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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竟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宽慰。
夜萤心如刀割,泪如雨下,道:“我是蠢脑筋,洞悉不了世事人心,承继不了鬼域大业,我唯一能看懂的人只有你……我原以为……只有你……”
夙砂影无声地望着痛哭的夜萤,面具下的眉心锁得更紧,他握着千魂刺的手掌竟在微微地颤抖,夜风吹拂着他的紫袍,令他的整个身影充溢着说不出的孤独和落寞。
“阿夙……我错了么?”夜萤的脸颊缓缓地靠近夙砂影的鬼面,在咫尺之遥顿住,他颤抖着伸出手掌,轻轻地抚上那具狰狞可怖的面具,啜泣道:“……只是因为纯粹的相信,我便追随你来到大宗,追随你卷入战争……你说得不错,我若死在这里,你亦不会替我收尸……今日被欺骗被利用,不过是我咎由自取……从一开始,我的到来就是个错误,是不是?”一问终了,夜萤已然泣不成声。
夙砂影的唇角隐隐一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顿了顿,却终究未说出口,强悍如他,此刻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如此,任何解释都是枉然。他若告诉夜萤,所有的冷酷无情或许只是表象,所有的输赢善恶皆是宿命般的无可奈何,夜萤会信么?他身为天影旗的旗座,活着的每一日,皆为杀戮和胜利而生,世人皆知,夙砂影,是个对敌人从不手软留情,对身边的伙伴亦同样无情无义的杀人武器,可谁又知道,他此番利用夜萤,设计对抗沈犹枫,决然将九毒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夜萤,如果他告诉夜萤,自己也同样感到过锥心刺骨的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挣扎,夜萤,会信么?
“你走罢,有些事情,有些人,你本无须懂。”夙砂影叹了口气,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铁石心肠。
夜萤凄声一笑,收回放在夙砂影鬼面上的手掌,有些恍惚地转过身,透亮的眸中已无半点光华,此时此刻,他已然神情戚戚,心如死灰,无力再行任何质问,不想再求任何解释,他迈开脚步,沉重地动了数步,忽地又驻足停下,流着泪,厉声道:“阿夙,我会回到鬼域,再也不会烦你,但在此之前,我必须阻止你的‘屠龙计划’,无论你因为何种原因一再地置九毒于死地,无论九毒是不是我的血亲哥哥,我都决不会放任你伤害他,否则,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我自己,你我……自此决裂!”
夙砂影冷眉深锁,难以捉摸地凝视着夜萤,蓦然间,他竟开口一问,这声音和语气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会如此迷茫,可是这疑问,又千真万确是从他内心深处迸发而出:“告诉我,你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夜萤闻言,竟然回首破涕一笑,决然道:“因为九毒是夜萤在这世上唯一的哥哥,就如同阿夙……你是夜萤在这世上唯一深爱的人一样,这份情,永远也不会改变。”夜萤转回身,独自朝着逐日城门跌跌撞撞地奔去。
夙砂影定在原地,始终一如既往地沉默,既不辩解,也不挽留,和每次分别一样,他只是无声地望着夜萤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然而,这一次,他却猛然惊觉,自己的手掌竟然在不住地颤抖,夙砂影有些奇怪地抬起手掌,神情复杂地看向掌中的纹路,渐渐地,那纹路变得极短极暗,夙砂影一惊,一双手掌不知何时已经化成了儿时的模样,小小的,却已布满血茧,他耳边依稀萦绕起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砂灯照影,夙夜无寐,你今后,就叫夙砂影罢……”
夙砂影……他忍不住笑了,这个名字令儿时的他很欢喜,因为夙砂影三个字,深深地烙着与鬼域相关的记忆。
