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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独仰起脸,挂着泪珠狠狠地点了点头,果然安静了下来,擦了擦脸道:“我听九毒师父的话!”
九毒一怔,不禁心中大动,这孩子……竟叫他师父!昔日九毒在郦珠山上扬言要收小独做徒弟,不过是一时的玩笑,没想到在今日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小独竟将玩笑变成了九毒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师父……好个师父!这个涉世未深的顽劣孩童,一句无比认真的话,竟将自己不经意地托付。
“轰隆——”不远处的闷响和爆裂声越来越大,地底如同滚动着沸腾的熔岩,似乎下一刻便会喷薄而出。那群恶汉铁青着脸,立时也察觉到了佛炉的异样,不由分说,一眨眼便变幻了阵型,竟由包围之势转为正面压境,排成一字直向九毒三人逼去,看样子是想速战速决。
九毒目光一凛,厉声道:“脱身为上策!”
“罢!”射影毫不含糊,双目一沉,果决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一切小心!”九毒毫不犹豫,当下挟着小独登登登后退三步,突然从斜后方跨出,跟着身子向树荫中骤然闪去,一个展足直朝着滩地的北外围疾纵而去,窦夕年说过,一路北行便可到达青州城门,向北方亡命的跑,是九毒唯一的选择。
身后响起了射影与那群恶汉兵戈碰撞的声音,九毒知道有人追上来,却并未回头,人在绝境之中,总会迸发出惊人的耐力,身上的伤痛已全然不觉,只知道亡命地向前狂奔,哪怕前方是悬崖,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因为停下就预示着两个结局,要么被佛炉炸死,要么被那群恶汉砍死。很快,莲花石墩渐渐显现在眼前,九毒一看便知,他们已经奔到了佛炉的边缘,石墩之后是缠满藤萝的陡坡。
九毒半步未停,当下双掌挥出,狠狠地拉住石缝中的藤蔓,回头朝小独叫道:“上来!”小独立刻会意,身子灵敏地一跃,双臂紧紧地抱着九毒的脖子,顷刻便骑到了九毒背上,只听哧溜一声,九毒背着小独,顺着藤蔓纵身向坡底滑去,脚刚着地,头上便有无数碎石如雨点般袭来,四周猛然响起了如雷贯耳的轰鸣声,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佛炉炸了。
'46'第一百六十三章 牺 牲(二)
“爷爷——”伴随小独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无数的烟灰从头顶倾泻而下,霎时间,金光四溅,浓烟扑鼻,那佛炉四周已然尸横遍野,烈火通天。
九毒拉着小独窜进坡底的岩缝中暂避,坡上不断地有石块和焦木滚下,九毒伸手捂住小独的眼睛,将他颤抖的小脑袋圈进自个儿怀里,尽量避免灰烬和碎石伤到他。
“爷爷……爷爷……”小独恸声哭泣,他虽然年幼,却已深浅尽知,但是孩子的心性使他不愿意接受窦夕年的牺牲,虽然他心中早就明白,只要佛炉还存在,爷爷就活着,一旦佛炉毁掉,自己也就再也见不到爷爷,故而在佛炉炸毁的一瞬间,这个孩子所有的希翼,皆在剧烈的轰鸣声中荡然无存。
九毒抱着小独痛心不已,又为射影的安危极其担忧,正在焦虑之际,便见坡上那片滚滚而下的烟尘中隐约出现个人影,那人越走越近,跌跌撞撞,似乎受了重伤。九毒定睛细看,当即便确认那由远及近的人影正是射影。天影旗杀手的紫色战袍,在漫天烟尘中划开了一道苍凉的肃杀,谁会不认得?
九毒顿时悲喜交加,回首向小独令道:“站着别动!”下一刻已闪身而出,以袖遮面,直朝射影奔去,刚跨至射影身前,只听射影“哇”的一声,口中鲜血喷薄而出,既而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九毒神色骤变,忙抢身将射影用力扶住,方才看清他胸前竟有道五六寸长的剑伤,紧靠心脏,血流不止。
“射影!射影!”九毒不断急呼,心中既惊又痛,只见射影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神智已然昏厥,情况不容乐观。九毒未假思索,一咬牙将射影的胳膊搭在自个儿肩上,使尽浑身力气拖他站起来,穿过烟雾避入岩缝之中。
小独见到鲜血淋漓的射影,吓得魂飞魄散,只听九毒果决道:“过来帮忙!”语气竟透着出人意料的镇定。小独颤抖着跟了过去,二人小心翼翼地将射影扶至岩壁边躺下,九毒定住心神,突然探出右手食指,又快又准的封住射影的或中穴,旋即又伸出左掌,稳稳地撑起射影的脊背,看了眼小独,沉声令道:“扶住他!”
