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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心骑道:“先赴洛瓦子补充食水,再转西北。”
王怜花忽然接口道:“西北?那要走到什么地方?”
方心骑微微笑道:“罗布淖尔一带。”
王怜花动容道:“罗布淖尔?……是否就是江湖传言中那鸟兽绝迹的沼泽地带,还有一部分人称之为‘罗布泊’?”
方心骑笑道:“不错,正是那里。”
朱七七忍不住插口道:“那里既然连鸟兽都不能生存,人又怎能住下去?”
方心骑道:“有人能的。”
朱七七道:“别的人也许能,但快活王一向最注重享受,就算在行旅中使用的帐篷,都那么豪华,那里又怎会有他住的地方?”
沈浪微笑道:“快活王乃非常之人,非常之人自然有非常之居处。”
方心骑拊掌道:“难怪王爷常说沈公子乃是他平生第一知己,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洛瓦子乃是白龙堆外最大的一处绿洲,许多年来,渐渐已成市集,关外的牧民、关内的商旅,在这里进行着各种交易,出关入关的骆驼队,也都在这里驻扎打尖,只因附近百里,这里是惟一有水的地方。
方心骑率领的骆驼队,在这里以高价补充了食水。
于是,他们便进入飞鸟不渡的“罗布淖尔”沼泽地区。
这一段路途,自然是十分艰苦,若非方心骑对沼泽里的一石一木都了如指掌,简直令人无法想像这许多人畜怎能通过。
纵然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他们的队伍仍保持着整肃的军容,蜿蜒走向“库鲁克河”的干河床。
现在,朱七七终于能和沈浪共乘一匹骆驼,行程虽然艰苦,但她的心里却始终是甜甜的。
她从未能与沈浪互相依偎如此之久。她的精神一松懈,死亡的阴影,也似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了。
却不知他们每走一步,便距离死亡近了一步——这正是一段死亡的旅途,而他们此刻正已接近终点。
进入沼泽之后,风沙倒小了。
天地间,仿佛静得很,只有清脆的驼铃,不时发出一两声悦耳的声响,给这枯燥的旅途,平添了许多诗趣。
朱七七悠悠叹道:“快活王怎会住在这种地方?难道他不怕受罪么?”
沈浪笑道:“大漠之中,处处都有不可思议的神秘地方,我想,在这沼泽之中必定也有一处,快活王想必就住在那里。”
朱七七道:“神秘地方?……难道在这沙漠之中,也会有那古墓一样的地方不成?”
沈浪叹道:“天地间的神秘,有谁能猜测?”
朱七七悠悠地出了会儿神,嘴角泛起了甜笑,缓缓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在那古墓中……”
沈浪叹道:“那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金无望的时候。”
朱七七嗔道:“我在想着你的事,你却在想别人。”
沈浪柔声道:“你就在我身旁,我又何必再想?而金无望……”叹息一声悠然住口,故友之情最是令人神伤。
朱七七面上突也现出伤感之色,幽然叹道:“金无望固然是生死下落不明,但我八弟,他……他小小年纪,那天失踪之后,又会到哪里去了。”
沈浪展颜一笑,道:“你那八弟活泼聪明,谁也舍不得杀死他的。他无论落在什么人的手上,那人都必定会好好地对待他。”
朱七七黯然道:“但他若落在恶人手中,岂非……”
突听一阵驼铃震耳,方心骑在外面沉声唤道:“沈公子……”
沈浪应声道:“方兄有何见教?”
方心骑掀开了那小小的帐篷,笑道:“两位请恕弟子打扰,弟子要对两位无礼了。”
朱七七动容道:“无礼?”
方心骑扬起手中两块黑巾,笑道:“目的地已将到,弟子不得不蒙起两位的眼睛。”
朱七七叹道:“咱们在这里反正什么也瞧不见,你还要蒙住咱们的眼睛,我……我岂非连沈浪都瞧不见了。”
方心骑歉然笑道:“抱歉得很,王爷令严,弟子不得不分外小心。”
于是沈浪他们就什么也瞧不见了。
那黑巾扎得虽不十分紧,但却十分小心。
又走了段路程,远方突然有一阵嘹亮的呼声响起。
一人曼声大呼道:“万丈高楼。”
又听得对方轻呼道:“深谷幽兰。”
然后,骆驼走得就更快,蹄声也清脆起来。
朱七七道:“万丈高楼、深谷幽兰这两句话,想必就是快活王门下的密令。如此看来,这里只怕是快活王的老窝了。”
沈浪道:“听这蹄声似已走上了干燥的土地。”
话犹未了,只听得人声突然响了起来,还似乎夹杂着妇人女子们说话的声音,以及儿童的嘻笑。
朱七七奇道:“这里难道会有个村镇?”
