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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嗫后叫了方怡来坐在旁边相陪,韦小宝这才勉强耐心学下去。陆先生一面教,一面暗暗担心,只怕洪教主随时来传,倘若一篇文章尚未学全,便给教主叫了去,韦小宝这颗脑袋固然不保,自己全家难免陪着他送命。可是这件事丝毫心急不得,越是盼他快些学会,韦小宝反而越学越慢,脑子中塞满的这许多蝌蚪,便如真的在纠缠游动一般,实在是难以辨认。学得数日,韦小宝身上的毒蛇所噬的伤口倒好全了,勉强认出的蝌蚪文还只二三十个,而且缠夹不清,十个字中往往弄错了七八个。陆先生正烦恼间,忽听得胖头陀的声音说道:“陆先生,教主召见韦公子!”陆先生脸如土色,手一颤,一枝醮满了墨的毛笔掉在衣襟之上。一个极高极瘦的人走进书房,正是胖头陀到了。韦小宝笑道:“胖尊者,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我等你好久了。”胖头陀见到陆先生的神色,知道大事不妙,不答韦小宝的话,喃喃自语:“我早该知道这小鬼是在胡说八道,偏是痰迷了心窍,要想立什么大功,以求自保,不料反而死得更加早些。”陆先生冷笑道:“你不过是光棍一条,姓陆的一家八口,却尽数陪你送命。”胖头陀一声长叹,道:“大家命该如此,这叫做劫数难逃。就算没这件事,教主也未必能容咱们多活得几日。”陆先生向韦小宝瞧了一眼,道:“是他们这种人当时得令,我们老了,该死了,那又有什么法子?”语气中充满愤愤不平。胖头陀叹道:“也是我见他年纪小,投其所好,就这么不顾前,不顾后的禀报了上去,唉!”陆先生瞪了他一眼,道:“小也未免小得过了份。”胖头陀道:“陆兄,事已至此,你我同生共死,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何惧?”韦小宝拍手道:“胖尊者这话说得是,是英雄好汉,怕甚么了?我都不怕,你们更加不用怕。”陆先生冷笑一声,道:“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等到你知道怕,已然迟了。”出神半晌,道:“胖尊者请销待,我去向拙荆吩咐几句。”过了一会,陆先生回入书房,脸上犹有泪痕。胖头陀道:“陆兄,你的升天丸,请给我一粒。”陆先生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说道:“这丸入口气绝,非到最后关头,不可轻举妄动。”胖头陀接过,苦笑道:“多谢了!胖头陀对自己性命也还看得不轻,不想这么怜惜就即升天。”韦小宝在五台山上,见胖头陀力敌少林寺十八罗汉,威风凛凛,此刻讨这毒药,显是当洪教主怪罪之间便即自杀,才明白事态果真紧急,不由得害怕起来。三人出门,韦小宝隐隐听得内堂有哭泣之声,问道:“方姑娘呢?她不去么?”胖头陀道:“哼,你小小年纪,倒是多情种子,五台山上有个双儿,这里又有个方姑娘。”左手一把将他抱住,喝道:“走罢!”迈开大步,向东急行,顷放刻间疾逾奔马。陆先生跟在他身畔,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韦小宝见他显得毫不费力,却和胖头陀并肩而行,竟不落后半步,才知这文弱书生原来也是身负上乘武功,说道:“胖尊者,陆先生,你们二位武功这样高,又何必怕那洪教主?你们……”胖头陀伸出右掌,一把按住他口,怒道:“在这神龙岛上,你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韦小宝给他这么一按,气为之窒,改道:“***,你怕洪教主怕成这样,还自称英雄呢,狗熊都不如。”三人向北方一座山峰行去。行不多时,只见树上、草上、路上,东一条,西一条,全是毒蛇,但说也奇怪,对他三人却全不滋扰。转过了两个山坡,抬头遥见峰顶建着几座大竹屋。胖头陀抱着韦小宝上峰顶。这时山道狭窄,陆先生已不能与胖头陀并肩而行,落后丈许。胖头陀将嘴凑在韦小宝耳边,低声问道:“你那部《四十二章经》呢?”韦小宝道:“不在我身边。”胖头陀道:“那还用说?你身边早已搜过几遍。到哪里去啦?”韦小宝道:“少林寺十八罗汉拿了经书,自然交给他们方丈。”心想这搜竹篙头陀打不过少林十八罗汉,听得经书到了少林寺方丈手中,自然不敢去要,就算敢去要,也必给人家撵了出来。那日胖头陀亲手将经书交给澄心和尚手中,对韦小宝这句话自无怀疑,低声道:“待会见了教主,可千万不能提到此事。