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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里,不正是我们期待已久的事吗?嘉敏,为什么?
正当他惊疑不定,大队人马聚集的脚步声,有条有理的靠近,相当多数的人马,包围住这内书房左右了。
而在门外,一个熟悉的讨厌嗓音响起:
“李煜!你别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你敢动孤一根毫毛,艾尔铁诺的大军,就立刻踏平唐国……”
他先是一呆,继而恍然大悟。当下又是悲愤,又是气恼,猛地长吸一口气,白皙纤细的右手臂,突然涨个老大,彷佛盘根错节的百年老松,筋肉突起,声势甚是怕人。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一振臂,只见狂飚的劈空掌劲,如飓风般破窗而出。
“呼!”男子与屋内相距数十丈,又是身处过百骑士间,安全无虞,方自得意洋洋,哪料一道劲风忽在面前响起,惊觉不妙,赶忙侧头避过,却是迟了半步,面门彷似给人一拳狠狠打中,喷出的鼻血,合着两颗门牙溅个半天高,在昏死过去前,男子听见了自己的骨碎声。
在往后的许多天里,男子只要一有表情,立刻便会疼的流下眼泪,一直到一年后的每个深夜,这鬼神难敌的一掌,还是每每让男子自梦中狂叫惊醒!
人在屋内发掌,破空的掌劲,居然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穿越那么多骑士的护卫,从容伤敌,这等武功,天威莫测,又岂是可畏可怖四字所能形容,骑士们一时哗然大乱。
斗室内,他缓缓放下了手臂,这一掌,应该对外面的骑士,有相当程度的阻吓作用,让他们不会立刻冲进来,如此,当可多争取到一点时间。
他望向她,目光中既有无限温柔,无限依恋,又是无尽的伤心。
嘉敏!嘉敏!这些日子以来,苦了你啦,都是因为我的窝囊,才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把那么多人的苦全都扛下……
强做出微笑,他又伸出手来,要揽她起身。
故国的子民,不是不重要;无情的兵灾,绝不能再次牵连到子民们。只是……只是,为了你,就算是千古罪人我也心甘情愿,来!跟我一起离开吧!
比较起来,百万生灵,又哪比得她回眸一笑要来的重要,只要能让她重展欢颜,哪怕是堕天恶行,他也将照做不误。
见他如此心意,她感动莫名,长久以来的期盼,终于成真,两颗飘零而破碎的心,此刻得以紧紧连系,一如当初。得愿如此,复能何求?只是,在历经了这么多事变之后,伤疲不堪的心,纵能愈合,也绝不会是当初的那颗心了。
从嘉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你两年前要走?
既然你的走,粉碎了一切,那又为什么要再回来,让我多添一丝假希望。
既然要回来,为什么又不在一年前回来,如今……如今事物依旧,人情早非啊!
如果是在两年前,甚至一年以前,见着他,她会不顾一切,管他什么后人议论、千夫所指,她必将放下所有束缚,与他共同脱出牢笼,虽死无悔。
但是,这两年来的忧患生活,教她学会了稳重多虑,更明白了人情忧患,当看到那么多无辜被斩首的人头,怨愤而无依的堆在脚边,她再也没办法硬下心肠,让不相干的人因己而受害了。
更何况,一旦百姓遭劫,受到非难的,除了自己,还有他。世间的人,会把他形容成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庸亡国主吧!
这点,是她就算死,也不愿见到的。宁教“红颜祸水”,莫成“千古罪人”!
顷刻间,她心意已决。
趁着主子昏迷急救,几个贪功的侍卫,瞄准了室内的银发身影,猛力射出细小暗器,寄望能图个侥幸。
但闻“呲呲”连响,牛毛针、菩提子、铁莲子、袖里箭……各式大小暗器,在触及他身体三丈前,全给护体气罩挡下,一一无力地坠落在脚边。
他没有反击,也无心反击,因为更重要的事,吸引了他全副精神。
“啪!”第三次,碰触柔夷的手,又给拨回。
而这一次,两人的嘴边有笑,眼中,却有泪。他们是笑着泪眼相对。
自始至终,他们无发一言,既是无能,也是毋须。
在目光交触中,他们清楚地了解彼此的心意。
你的好,我的伤,彼此的苦,我们都明白呵。
你不能走,而我,也不能再留了。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再多说,只有侮辱了彼此的心意。
他望着她,热泪盈眶,忽然间,他想起了临别前,自己的诺言。
“我们打勾勾,从嘉哥哥,一定要回来喔。”
“好,我就跟你打勾勾,笑一笑吧!要是骗你,我就吞一千根针,这样行了吧!”他苍凉苦笑,跟着,他蹲下身,拾起了脚边的细针,就这么对着她,仿似尝什么津津有味的佳肴,开始一根一根地,往口中送。
她没有阻止,也无能阻止,手掌和背后的失血,已让她的视线有些茫茫然,她只能静静地看,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抚着他的脸。
自今而后,或许无能再见,那么,这一刻,说不定就是他们最后的相聚了,她又怎么能打断,他最后证明心意的机会呢!