那个给他赐名的男子,同他一样戴着张狰狞可怖的恶鬼面具,但鬼域的子民却尊这男子为王,鬼域的域神巫君婆婆则直呼这男子为夜孤寐,鬼域未来的储君夜萤将这男子唤作父王,而他,只能称这男子为师父和主人。
他渐渐长大,看着无数的陌生人在鬼域来了又去了,他们都唤他为夙砂影,却唯独有一个女子,将他唤作小阿夙,这个女子从大宗朝而来,虽然与他仅仅相差十二岁,却待他亲如母子,以至于在那女子离开之后,生在鬼域的人,也都习惯叫他阿夙了。
“王后已怀上子嗣,乃我鬼域未来的储君,夙儿,鬼域不能再留你,从今以后,你便是大宗朝的子民,未得本王允许,一生一世都不许再踏入鬼域地界,更不得靠近王儿一步……”
他冰冷的心猛然一颤,霎时感到沉重的酸涩与无奈,但身为鬼域王最得意的弟子,他始终是心如明镜的,一直以来,他都比同龄的少年早熟太多,离开鬼域,是他无法抗拒的宿命,尽管那一年,他年仅七岁。
“去大宗朝寻一个叫墨台鹰的人,成为他的杀手,代替本王兑现十年前的承诺。”
他心中一笑,杀手么……
“身为杀手,你必须忘记曾经的出身,抛弃任何感情,断掉所有牵念,如此,方有机会打破鬼域王室百年无休的诅咒……”
他沉声一叹,诅咒么……若是宿命,我唯有背负。
自此以后,天涯相隔,他甚至等不及看到那未出生的婴儿是何模样,就必须匆匆离开,他只知道,这个未出生的婴儿,是他此生不可亲近更不可去爱的人。直到十年后,他才有过一次机会秘密回到鬼域,见到已长成翩翩少年的夜萤,而一切,又是另一个恍如隔世的旧梦了……
夙砂影颤抖着握紧拳头,沉默地立在树林中一动不动,这是他头一次感到锥心的痛苦,他只能像这般如石雕般地立着,让思绪穿过十年来的颠沛流离,给自己找一个舔舐伤口的理由。不知过了多久,他试探着将手掌伸向脸上的鬼面,下意识地顺着之前夜萤轻抚过的弧线,缓缓地揭下了那扇从未见过阳光的面具——那是一张怎样地面容?面具下的容颜拥有无与伦比的俊美,可那额心却刺着触目惊心的黥纹。
夙砂影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心的黥纹,涩然叹了口气。黥纹,是他一生也无法洗去的烙印,而血亲,这个身为平凡之人都该熟悉和倍觉温暖的字眼,竟从未在夙砂影的心里留下过任何痕迹。
哥哥么……夙砂影不经意地一笑,霎时间,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心中最温柔的部分,那是他从未跟人提及的部分,也是他心底温暖而伤痛的部分,更是他想要打破命定的诅咒所不惜代价的部分。
殿下,或许终有一天,你会懂的。
'33'第一百五十章 天 兵
大宗延顺十八年盛夏,一名急欲出城的男子与驻守悬星城门的朝廷士兵发生激烈冲突,这名男子自称狄老三,由于行迹可疑,出言不逊,在城门口遭遇朝廷士兵的盘问,男子在情急之下与朝廷士兵刀戈相见,岂料却失手刺死了一名守城的校尉,骚乱中,那男子身负重伤逃逸,却仓惶遗失了身上秘藏的书信。书信很快被呈至悬星总营,殷钊亲阅后,方知此信乃蓝婴投诚于墨台鹰的秘密降书,信中夹带着万长亭的官印。殷钊为人谨慎多疑,起初并未全信,即刻派人考证降书笔迹与官印真假,得到确切的回禀后,殷钊方才深信无疑。一时间,朝廷巡狩蓝婴投降龙鼎联盟一事在悬星城内掀起轩然大波,然彼时流云已暗中集合党羽逃赴青州,查无对证。新仇加旧怨,致使殷钊雷霆震怒,他并未通报万长亭,便强行颁布军令,正式向龙鼎联盟宣战出兵。
七月流火,酷暑难耐,殷钊率领百万朝廷兵马强渡昙河,与墨台鹰率领的龙鼎联盟大军在逐日城外的乱石滩展开了激烈的殊死厮杀。龙鼎联盟由李云蓦和唐青羽率大军正面挥师迎战,墨台鹰于大帐中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一时间,两军混战,杀声震天,万骑驰动,风云变色。
龙鼎联盟大军乃真正的百战精锐,训练有素,刀剑锋利,步兵重守,骑兵重攻,互为阵形,从容厮杀,很快便反守为攻取得主动权,渐渐显露优势。乱石滩上,龙鼎联盟的天兵强将战鼓擂动,阵型万变,势如山洪暴发,声如咆哮惊雷。李云蓦冲锋,唐青羽掩护,一路狂奔长啸,纵马厮杀,浴血奋战,穷追猛赶,一鞭一剑交相辉映,眨眼便去了那领兵副帅的头颅,吓得那副帅身边的朝廷士兵屎尿齐流。
殷钊大军虽人数众多,但经过蓝婴“投降”一役,各营早已人心惶动,根基本就不稳,加之时值酷暑季节,这些将士多为北僵人,完全无法适应南方的闷热气候,强渡昙河又耗费了相当大的体力,导致战争刚一开打,朝廷军队的士气已一落千丈,死的死,伤的伤,缴械投降的更是不计其数。