否则教主逼你交出经书来,你交不出,教主他老人家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韦小宝听他语声大有惧意,而且显然怕给陆先生听到,低声道:“你明明已抢到经书,又还给少林寺和尚,教主知道了,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哼哼,就算暂时不罚你,派你去少林寺夺还经书,也有得够你受的了。”胖头陀身子一颤,默然不语。韦小宝道:“咱哥儿俩做桩生意。有什么事,你照应我,我也照应你。否则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陆先生突然在身后接口问道:“一拍两散,同归于尽?”韦小宝道:“咱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想此刻处境之糟,已是一塌胡涂,能把这两个好手牵累在内,多少有点依榜指望。胖头陀和陆先生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两人齐声长叹。又行了一顿饭时分,到了峰项。只见四名身穿青衣的少年挽臂而来,每人背上都负着一柄长剑。左首一人问道:“胖头陀,这小孩子干什么的?”胖头陀放下韦小宝,道:“教主旨令,传他来的。”西首三名红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来,背上也负着长剑,见到三人,迎了上来。一个少女笑道:“胖头陀,这小孩是你的私生子么?”说着在韦小宝颊上捏了一把。胖头陀道:“姑娘取笑了。这小孩是教主他老人家特旨呼召,有要紧事情问他。”另一个圆脸少女捏了一下韦小宝右颊,笑道:“瞧这娃娃相貌,定是胖头陀的私生儿,你赖也赖不掉的。”韦小宝大怒,叫道:“我是你的私生儿子。你跟胖头陀私通,生了我出来。”一群少女少年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圆脸少女脸上通红,啐道:“小鬼,你作死啊!”伸手便打。韦小宝侧头避开。这时又有十几名年轻男女闻声赶到,都向那圆脸少女取笑。那少女又羞又恼,左足飞起,在韦小宝屁股上猛力一踢。韦小宝大叫:“妈,你干么打儿子?”众少年笑得更加响了。突然间钟声当当当响起,众人立即肃静倾听,二十多名年轻男女转身向竹屋奔去。胖头陀道:“教主集众致训。”向韦小宝道:“待会见到教主之时,可千万不能胡说八道。”韦小宝见他神色郁郁,这些年轻男女对他颇为无礼,心想他武功甚高,干么怕这些十几岁的娃娃,不由得对他有些可怜,便点了点头。只见四面八方有人走向竹屋,胖头陀和陆先生带着韦小宝走进屋去。过了一条长廊,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厅。这厅硕大无比,足可容纳千人之众。韦小宝在北京皇宫中住得久了,再巨大的厅堂也不在眼中。可是这一座大厅却实在巨大,一见之下,不由得肃然生敬。但见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分站五个方位。青、白、黑、黄四色的都是少年,穿红的则是少女,背上名负长剑,每一队约有百人。大厅彼端居中并排放着两张竹椅,铺了锦缎垫子。两旁站着数十人,有男有女,年纪轻的三十来岁,老的已有六七十岁,身上均不带兵刃。大厅中聚集着五六百人,竟无半点声息,连咳嗽也没一声。韦小宝心中暗骂:“***,好大架子,皇帝上朝么?”过了好一会,钟声连响九下,内堂脚步声响。韦小宝心道:“鬼教主出来了。”哪知出来的却是十名汉子,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衣分五色,分在两张椅旁一站,每一边五人。又过了好一会,钟声镗的一声大响,跟着数百只银铃齐奏。厅上众人一齐跪倒,齐声说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胖头陀一扯韦小宝衣襟,令他跪下。韦小宝只得也跪了下来,偷眼看时,见有一男一女从内堂出来,坐入椅中。铃声又响,众人慢慢站起。那男的年纪甚老,白鬓垂胸,脸上都是伤疤皱纹,丑陋已极,心想这人便是教主了。那女的却是个美貌少*妇,看模样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微微一笑,媚态横生,艳丽无匹。韦小宝暗赞:“乖乖不得了!这女人比我那好姊姊还要美貌。皇宫和丽春院中,都还没这等标致角色。”