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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眨眼间,白色雪暴排山倒海般从冰坳的边缘呼啸而过,立时寒流激荡,蓦地里一阵极冷的气浪飞到,夜萤身子一侧,掉下马背,滚了几个转身便没入雪潮中。
“弟弟!”九毒痛呼,眨眼间,又闻流星痛啸一声,蹄下顿滑。这气浪虽来得略迟,威力却甚猛,势要将枫九二人掀下马背,九毒待得惊觉,已然身子凌空,不禁骇然叫道:“枫哥哥!”
沈犹枫闪电般左手一勾,几乎是潜意识地抓住了九毒的手腕,他知道这自然风暴无法抵挡,心中唯有一念:“即便和九儿死在这雪原之中,也决不放手。”刚抓住九毒的手腕,右臂突然被一根韧性极强的藤条套住,万幸之下,沈犹枫借力向后一跃,“砰砰”两声,便和九毒齐齐摔入坳中的雪堆之中,未待回神,身侧“飕”地一声,右臂上的藤条已被猛然抽出。沈犹枫心中一惊:“有人相助!”不及细想,身子已然落空,他不由自主地抱着九毒朝那冰坳之下的雪洞滚去,眼前的白色雪浪渐渐远离,耳畔的轰鸣声逐渐模糊,沈犹枫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71'第一百八十八章 巫 君
耳边传来一声声轻唤,沈犹枫动了动眉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影儿由模糊变得清晰,那是两张一样俊美却也同样苍白的面容。
“枫哥哥!”一声惊喜的高呼替代了轻唤声,沈犹枫猛地清醒,下一刻,身子已被九毒紧紧抱住,他陡然惊觉之前种种,来不及细想,忙问道:“你……你是否受伤……”
“我无碍!”九毒小心地将他扶起,疼惜道:“你这般护我,我岂会受伤!”
沈犹枫长长地松了口气,方才放了心。为了九毒,他以身相护,浑身上下摔得青紫,好在筋骨并无大碍。此刻他躺在一堆绒雪上,九毒和夜萤正守在身侧,竟是毫发无伤。
夜萤见沈犹枫苏醒过来,亦长吁了口气,叹道:“一定是师父相救,咱们三人才得以脱险!”
沈犹枫低喘着撑起身子,说道:“那用藤条缠住我右臂之人,想必就是巫君婆婆……”他四下环顾,不禁甚是惊异,原来三人从冰坳顶上跌下,相继滚入幽深的雪洞之中,不仅未葬身冰腹,反而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间极其开阔的冰洞内。
“小呆瓜,这是何地?”九毒亦抬头观望起四周的环境来,在沈犹枫苏醒前,他压根就没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
夜萤站起身来,一面查探冰洞的形貌,一面沉吟道:“这里应该是师父的修行之处,看来咱们已经入了邪夺山的地底……”他的神色复杂难懂,似乎是在拼命回忆自个儿十年前来此地时所留下的记忆,忽然,他眸中一亮,指着前方叫道:“你们看那里!”
枫九二人寻着夜萤指尖望去,但见冰洞深处幽幽地闪出一道银色光柱,时隐时现,变幻无常,映得黑暗的洞底异彩纷呈,再寻着光柱抬首一望,这冰洞的洞顶,竟流泻着无数金丝龙纹纱帐,层叠悬垂,仿若帘幕。
“百尺垂帘……”夜萤豁然开朗,大喜道:“是这儿!金丝龙纹帐便是百尺垂帘!我十年前来此,对这纱帐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绝不会记错!”
枫九二人恍然大悟,原来夜萤是在看过锦囊之后,认出了锦囊面上的绣龙花纹与这冰洞中的金丝龙纹帐极其相似,故而才将恭妃和巫君联系到了一起。如此推断,这恭妃与巫君同为一人,当八九不离十了,且她以绣龙锦囊相赠,想必是有意让身在大鼎的夜萤认出,以便在枫九二人走投无路之时,引他二人回鬼域相见,冥冥之中,其预言之准、苦心之深、时机之妙,实在令人称奇。
三人的视线在石缝冰凌中穿梭,只见洞中冰凌耸立,峥嵘异貌,皑皑岩雪,晶亮透明,晦暗的荧火照得洞中的冰凌染上一层层诡谲的幽蓝色,令人深觉置身魔宫。
九毒心中揣着说不出的迷惑,喃喃问道:“枫哥哥,你是否觉得这冰洞……极为眼熟?”
“恩……”沈犹枫的神色亦是惊惑不已,点头道:“此洞的布局形貌甚像灵予山上的洗泪崖冰洞,只是两处一灵一邪,一予一夺,气息迥异……”
夜萤似乎被点醒了什么,想了想,说道:“我昔日上灵予山寻哥哥,便觉得无忘峰上的山道布局十分眼熟,之后见了洗泪崖冰洞,方才发现那洞的北向,正是朝着鬼域!”