眼见朝廷兵力已去了半余,殷钊方才惊悔自己莽撞误事,匆忙发兵不过是中了龙鼎联盟的下怀,为免更大的损伤,殷钊立即号令撤兵,谁知,当他率领余下残兵败将再次渡回昙河,准备退守悬星城时,却哪里还有退路?沈犹枫的兵马早已从暗道潜入悬星城,那城中留守的多是寻常百姓,见了龙鼎联盟的兵马,竟大开城门,纷纷夹道恭迎,沈犹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龙鼎联盟的战旗插上了悬星的城楼。
殷钊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前有李云蓦的兵马兜尾追赶,后有沈犹枫的兵马岿然驻守,双方原本实力相当,如今却战势陡转,高下立分。殷钊深知再无退路,索性殊死一搏,刷刷几刃杀了麾下一名贪生怕死的将领,这一招暂时起到了震慑之用,余下将士见状,均不敢再存投降逃跑之念,虽心有余悸,也只好硬着头皮负隅顽抗。
入夜之后,殷钊率领数万败兵反攻上悬星城门,沈犹枫立在城楼上,举起手中的铜镶玉望远镜,冷静地眺望着殷钊的军队如蚁兵一般潮涌而来,待其首发的步兵阵容攻至城下,沈犹枫只淡淡道:“放箭。”
“放箭!”苍风身姿挺直,挥手传令。
霎时间,悬星城楼箭如雨下,朝廷败兵还未靠近城门便被成片射倒,后方败兵适才惊觉,在这密如骤雨的箭势下,步兵上赶着迎战不过是去送死。如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朝廷众将士心灰意冷,眨眼便溃不成军,一个个抱头鼠窜,狼狈至极,只听传令兵嘶声大吼:“将军有令,不许逃!回身迎战!回身迎战!”
败兵早已大乱,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军令,不管听没听清楚,众败兵根本收不住脚,只想着如何保命。殷钊暴怒,一声令下,朝廷军队中仅剩的数千骑兵便尘嚣而至,这些骑兵相较于步兵,速度奇快,且手握铁盾防御,攻击力极其强悍,转眼便悉数靠近城门,立时便要借势攻上。
沈犹枫波澜不惊,好似一个将敌人戏耍在股掌之上的孩子般,竟坏坏地一笑:“换火箭。”
话音刚落,漫天的箭雨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流星一般的火球,从城楼上飞纵而下。火球并不直接攻击坚硬的铁盾和骑兵,而是悉数擦着飞奔的战马而过。狂奔的战马突遇飞火,骇然大惊,纷纷扬蹄嘶鸣。马背上的骑兵被一个接一个地摔入泥中,骑兵一落了马,终究连步兵也不如,未待回神,又一轮箭雨呼啸而下,气势迅猛,根本来不及闪避,仅片刻的工夫,城楼下已是尸横遍野。
后方的朝廷众将士见此情状,皆知殷钊大势已去,再无回旋之地,遂不再心存侥幸,更不想冒死拼杀,为求活命,他们纷纷丢盔弃甲,跪地投降。殷钊众叛亲离,双眼血红,一声狂吼,蒙上战马眼睛,随手拎起一个已经僵硬的小兵尸体,将尸体绑在身前,跨上马背便从乱兵中挥剑杀出,行至城下时,已然披头散发,疯魔不堪,想来他是企图利用那具人肉盾牌来抵挡城楼上的羽箭攻击,再趁机夺上城楼与沈犹枫展开厮杀。
沈犹枫见殷钊挟尸奔来,当下剑眉一斜,向旁摊开手掌,凛然道:“拿弓箭!”
苍风早已将沈犹枫心爱的乌金弓箭准备妥当,忙点头呈上,心中不禁暗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有机会再见到风座精准绝妙的箭技。”
沈犹枫在夜色中肃然而立,身姿显得极其挺拔,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扣弦,龙筋所制的弓弦渐渐被拉开成半圆形,沈犹枫并未停下,直至弓弦拉至右手虎口靠位下颌处,形如满月,蓄势待发,他方才稳住,冷冷地将箭头瞄准城楼下越逼越近的殷钊,突然,只见沈犹枫双目骤沉,右手三指弹弦一松,长长的乌金箭便似一道银光般闪电射出,几乎是在眨眼的刹那,箭身竟一下子洞穿了那死去小兵和殷钊的咽喉,两者如同一串连在一起的葫芦,重重地从马上跌下,在泥地里滚了圈,便再也不动。
霎时间,城楼上的龙鼎联盟众将士纵声欢呼,雀跃不已,在他们心中,沈犹枫一直都是神一般的存在。苍风笑叹道:“好个一箭双雕!够利落!”
“余下的雕,但凡真心投诚者,一律免死。”沈犹枫收弓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