针色湛蓝,是有毒吗?
他不知道,反正,在毒药麻痹他口唇前,他的感官早就麻木无觉了。利针扎舌刺喉的痛楚,完全浑然无觉,反倒是她的轻触,她的一颦一笑,整个地清晰起来。
血,皓腕上的血,舌尖的血!
泪,凝视中的泪,心底的泪!
当血沿着脸庞流下,混合无奈的泪珠,缓缓入喉,当真是血泪斑斑。
曾有诗人悼念亡妻时,这么说:“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
而此刻,他们亦是无言相对,凄凉欲断肠呵!
辛酸的感觉,随着眼泪慢慢流尽,取而代之的,竟是有些甜美、有些苦涩、有些温馨,却又化为无尽伤心的滋味。
这滋味中,苦中有甜,一如他们笑中有泪。
脚边的针,用完了,他满口鲜血,嘴唇泛紫,却想移身再捡。她拉住他,轻轻摇头,对着外边越益喧闹的人声,莞尔一笑。
他亦一笑,停下动作,在她水葱般的纤指上,深情一吻,烙下血之誓印。
“但教有生一日,我,永不负你!”
良久良久……
他放下玉指,向后退开。跟着,他仰空长啸,顿足一点,身如掠空大鹤,撞穿层层屋瓦,破空而去。
骑士们的呼喊、怒骂声,与清啸混合,却立刻显得微不足道。而后,啸声渐远。
她跌坐在地,听着大批侍卫跑近的声音,而因为身上的失血,渐渐昏昏欲睡。
不晓得为什么,在昏迷过去之前,她忽然有个预感,自己从今以后,将不会再落半滴眼泪了。
今晚一别,两人将璶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方法来继续自己的战争,也许再也见不到面了,也许从此生死相离,不过,在那一吻的誓言中,她知道,尽管身处两地,或许天人永隔,两颗心,将会超越一切的距离,紧紧相系,这是他的诺言啊!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宫灯黄,初映雪,王城里所有的民众、达官贵人、贩夫走卒,都给这样的啸声惊醒。
那彷佛是九天苍龙,长声怒吼,尽情倾泄自己愤怒的啸声,回荡在王城之内,馀音绕梁,久久不散。
梦醒了,盅底酒液已干,而窗外的大雪却犹自未停,纷纷飘落地面。
在那以后,剑仙李煜之名,响遍整个昆仑,成为第一位闯进艾尔铁诺王城能全身而退者,由是三次,斩杀破穹骑士、王室高手不计其数,期间艾尔铁诺更联合四大势力,策动秦淮血战,激战一日夜,还是给其逸去,李煜自此号称当代第一剑术名家,声势之盛,似乎犹在三大神剑之上。
在屡次的战役中,李煜越来越狂。
这次中都之行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本来已经渐渐平和的心境,重新又掀起惊涛骇浪,恩、怨、恸、怒,激烈地冲激着他的心灵,让所出的每一剑都凝聚沛然神威,当者披靡,却也因此导致天心意识大乱,武功强弱不定。
在理智上,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狂,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藉着不断的征战证明自己的实力,使艾尔铁诺心有所忌,不敢对唐国妄动,也不敢再对她稍有侮慢。
最后,双方在四大公子另一“定远君”旭烈兀的牵线下,达成秘密协议,李煜受封“陇西郡公”,艾尔铁诺画唐国旧地为特别行政区,从此免税,更给予诸多优惠,而李煜则从此停止一切刺杀行动。
当一切的大事底定,人们在茶馀饭后,有着数不清的传言。有人说,李煜是大英雄,忍辱负重,以一人之力,逼得大国低首;也有人说,李煜是窝囊废,居然与亡国仇人妥协,还任由旧情人给他戴绿帽,真是乌龟王八。
当然,每当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也是有人装模作样,一副惯看世事的样子,摇头叹道:“都是红颜惹出的祸水啊!”
而他,长年流连于酒馆歌楼,听着人家批评起李煜的种种时,无由地痴痴傻笑;却又总在听到旁人提及“红颜祸水”、“妖女误国”时,愤然与人老拳相向,继而放声长哭。
之后,就在每个大雪夜,独自对着一个个见底的酒瓮,楞然出神。
而她,也在每个雪夜,推着轮椅,在大雪中对月凝视,久久不语。
偶尔,她在晨间醒来,会发现在枕边、窗台上,静静地放了一枝白杨梅。
是谁曾经这样说:
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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