“不错……”九毒心神一动,立时勾起了回忆,沉吟道:“洗泪崖冰洞处于山巅,上接碧落,下连宗土,但这邪夺山冰洞却恰恰相反,乃处于地底,想必是上饮黄泉,下接……下接……”他恍然大惊,抓住夜萤叫道:“小呆瓜!莫非这冰洞之下才是苍穹?!”
未待夜萤答言,突闻一阵奇妙诡谲的笛声飘来,霎时间,那银色光柱中缓缓地走出六名清冷曼妙的异域少女,皆身着玄色纱衣,以墨色绣纱蒙面,头戴满月天镶冠,耳垂弦月璎珞珰,形貌举止互为影子,竟是一模一样。六女踏着笛声飘出,薄步轻摇,幽魅若神,如梦似幻,难辨真假。
枫九二人定住心神,静静地瞧着。夜萤眸中却是光彩绚烂,呆呆唤道:“师父……”
六女面无表情地逐渐飘近,在三人跟前驻足,垂下眼帘,齐声道:“君上有请殿下与两位远客赴台上小叙。”这声音竟好似从一个人的喉咙里发出,游丝千袅,飘忽不定,字字却教人听得清晰。
夜萤蓦地回过神来,顿时喜上眉梢,叫道:“甚好!师父要见咱们了!”又听那六女的声音合成一人之声,淡淡道:“请随我来。”说完,径自飘然而去,速度竟是奇快。
九毒眉头一蹙,心中狐疑:“这群少女明明有六个人,却为何自称‘我’?”
夜萤显得极其兴奋,毫不犹豫地率先奔出,边跑边回头叫道:“哥哥,沈犹大哥,快跟上!”
枫九二人不及多想,拔足紧随而去,很快,三人的身影便没入银光之中。身旁奇景骤然突变,三人边走边瞧,迂回婉转,仿佛游弋鬼幻迷宫,连时光也在此凝固不前。
九毒觉得惶惑不安,将头偏向沈犹枫,悄然道:“枫哥哥,我瞧这群女子似乎被施了催眠迷心之类的邪术,不像是活人!”
沈犹枫紧握着九毒的手掌,低声慰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勿需多疑,待见了那巫君,一切自有分晓。”
九毒心下一定,却忍不住轻声笑道:“我看哪,这鬼域中人大多是副棺材脸,观之夙砂影便可见一斑,待会儿咱俩若撞上个雌的冰山,倒也见怪不怪了!”
沈犹枫哑然失笑,宠溺地点点他的额头,提醒道:“你呀,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多少得管住这张嘴,巫君几十年来周旋于大宗与鬼域两代王族之间,实非常人所能驾驭,你我当心中有数,不可失了分寸。”
“九儿明白啦!”九毒乖乖地点头应允,眼珠一转,笑道:“大不了唤她一声姨娘,这沾亲带故的,她又刻意引咱们前来,总不至于刚一见面儿就把咱俩给诛了!”
沈犹枫笑容骤敛,目光微黯,沉声道:“真想诛杀咱俩的,是那揭去邪夺山灵符之人!”
九毒冷哼一声,啐道:“除了那天影旗的旗座,还会有谁!”
沈犹枫摇摇头,心中似乎存有另外的猜疑。又行了一小段,顿觉银光大盛,面庞骤湿,无数细小的水珠于空中弥漫飞散,粒粒胜似冰晶,异常绚丽。三人侧耳一听,竟可闻哗哗飞溅的水声,看来已走到迷宫的尽头。
六女止步,向两旁让出一条道路,三人会意,当下反客为主,向前疾奔,六女无声紧随其后。眨眼间,身边的银光蓦地消失,三人眼前一黑,旋即又是一亮,待视线渐渐适应过来,已置身于一座三面悬空,蓝雾缭绕的通天嘹望台,台前的白玉阑干边,一名女子的背影俏然而立。
枫九二人驻足不前,夜萤径自冲上前去,神情三分亲昵,七分恭敬,直唤道:“巫君婆婆!师父!”
那女子原本凭栏远眺,听闻身后亲唤,方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她身着墨袍,面覆绣纱,只留一双美目映于面容之上,寒若白雪,皓如碧月。那引路的六女飘然近前,垂目恭侍在旁。
枫九二人观之甚奇,这巫君的形貌装扮竟与那引路的六女完全相同。夜萤称她为婆婆,掐指算算她的年纪,无论如何也该是个四十余岁的美貌妇人,可是如今一瞧,她俨然就是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莫非她修炼了驻颜术?再瞧她那影影绰绰的衣袂之间,浑浑然地透出圣洁仙气,风骨气度虽神秘却不邪魅,虽清傲却不失温婉,与想象中的巫女形象竟是截然不同。
夜萤心中敬畏,咬唇靠近巫君身侧,鼓起勇气道:“徒儿谢过师父相救之恩,此番引哥哥和沈犹大哥前来,乃擅自揣测师父之意,还望师父莫怪!”