沈浪沉吟道:“按道理说,是决不会有的。听这蹄声,此间地质决不可能建筑房屋,说不定……这里只不过是一些牧民的聚集之地,只有些帐篷围在附近。”
朱七七道:“但快活王又怎会住在这处地方?”
沈浪苦笑道:“这点我也猜不透。”
说话声、人声笑语又渐渐远了。
骆驼队竟似已走过这小小的“村镇”。接着,竟似在往下走。朱七七不禁更奇怪,皱眉道:“奇怪,这里已是平地,怎么还能往下面走?”
沈浪沉吟不语。这时蹄声却更加响,而且两旁还仿佛有回音,他们竟似已走入一个很窄的石头甬道。
只听方心骑道:“老三,王爷回来了么?”
急风第三骑的语声笑道:“自然回来了。王爷要你先将沈浪他们带去。”
骆驼缓缓停下,沈浪被移入一顶小小的软轿。
轿子继续往前走,沈浪忍不住唤道:“七七……”
回答他的却是方心骑带笑的语声,道:“朱七七在另一顶软轿。”
沈浪一笑,又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在地底?”
方心骑笑道;“公子见着王爷,自然就会知道了。”
沈浪只有住口不语,若说这真是在地底,沙漠土质松软,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地底建造一座宫殿。
若说这里不是地底,却又是什么地方呢?
黑巾终于被解下了。
沈浪眼前骤然一亮,便从黑暗的世界中,进入了个辉煌灿烂的天地,就仿佛是奇迹似的。
这里,是一座奇丽的殿堂,巨大的石柱上,雕着华美而古拙的图案,四壁都闪耀着奇光。
沈浪做梦也未想到沙漠中竟有如此堂皇伟大的建筑,假如这宫殿真是在地底,那当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鲜红的地毡,直铺上白玉长阶。
白玉长阶上传来了快活王得意的笑声,道:“沈浪,你瞧本王这地方怎样?”
沈浪赞叹道:“奇妙瑰丽,天下无双,就算在地上,已是人间少有,若是在地下……”
快活王大笑道:“正是在地下。”
沈浪长叹道:“你能在地下建造出这样的宫阙,我委实除了称赞之外,更无话可说。我若非亲眼得见,简直连相信都无法相信。”
快活王捋须笑道:“此地虽经本王修整,但却非本王建造的。”
沈浪耸然道:“若非你建造,那么建造此地之人,就更不可思议了。”
快活王笑道:“以一人之力,又怎能建造出这样的地方……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惊异,这地方本是在地上的。”
沈浪大奇道:“本在地上的?又怎会到了地下?”
快活王道:“此地本来是个城市,在晋代之前便已废弃,日久遂被沙石掩埋,经本王发现之后,刻意经营十年,耗资千百万,才略为恢复了旧观。”
沈浪动容道:“听你说来,这委实有如神话。”
快活王大笑道:“神话……这并不是神话。古史之中,有关此地的记载并不少。”
沈浪道:“在下愿闻其详。”
快活王道:“楼兰,你可曾听过‘楼兰’这两个字?”
沈浪闭起眼睛,喃喃道:“楼兰……楼兰。”
突然大声道:“不错,我记起来了。”
快活王笑道:“你且道来。”
沈浪道:“这‘楼兰’本是汉时西域诸国之一,武帝时屡次使通大宛,楼兰当道,常攻击汉使,昭帝立,遣大将傅介子斩其王,更名鄯善……”
快活王赞道:“不错,沈浪果然博闻强记。”
沈浪道:“莫非这便是楼兰的王都所在之地?”
快活王道:“这里正是楼兰的古城。”
他得意地大笑接道:“这埋没多年的古城,正是本王第一个发现的,别人却只道此间乃是一片荒凉的沙漠,又有谁知道这里竟还有如此辉煌的历史遗迹。”
(古龙注:也难怪他笑声得意,这楼兰古城委实是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古往今来的学人,谁也不会想到这无边沙漠之中,竟掩埋着如此辉煌灿烂的中国古代文明。直到又过了千百年后,这地方第二次被人发现,成为轰动世界的大事,而发现它的瑞典国人“斯文赫定”,也从此得享大名——这件大事自然已与我这小小的故事不再有关系,我表过之后自然也不会再提。)
沈浪凝目端注手持金杯的快活王,叹道:“此地纵然非你所建,但发现它的困难,决不会在建造它之下。”
快活王拊掌道:“沈浪毕竟知我。”
沈浪微微一笑道:“但我却不知熊猫儿此刻在哪里。”
快活王大笑道:“你不问朱七七,先问熊猫儿,果然不是俗子可比。只是你尽管放心,你若活着,他们也决不会死的。”
沈浪微笑道:“那么……那只手呢?”
