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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有朋沉默了一会儿道:“果真如此的话,这恐怕未必是飞龙镖局和龙虎山的福音哩。武林地位要靠实力去争取,实力需要一点一点地去培养,心急不得。张昭成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龙虎山是武林大宗,不是江湖帮派,他需要的是卧薪尝胆的苦修,而不是破釜沉舟的冒险。龙虎山这么急巴巴地把手伸向中原,唉,说不定……说不定……是另有图谋。”钟无期道:“公子是说,龙虎山的真实意图也是在那……”钟无期忽然意识到要说的东西正和公子的病情有关,立即闭口。只见卢有朋面沉似水,嘴唇哆嗦着喃喃道:“玉匣天书……玉匣天书……自今而后,恐怕江湖中永无宁日了。”钟无期和侍茗不敢接口,心中均是惴惴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东边的天空阴云密布,而西面却是湛蓝明净。阳光给乌云镶上的那道金边,弯弯曲曲地把天空从中分成阴阳两半,煞是奇观。雨丝渐落渐密,被西边射下的阳光映照着,越发显得晶莹透明。卢有朋仰起头来,闭上双眼,任由雨滴洒在自己瘦削的脸上,那股凉丝丝的感觉甚是舒服,就像伊人在用她那纤纤玉指轻轻搔动那颗麻木已久、疲惫不堪的灵魂。
唉,曾几何时,也是在这样的濛濛细雨中,踏着簌簌作响的青草落花,穿过婆娑起舞的绿柳枝条,追逐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幸福像一股清泉注入他干渴的心田,随血脉充盈全身。扑朔迷离中,伊人慢慢回转身来,发髻高耸,鬓云蓬松,风姿绰约,飘逸如仙,冲她嫣然一笑,凄美的脸上挂满的是雨滴还是泪珠?微风掠过,插在鬓角上的那朵半开的蔓陀罗花轻轻颤动着,颤动着。咦,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公子,雨大了,到前边躲躲吧。“卢有朋一惊,这才感觉到下身衣服已经全湿透了,侍茗在一边给他撑着油伞,雨点打在伞布上嘭嘭作响。透过迷濛的雨雾,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房屋,三个人拍马急急赶过去。
三个人进入旅店的大门,看到很多人站在院子的马棚下面避雨。在马棚的柱子上栓着六匹枣红马,正是刚才见到的飞龙镖局那几个人的坐骑。客厅的门口坐着三个趟子手,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雨聊天。门的另一边,有一个青布包头的年轻人正低着头在认真地磨一面镜子。侍茗本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看到那三个趟子手高谈阔论,旁若无人的样子,越外觉得刺眼,再想起钟无期刚才藐视自己的话,不由得心里生起一股无名业火,焰腾腾按捺不住。走到台阶上,侍茗忽然心生一计,假装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俯着身子闷声不响地径向三个趟子手撞跌过去。最外面的趟子手哎呀一声,跳起身来,手里的酒撒了半碗,另一只手直向侍茗的脑门推去,身手倒也敏捷。侍茗虽未抬头,听风辨形,假装扬手乱抓,隔开了趟子手推过来的手掌,头对着他的小腹猛顶过去。眼看诡计就要得逞,这一下顶上可够那趟子手受的。恰在这时,左手腕一紧,脉门一热,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子,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钟无期坏了他的好事。
那名趟子手手里端着那半碗酒,脸涨得通红,左颊上那道刀疤更显明亮,瞪着圆眼怒道:“兔崽子,没长眼睛吗?瞎撞什么?好险,早是你家大人拽住了,不然,”说着话,把肚子一挺,“老子运起铁布衫,将你的脑浆顶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钟无期陪着笑脸连连道歉:“是是是,实在对不住,小孩子家走路也没个安稳,到处惹麻烦。这位师傅你多包涵。”趟子手把手里的碗往前一伸道:“这碗酒……”钟无期道:“俺赔俺赔。”扭头刚要冲里面喊伙计,另一名趟子手看见站在一旁的卢有朋衣着豪华,器宇不凡,便劝说道:“算啦算啦,疤五,跟个毛孩子呕啥气,坐下来灌你的黄汤吧。”那个叫疤五的趟子手这才瞪了侍茗一眼,喝道:“以后走路带上眼睛,别老给大人找麻烦。”
