在远处看着那人。练功,喝茶,看书,下棋,擦剑。有时候是一个时辰左右,有时候便是小半天。男人不是不知道,然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西门吹雪是善于等待的,与最初少年时的偶尔躁促相比,现在的他,则多了一份悠然的平和。
  然后,他的眼神忽然,动了动。
  ……窗前的影不见了。
  既而,一道轻微的声动在寂静的夜中响起,隐约的黑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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