小独惊骇不已,呆呆地蹲在旁侧一动不动,仿佛痴了一般。
“快!”九毒厉声大喝。
小独一个激灵,适才惊醒过来,忙颤抖着抬起小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撑住射影的脊背,眼睛却不敢看向那鲜血横流的躯体。
“只能暂时给他止血,看好了!”九毒恢复了冷静,一把撕下自个儿的前襟,在射影胸前七弯八绕,狠狠地缠住射影前胸那道血流如注的伤口,之后,他从袍子的里襟中掏出一瓶续命丹,悉数倒于掌中用力拍散,再轻轻掰开射影的唇,将药末细致地灌入射影口中。
这续命丹乃是九毒离开天门之后就一直藏于身上之物,若说血竭是天下杀人性命的第一奇毒,那么这续命丹便是世间可救人一命的神药,天门数百年来,一直将此丹奉为至宝。九毒离开天门近两年,一路跟着龙鼎联盟南征北战,丢了不少身外之物,却始终将续命丹妥善保存,他原本打算,若自己或沈犹枫在战场上受伤,可借此丹尽力保命,但眼下见射影重伤,九毒想也未想,便将所有药丸倒出,悉数用在了射影身上,射影乃是为了救九毒和小独才身受重伤,如今九毒用续命丹保他一命,于情于理于良心皆是非行不可之举。
射影服下续命丹后,情况略有好转,乌紫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突然眼白一翻,侧身呕出一大口鲜血,方才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他睁开眼望着九毒,又轻瞥了一眼小独,动了动唇却说不话来,但目光中却透着如释重负般的温润。
九毒抓起射影的右腕,凝神号了号,只觉他脉息微动,脉象紊乱,内力深受重创,然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只要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这个夙砂影座下的得力干将尚可保全一命。九毒微微松了口气,握着射影的手,轻声安慰道:“你别说话,也别乱动,眼下咱们三个躲在岩缝之中,暂无生命危险,你且安心地休息,我会尽快想法子脱身!”
射影对九毒的聪慧素有耳闻,眼下九毒那满脸坚韧的神情又让他极其信赖,遂不再坚持,虚弱地点了点头,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坡上的大火还在肆意蔓延,剧烈的轰鸣声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停歇,九毒看着只剩下半口气儿的射影,又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小独,立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该走还是该留?若走,射影伤重,根本无法行走,若冒然拖着他离开,无疑是将他提前送入鬼门关,更何况这山崖的方圆数里内,必定还隐伏着流云的爪牙,九毒三人在逃亡中万一再遇到那些恶汉,九毒因身份特殊,或许可以保全一命,但小独和射影绝无活路;若不走,继续留在岩缝之中,坡上的大火很快便会蔓延至此,届时,三人不是被烈火烧死便是被浓烟活活闷死,而让九毒和小独抛下射影独自逃命,九毒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怎么办……该怎么办……”九毒的眉头拧成一股绳,彷徨和焦虑逼得他冷汗直下。此刻,最有希望活着逃出去的人是九毒,做决断的人也是九毒,而射影和小独能依靠的人只有九毒,若九毒想不出最妥当的法子脱身,便意味着他将眼睁睁地看着射影和小独走上绝路,他一步行错,另外两人将为此送命,他错不得,不得错。
“若是枫哥哥在此……会如何做……”九毒口中喃喃,一边凝神沉思,一边极力让自个儿镇静下来。在令人绝望的困境下,九毒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沈犹枫,以往当危险逼近的时候,九毒总能依赖沈犹枫将一切化险为夷,但如今,九毒与沈犹枫相隔数里,后者鞭长莫及,无法相护,九毒唯有试着借助沈犹枫的思维去寻找退路,如此想来,他混乱的心绪竟渐渐平复,思路开始清晰起来,暗自忖道:“当咱们所有的出路皆存在危险的时候,枫哥哥一定会选择相对而言危险最小的那一条,从眼下的境况来看,三人皆留在此地无疑是等着被大火烧死,此路必须舍弃;倘若我带着射影冒险离开,他重伤逃亡会有七分危险,若遇上流云的爪牙,则危险十分,结局跟被大火烧死无异,权衡之下,依然极其不妥……可是……”九毒忽地眼神一动,脑海中灵光乍现:“……倘若让不能行动的射影暂留此地,由我独自一人先行脱出求救,再折返回来施救呢……此举没有后顾之忧,可殊死一搏,想来倒有五成的胜算,其成败的关键只是时间。”
九毒沉吟着探身而出,逆着铺天盖地飘来的灰烬朝坡上的火海放眼望去,大火仍在熊熊燃烧,所幸的是,坡上落着一汪林泉,泉水可暂时延缓火势朝坡下迅速蔓延,三人避身的岩缝又处在陡坡的最底端,地势较低,岩缝四周尚有一座高低错落的悬崖呈屏障之势隔开,大火蔓延至此最快也需一炷香的工夫,这一炷香,便是最后的救命机会。
九毒目光骤亮,心中主意顿生,立时未再犹豫,转身踏入岩缝,一把拉过小独,看着他问道:“你肯听我的话么?”