三个人先到后面一间房屋里换下湿衣服,然后到前边用饭。在过道里,钟无期低声对侍茗说:“再敢捣鬼,小心你屁股开花。”侍茗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并不在意。
客厅里人倒不是很多,除了飞龙镖局那三个镖师外,还有几个商人和绅士,在门后的桌子旁坐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双筷子,在等着上饭。钟无期知道这等路边野店也整治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随便叫了几个小菜,吩咐酒保说:“量不必大,要紧的是干净。“侍茗拿出自己带来的酒斟上,公子端起一杯慢慢呷了一小口,望着窗外出神。
听了钟无期吩咐酒保的那两句话,一名镖师转过头来,看到卢有朋手里擎着的那只角玉琥珀杯,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看看卢有朋,又看看杯子,如此看了几番,才回过头去。接着三个人一起回头观瞧。钟无期见他们眼中颇有贪婪之色,心道:“不来打扰公子算你们福气,真要太岁头上动土,那就别怪老夫把这三个多月的窝囊气都撒到了你们头上,替路上的行人讨个公道。”
这么一来,钟无期便留神听他们说些什么。虽然他们压低了嗓音,而且窗外的雨声也不小。但钟无期假装看着掌柜的拨着算盘结帐,运起内功侧耳倾听,仍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说的话。那三个镖师只是很热烈地争执公子手中的酒杯是不是能验出毒性的角玉琥珀杯,能值多少两银子,又猜测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敢明目张胆的拿着这样的宝贝招摇,但并没有想要劫夺的意思。谈了一会儿,话题便转向了别处,只听到什么“十万两”“洛阳”“期限”“另一半镖银”,因为与自己无关,钟无期不愿偷听别人隐私,就收起内功。恰在这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声音来自门后桌子上的那个年轻人,想是饿极了,肚子里不停地叫唤。只见他黑黝黝一张方脸堂,小眼睛,短鼻头,阔嘴巴,相貌甚是丑陋,穿一身灰布僧衣,腰里缠着一条粗麻绳,双肩上各衬了一层布,已经破损磨透,头上却还留着长发,想来是那个寺院做粗役的火工道人。他手里拿着一双竹筷,轻轻点着桌面,又不敢敲出响声来,时不时扭头看看门外。这时回过头来,恰好和钟无期的目光相遇,便咧开嘴一笑。
伙计把钟无期他们要的菜端了上来,一盘鲜竹笋,一盘清蒸鸭脯,一盘莲子杏仁,还有两样时鲜水果。伙计回去时,经过那个丑行者身旁,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师父,再等一下,你的素面马上就好。你瞧,今儿个人实在是多。”丑行者嗫嚅道:“没、没事,不着急。”说话带着浓重的岭南口音。伙计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回过身来问那丑行者道:“小师父,下这么大的雨,还去给念慈庵送柴啊。”没容丑行者回答,便竖起一只手调侃道:“阿弥陀佛。你所做的事,佛祖悉知悉见,定能成就那个阿什么多罗几妙几菩提。”那丑行者听伙计说到佛祖,赶紧占起来合十还礼,待要纠正他说错的词语时,却见那伙计早已嘻嘻笑着跑出门了。
丑行者讪讪的重新坐下,四下里看了几眼,自释其忧的笑了笑,嘴里轻声嘟囔了几句,并没有生气。钟无期看在眼里,觉得这个小行者虽然相貌猥琐,但憨厚可亲,并不惹人讨厌。
雨现在小了许多,但仍然淅淅沥沥的,看不出有停的意思。那些心急的行人等不到雨停,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纷纷上路。马棚下避雨的人所剩无几,旅店里忽然安静了许多,从门口传来趟子手划拳的声音,中间时不时夹杂着磨镜的沙沙声。丑行者的素面终于上来了,他一面呼呼的吹着气,一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侍茗看着丑行者吃饭的那副恶相,不觉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丑行者嘴里叼着面条,抬头看着侍茗。侍茗刚要跟他调侃几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喊道:“不好啦,马把人给踢了。”侍茗一惊,怕是自己的马出了事,赶紧跑出去看。
………【第一回:梅雨洗征衫(2)】………
两个趟子手跑过去,分开人群说:“怎么啦?起来,别装蒜。一定是你想偷咱的马,反被马给踢了。起来呀,是不是想赖钱?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马。”说着话,两名趟子手弯腰拽起躺在地上的人。刚把那人搀起来,不知怎么,那人身子一晃,一抬胳膊,吧唧又摔了个仰八叉,还把两个趟子手也带倒了。