左首一名青衣汉子踏上两步,手捧青纸,高声诵道:“恭读慈恩普照,威临四方洪教主宝训:‘众志齐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伦!’”厅上众人齐声念道:“众志齐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伦!”韦小形容词一双眼珠正骨碌碌的瞧着那丽人,众人这么齐声念了出来,将他吓了一跳。那青衣汉子继续念道:“教主仙福齐天高,教众忠字当头照。教主驶稳万年船,乘风破浪逞英豪!神龙飞天齐仰望,教主声威盖八方。个个生为教主生,人人死为教主死,教主令旨遵从,教主如同日月光!”那汉子念一句,众人跟着读一句。韦小宝心道:“什么洪教主训?大吹牛皮。我天地会的切口诗比他好听得多了。”众人念毕,齐声叫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无事不成!”那些少年少女叫得尤其起劲。洪教主一张丑脸神情漠然,他身旁那丽人却笑吟吟地跟着念诵。众人念毕,大厅中更无半点声息。
第二十回 残碑日月看仍在 前辈风流许再攀
那丽人眼光自西而东的扫过来,脸上笑容不息,缓缓说道:“黑龙门掌门使,今日限期已至,请你将经书缴上来。”她语音又清脆,又娇媚,动听之极,伸出左手,摊开手掌。韦小宝远远望去,见那手掌真似白玉雕成一般,心底立时涌起一个念头:“这女人做这老婆倒也不错。她如到丽春院去做生意,扬州的嫖客全要涌到,将丽春院大门也挤破了。”左首一名黑衣老者迈上两上,躬身说道:“启禀夫人:北京传来讯息,已查到了四部经书的下落,正在加紧出力,依据教主宝训的教导,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取到,奉呈教主和夫人。”他语音微微发抖,显是十分害怕。韦小宝心道:“可惜,可惜,这个标致的女人,原来竟是洪教主的老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月光光,照毛炕。”那女人微微一笑,说道:“教主已将日子宽限了三次,黑龙使你总是推三推四,不肯出力,对教主未免太不忠心了罢?”黑龙使鞠躬更低,说道:“属下受教主和夫人的大恩,粉身碎骨,也难图报。实在这事万分棘手,属下派到宫里的六人之中,已有邓炳春,柳燕二人殉教身亡。还望教主和夫人恩准宽限。”韦小宝心道:“那肥母猪和假宫女原来是你的下属。只怕老婊子的职位也没你大。”那女子左手抬起,向韦小宝招了招手,笑道:“小弟弟,你过来。”韦小宝吓了一跳,低声道:“我?”那女子笑道:“对啦,是叫你。”韦小宝向身旁陆先生和胖头陀二人各望一眼。陆先生道:“夫人传呼,上前恭敬行礼。”韦小宝心道:“我偏不恭敬,又待怎地?”可是走上前去,还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说道:“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寿与天齐。”洪夫人笑道:“这小孩倒乖巧。谁教你在教主之下,加上了『和夫人』三个字?”韦小宝不知神龙教中教众向来只说“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一入教后,便将这些话念得熟极而流,谁也不敢增多一字,减少半句。韦小宝眼见这位夫人容貌既美,又是极有权势,反下拍马屁不用本钱,随口便加上了“和夫人”三字,听她相询,便道:“教主有夫人相伴,寿与天齐才有趣味,否则过得一两百年,夫人归天,教主岂不寂寞得紧?”洪夫人一听,笑得犹似花枝乱颤,洪教主也不禁莞尔,手捻长须,点头微笑。神龙教中上下人等,一见教主,无不心惊胆战,谁敢如此信口胡言?先前听得韦小宝如此说,都代他捏了一把汗,待见教主和夫人神色甚和,才放了心。洪夫人笑道:“那么三个字,是你自己想出来加上去的了?”韦小宝道:“正是,那是非加不可的。那石碣弯弯曲曲的字中,也提到夫人的。”此言一出,陆先生全身登时如堕入冰窖,自己花了无数心血,才将一篇碑文教了背熟,忽然间他别出心裁,加上夫人的名字,那如何凑得齐字数?这顽童信口开河,势不免将碑文乱说一通,自己所作文字本已破绽甚多,这一来还不当场败露?洪夫人听了也是一怔,道:“你说石碑上也刻了我的名字?”韦小宝道:“是啊!”他随口说了“是啊”二字,这才暗叫:“糟糕!她若要背那碑文,其中却没说到夫人。”好在洪夫人并不细问,说道:“你姓韦,从北京来的,是不是?”韦小宝道:“是啊。”洪夫人道:“听胖头陀说,你在北京见过一个名叫柳燕的胖姑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