小独不知九毒何意,但看到九毒凝重的神情,不敢再任性,遂认真道:“小独什么都听九毒师父的!”
“好!”九毒用力按住小独的肩膀,以不容反驳的口气,肃然令道:“我要你在此地守着射影,半步也不许离开,直到我回来!”
小独闻言,微微一愣,却丝毫没有犹豫和怀疑,这个惊魂未定的孩童,立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像个小大人一般,一下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重重地点了点头:“小独一定做到!”
九毒释然一笑,凛然站起身来,弯腰将射影身边的长剑拾起,利落地负在自个儿背上,随后,他无声地看了看昏睡中的射影,眨眼便从岩缝中一跃而出,无所畏惧地迈开步子,强忍伤痛向北疾行而去。不多时,九毒便绕过烟尘飞扬的陡坡,一股脑钻出了林子,箭步穿入林子外那片空旷的稻田之中。
那稻田尽头的土路上,正缓缓行驶着一辆迎亲的马车。
'47'第一百六十四章 嫁 娘
崇山峻岭之中,一匹白驹拉着结满喜幔的马车向北疾驰,御车之人正是九毒,此时他身着新郎官的大红喜袍,面色凝重,不断扬鞭赶路。羊肠山道上尘土飞扬,马车渐渐远离大火弥漫的山麓,一个时辰后,眼前横现一条溪流,远处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村落。
“吁——”九毒纶住缰绳,弯腰跳下马车奔至溪边,一面俯身痛饮,一面掬起溪水洗去脸上的烟灰和血迹,之后,他解下挂在腰上的羊皮水囊,灌满清水后起身奔回车中。
车帘倏地掀开一条缝,九毒将羊皮水囊递给车中伸出来的小手,未发一言,跳上马车便欲继续赶路,这时,车中突然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语气怨恨而愠怒:“青州城门戒备森严,早已禁止车马出入,你们如此赶路,根本过不了北城门!”
九毒目光一沉,转身扯开车帘,冷冷地看向车中,说话之人乃是名十八九岁的村女,一袭新嫁娘的红衣艳妆,相貌清丽,神情怨怒,此刻她端坐车中不能动弹,显然被点了穴道。那女子身后挂着红色的纱幔,幔帐之后藏着年幼的小独和浑身血污的射影。
九毒冷然盯了那女子片刻,忽然勾起唇角,邪邪地一笑:“我三人若过不了北城门,姑娘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那新郎官了!”
那女子一愣,见九毒态度强硬,丝毫不容妥协,心中更是气闷,恨恨道:“你半途截了我的喜车,用毒迷晕我夫君和送亲的人,强逼我救下这男子跟孩童,如今又假扮新郎官挟持我一路逃亡,种种强盗劣行,足以凌迟处死千百次……”
“凌迟?”九毒哑然失笑,瞪了那女子一眼,讽刺道:“都言新嫁娘温柔含蓄,你却如此聒噪,一路骂骂咧咧也不嫌累,九爷我今儿个挟持了你,不过是替你那夫君除去一河东狮,待你夫君在山坳里睡醒了,定会对九爷我感激涕零!”
“你——”那女子气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不已,眨眼间,豆大的泪珠簌簌而下。
九毒话一出口,便知道自个儿此言欠妥,他一路上被这女子唧歪烦了,忍不住逞了口舌之快。眼下见这女子流泪痛哭,九毒心中顿觉不忍,毕竟这女子乃无辜百姓,自个儿搅了她的喜事,将她卷进这场逃亡之途,任谁都无法承受这个晦气,但是现下情势紧急,周围危机四伏,根本容不得九毒有半点恻隐犹豫,他暗自叹了口气,心一狠,冷冷道:“姑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