那人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嘶哑着嗓子喊救命,一边摇摇晃晃向这边走过来。侍茗看那人穿一身黑色衣服,身上满是泥土,山羊胡子和头发上也沾着草叶,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奇怪的是那两个趟子手却没有起来,摔倒后便没了动静。
疤五在房檐下冲马棚那边喊道:“张兴,徐痲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听不到那两人回答,便走下台阶,迎面正碰上那个受伤的老人踉踉跄跄走过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什么飞蛇镖局,走兽镖局,畜生踢了人不管,还要倒打一耙,干脆叫畜生镖局得了。”
侍茗听了这几句话,不觉心花怒放,深以为是。若不是碍着飞龙镖局的人,立刻就要把那人拉到桌边,痛饮一番。这时他已经看出蹊跷,这人绝不是一般旅客,恐怕是冲着飞龙镖局来的。两个趟子手到现在还没动静,肯定已经着了他的道儿。
疤五是个暴躁的人,听了勃然大怒,瞪眼骂道:“老东西,叫畜生给踢昏了头,竟敢满嘴喷粪,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话间叉开五指,当胸抓去。他也和先前两个趟子手一样,以为是地方混混儿耍无赖,想要讹外乡人的钱,打算摔他个筋斗教训一顿。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衣服,手腕忽然一紧,不知怎么竟被对方攥住了脉门,接着半边身子酸麻难当,硕大的身躯,被老人拖拉着,毫无反抗之力,就像拖着一条死狗,跌跌撞撞上了台阶。
老人在门口停下来,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唉呦唉呦地喊着疼,踢了疤五一脚,气鼓鼓地骂道:“畜生,把我老人家踢成这样,流了这么多的血,不给医治,还想打人,天下哪有这样强横的畜生。走,畜生,问问你们的畜生镖头去。”他一句话一个畜生,也不知道是在骂马,还是在骂人。
侍茗看那老者身上除沾了些泥土和草叶外,并没有别的伤痕,也没有血迹,知道是有意来跟飞龙镖局过不去的,赶紧闪在一边,让开门口。那人并不进去,站在门口,手上一使劲,疼得疤五缩着身子直咧嘴,那人却高声喊道:“喂,你拽我干吗?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打我老人家吗?咱进去叫你们的畜生镖头给评评这个理。”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位镖师,站在门口冲那老者一抱拳,道:“这位朋友请了。这几个浑人得罪了朋友,在下这里替他们谢罪,请朋友高抬贵手。”大概是自己的马踢伤了人,自觉理亏,所以说话格外客气。
那老者眼珠一翻,歪着头道:“你是什么人?凭甚么叫俺高抬贵手?看你人模狗样的,像个人物。好,俺就买你个人情,高抬贵手。”说着话右手反把着疤五的小臂往上一抬,若不是躲得快,疤五的手掌差点打在镖师的脸上。疤五疼得呵呵连声,连话也说不出来,脸涨得跟猪肝一样,眼望着那个镖师,露出乞求的神情。
那镖师闪在一边,面露惊讶之色。看对方偌大年纪,抓着疤五庞大的身躯像掂个小鸡似的,刚才撩的那一下自己只被指尖扫了一下,现在火辣辣的疼,也不知破了面皮没有,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分明是身怀武功。可是不知道对方到目前为止一位胡缠,并没有叫明来意,不知道是不是冲着红货来的,一时之间动不得手。自己的人又在他手里,只得暂时忍气吞声,先想办法把人救下来再说,便上前一步赔着笑道:“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来来来,先到里面喝两碗去。”假装伸手向里让,屈指如钩向那老者的胳膊抓去。
那老者右手一带,把疤五的脑袋拉过来,凑到镖师的手下。一面道:“且慢。俺先问问你,那些畜生是你的吗?先把你畜生踢俺的事说清楚了,再喝酒也不晚。”他不说你的畜生,却说你畜生,不知是不是有意骂人。
镖师差点抓到疤五的头皮,赶紧缩手,半路上变爪为掌,转动手腕,掌尖斜扫向老人抓疤五的手。嘴里说道:“好说好说。畜生踢了人,自然要赔。”老者不慌不忙,曲臂往回一拉,疤五又退了回来。镖师如果不住手,这一掌又正好扫到疤五的脸上。
镖师两度出手都无功而返,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