巫君默然一点头,伸手抚了抚夜萤的头发,示意他安心。既而,她转回目光平静地打量起枫九二人,无人能识出她那藏于面纱之下的感情和神色,即便是那双映画于外的美眸,也清冷淡泊得仿佛不存在于世上。
枫九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当下抱拳施礼,齐声敬道:“晚辈沈犹枫,九毒,拜见巫君前辈!”
巫君片言不发,忽然一挥墨袖,旁侧陪侍的六名少女身形一晃,竟悉数化为薄影,如洞中的水珠般四散开去,刹那间灰飞烟灭。
枫九二人不禁为这幻奇邪异的法术惊诧不已,看来这六女乃是巫君借水作法,以自个儿的样貌化具人形所造,这么说,那真正的传话引路之人,当是巫君本人……二人这厢正在暗忖,便听巫君淡淡地开了口,语气轻柔:“到本君身边来。”
枫九二人相顾一看,遂携手走上前去,身旁云海波涛,景象奇美,鬼光幻影,虚实难辨,二人至巫君身侧刚一止步,视野骤然开阔,待拨开云雾,放眼望去,台下的景象仿佛一幅画卷徐徐铺开,枫九二人不由自主地双双怔住——
那是怎样的一幅绝美画卷。通天台屹于巍峨雪山之巅,站在台边,脚下飞瀑流泻,俯身鸟瞰,溪、湖、潭、池纵横交错,幽蓝的水域竟环绕着一座气势恢弘的王城!城墙古朴幽蓝,绵延百里;城中怪楼林立,奇阁嶙峋;城外繁花盛开,鸟兽和鸣;云、雾、风在城楼之上交相缠绕,波谲神秘。
“苍穹……”九毒恍惚失了神,一把扶住横在身前的白玉阑干,脸上流光溢彩,惊异至极,喃喃直叹道:“果然下接苍穹之地……奇!甚奇啊!”
“真乃人间仙境!”沈犹枫亦是惊叹不已,他向来沉稳淡定,眼界甚广,然此情此景下,竟也忍不住频频称奇,感慨万千。
夜萤温颜笑道:“哥哥,沈犹大哥,你们一路上皆在迷惑为何未见到繁华喧嚣的城景,此番便好生瞧个清楚罢!站在通天台上,能俯瞰我鬼域王都的全貌呐!”
枫九二人终于明白,雪原中那座废弃的城楼不过是对付不速之客的幌子,无论你是谁,唯有入了邪夺山,穿过巫君婆婆的百尺垂帘,才能亲眼见到真正的鬼域王都。想来那王都中人要出城,城外之人要入王都,皆须穿越邪夺山,征得巫君婆婆的同意,也便在规矩之中了。
巫君平静地望向远方的蓝色云海,轻声说道:“妹妹的骨灰,可散在此处。”
九毒立时会意,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支银樽,轻抚道:“娘亲,九儿送你回来了,且安息罢……”说着他旋开樽口,将银白色的粉末倒入掌中,与沈犹枫一道,抬手向通天台外一把一把地撒去。楚天衣的骨灰遇风化作荧光,悉数飘往通天台下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
九毒收好银樽,只觉夙愿已了,心中通透不已,他抬首看向巫君,已然眼眶潮湿,唤道:“姨娘……”
巫君清冷无痕的目光中恍然闪过点点情愫,说道:“本君自离开大宗时起,便已了无牵挂,如今大宗已没,过往种种尽化云烟,你无须如此唤我。”
九毒并不介意,反而心中一暖,亲昵道:“姨娘若真的了无牵挂,又为何会以锦囊助我?为何会称呼娘亲为妹妹?为何会在雪潮之中出手相救?”
巫君微微一颤,眸中霎时光华敛滟,她凝视着九毒,沉默半晌,突然道:“你身上,竟无半分夜孤寐的影子了。”
九毒俏皮地一笑,谑道:“九儿从前倒是有过妄戾邪魅的时候,如今被这魔头给彻底收了,便愈发地亲起娘亲和信王爹爹来!”
夜萤噗嗤一笑,马屁跟上,打趣道:“我也不像父王,像……像师父多一些!”
“你兄弟二人真是夜孤寐诞下的逆子。”巫君嘴上虽嗔,面纱之下的容颜却拂过淡淡的笑意,她眼中的光华再次落到沈犹枫的身上,轻声叹道:“沈犹信的儿子,倒是颇具乃父之风。”
沈犹枫心中温暖,坦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