快活王笑声突顿,拍案道:“那‘复仇使者’果然猾如狐狸,一击不成,立刻全身而退,虽然也算吃了个小亏,却还是被他跑了。”
语声微顿,突又大笑道:“但他想必还是要来的……他若再来时,此间便是他毙命之地了,那时本王倒要瞧瞧他究竟是什么变的。”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白飞飞款步而来。
她已换了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羽衣,珠光辉映下,看来更如同天宫中的仙子,再也不似地狱中的幽灵了。
她瞧着沈浪,娇笑道:“沈浪,你可愿听一件好的消息?”
沈浪笑道:“令人欢喜之事,我随时都愿意听的。”
白飞飞一字字道:“王爷与我已决定,七日之后,便是我们的婚期。”
沈浪耸然失色道:“你……你们真的……”
白飞飞娇笑接口道:“所以,你最少又可多活几日,吉期之中,是杀不得人的。”
沈浪目定口呆,讷讷道:“七日……七日之后……”
快活王捋须大笑道:“此间地远人僻,七日之后,本王少不得还要请你来做喜筵上的嘉宾。”
白飞飞咯咯笑道:“你临死前还能亲眼见到当代最伟大的英雄与最聪明的美人婚事,总算已不虚此生了。”
这是间石砌的屋子,石壁上也雕刻着奇异而古拙的图案,有的人身兽首,有的兽身人首,形状虽然丑恶,雕刻却极精细。
但室内的陈设,却是崭新而华丽的,梨花木的茶几,宽大而舒适的椅子,雕花的大床上,支着流苏锦帐。
这些当然是快活王发现此地才增加的东西。在晋代以前,人们还是席地而坐,根本不知椅子为何物。
于是新、旧两代的艺术,便在这石室中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融合。躺在崭新的床上,欣赏着古代文明的遗迹,这的确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沈浪,此刻便躺在这床上。
但他的眼睛,却没有去瞧石壁上的图案,自从听了白飞飞那番话,他心情便始终不能平静。
“当代最伟大的结合,绝代英雄和绝世美人的婚事……”
沈浪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据他知所,这实在是当代最荒唐的悲剧。他眼看这悲剧立刻就要发生了,但他却不能阻止。
何况,他心里当然还有许多别的事要想。
他哪有心情去瞧那些图画。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就像是坟墓——这本来就已是一座坟墓,但是,难道真要葬身在这坟墓中?
突然,他听见石门移动的声音。
他闻到了白飞飞身上那种淡淡的、鲜花般的香气。
白飞飞走到床头,俯身瞧着他。
一人托了盘食物送进来,又悄悄退下了。
白飞飞轻盈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突然笑道:“你可知道这屋子在楼兰王朝时是什么人住的?”
沈浪茫然道:“是什么人住的?”
白飞飞道:“太监……是太……”
她轻盈地转了个身,抚摸着石壁上的雕刻,又道:“你知道这些图案象征着什么?”
沈浪道:“我并不想去研究古史,我只问你……”
白飞飞打断了他的问话,道:“你莫问我,是我先问你的……这些图案象征着什么?”
沈浪叹了口气,道:“不知道。”
白飞飞道:“这些图案乃是楼兰王朝宗教的一部分,它象征的是性欲,它象征着性欲不能得到满足的人。”
沈浪虽然听到许多人说过许多耸人听闻的话,但一个少女如此坦然地在他面前讨论这没有人讨论过的问题,他还是吃了一惊。
他只有苦笑道:“你倒真渊博得很。”
白飞飞瞧见他的面色,银铃般娇笑起来。
她娇笑着道:“你吃惊了么?……你认为我不该说这话的,是么?每个人都认为讨论这问题是件罪恶的事,却不知道正是人生最值得讨论的问题之一。”
沈浪道:“咳……咳咳……”
白飞飞道:“你莫要假装咳嗽,这本是很严肃的问题……”
她指着石壁上那些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