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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全文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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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愚抢先道:“这两人最少有十三点相同之处:面白,眉垂,鼻钩,体长,手美,衣华,好酒,好色,好赌,嗜食异味,不进猪肉,手上喜御指环,说话喜作手势……捋须也算手势,是么?”
他一口气说出十三点相同之处,面上不禁又自露出得色,哪知“华山玉女”柳玉茹却冷冷道:“还有两点,你未瞧出。”
徐若愚皱眉道:“哪两点?”
柳玉茹道:“柴玉关嘴厚有痣,快活王却留有长髯;柴玉关眉心有肉球,快活王眉心有道刀疤,这两点看来最不明显,其实却最当注意。还有两人俱都能言喜笑,乐于交友,实是太容易看出来了,我真不屑说出。”
徐若愚面颊一红,道:“哦?……是么?”转过头去,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倒下喉咙,再也不去瞧柳玉茹一眼。
李长青道:“徐少侠说的不错,柳姑娘瞧得更加的仔细。但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多更需注意之处。”
柳玉茹也不禁脸一红,道:“哦?……是么?”


李长青道:“各位看凡与柴玉关亲近之人,多有一夕暴毙之事,甚至亲如父子兄弟,亦不例外,想来他们暴毙原因,必与柴某有关。由此可见此人之凶狡无情。柴玉关自衡山一役中,所得武功秘籍与珍宝无数,‘快活王’正是多财而遍知天下各派的武功,柴玉关既能毒毙亲人,背叛师门,甚至连床头人都可自别人身边夺来,转手便毫不吝惜地送给别人,出卖朋友,更算不得一回事了。”他语气越说越愤怒,双目灼灼发光,厉声接道:“综据各点,委实
已可判断,柴玉关与那‘快活王’实是一人。”
众人思前忖后,再无异议,就连天法大师,亦是微微颔首,合十长叹道:“此人多欲好奢,来日必将自焚其身。”
李长青道:“大师说得不错,此人正是因为欲望太多,性喜奢侈,方自做得出这些令人发指事来。但我等若是等他自焚其身便已太迟了,到那时,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上。”
天法大师合十颔首,长叹不语。


李长青缓缓接道:“我兄弟今日相请各位前来,便是想请各位同心协力,揭破此人之真相。此人虽是阴猾凶恶,但各位亦是今日江湖中一时之选,合各位之力,实不难为武林除此心腹大患。”他说完了话,大厅中立时一片寂然,人人面色俱是十分沉重,有的垂首深思,有的仰面出神,有的只是皱眉不语。
过了半晌,金不换突然道:“咱们若真将那‘快活王’杀了,他遗下的珍宝,却不知应该如何发落?”
李长青瞧了他一眼,微微含笑道:“他所遗下之珍宝,大都是无主之物,自当奉赠各位,以作酬谢。”
金不换道:“除此之外,便没有了么?”
李长青道:“除此之外,敝庄还备有十万花红。”
金不换嘻嘻一笑,抚掌道:“如此说来,这倒可研究研究。”取杯一饮而尽,夹了块肉开怀大嚼。
雄狮乔五冷哼了一声,道:“果然是见财眼开,名不虚传,只怕躺到棺材里还要伸出手来。”
金不换咯咯笑道:“过奖过奖,好说好说。”
“玉面瑶琴神剑手”一直仰天出神,别人说话他根本未曾听进,此刻方缓缓道:“此事虽然困难,倒真是扬名天下的良机……”突然一拍桌子,道:“对了,谁若能杀了那‘快活王’,就该赠他武功第一的名头才是。”
柳玉茹冷冷道:“纵然如此,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只怕也未必能轮到你这位神剑手。”
徐若愚冷笑道:“是么?……嘿嘿!”又自出起神来。
大厅中又复寂然半晌,青城玄都观主断虹子突然仰天笑道:“哈哈……
可笑可笑,当真可笑。”他口中虽在放声大笑,但面容仍是冰冰冷冷,笑声更是冷漠无情,看来哪有半分笑意。
李长青道:“不知道长有何可笑之处?”
断虹子道:“阁下可是要这些人同心协力?”
李长青道:“不错。”
断虹子冷笑道:“阁下请瞧瞧这些英雄好汉,不是一心求名,便是一心贪利,可曾有一人为别人打算?若要这些人同心协力,嘿嘿!比缘木而求鱼还要困难得多。”
李长青皱眉而叹,良久无语。
“巧手兰心女诸葛”花四姑微笑道:“断虹道长此话虽也说得有理,但若说此地无人为别人打算,却也未必见得,不说别人,就说咱们乔五哥,平生急公好义,几曾为自己打算过?”
断虹子道:“哼,哼哼。”两眼一翻,只是冷笑。
花四姑接道:“何况……纵使人人俱都为着自己,但是只要利害关系相同,也未尝不能同心协力。”
李长青叹道:“花四姑卓见确是不凡……”
突见五台天法大师振衣而起,厉声道:“柴玉关此人,确是人人得而诛之,贫僧亦是义不容辞。但若要贫僧与某些人协力同心,却是万万不能。告辞了。”大袖一拂,便待离座而去。


忽然问,只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随风传来,到了庄院前,也未停顿,人马竟似已笔直闯入庄来。天法大师情不自禁,顿住身形,众人亦是微微变色,一齐展动身形。厅上一阵轻微的衣袂带风声过后,九个人已同时掠到大厅门窗前,轻功身法,虽有高下之分,但相差极是有限。
李长青纵是武功已失十之七八,身法亦不落后,抢先一步,推开门户;沉声道:“何方高人,降临敝庄?”


语声未了,已有八匹健马,一阵风似的闯入了厅前院落,八匹高头大马,俱是铁青颜色,在寒风中人立长嘶,显得极是神骏,马上人黑衣劲装,头戴范阳毡笠,腰系织锦武士巾,外罩青花一口钟风氅,腿打倒赶千层浪裹腿,脚登黑缎搬尖洒鞋,浓黑的眉毛,配着赤红的面膛,虽然满身冰雪,但仍是雄赳赳,气昂昂,绝无半分畏缩之态。
厅中九人是何等目光,一眼望去,就知道这八人自身武功,纵未达到一流高手之境,但来历亦必不凡。


李长青还未答话,急风响过,冷三已横身挡在马前。他身躯虽不高大,但以一身横挡着八匹健马,直似全然未将这一群壮汉骏马放在眼里,冷冷道:“不下马,就滚!”词色冰冷,语气尖锐,对方若未被他骇倒,便该被他激怒,哪知八条大汉端坐在马上,却是动也不动,面上既无惊色,亦无怒容,活生生八条大汉,此刻亦似八座泥塑金刚一般。冷三居然也不惊异,面上仍是冰冰冷冷,口中不再说话,左臂突然抡起,一钩挥出钩住了马腿。那匹马纵是千里良驹,又怎禁得住这一钩之力,惊嘶一声,斜斜倒下。冷三跟着一腿飞出,看来明明踢不着马上骑士,但不知怎的,却偏偏被他踢着了,马倒地,马上人却被踢得飞了出去。变生突然;冷三动作之快,端的快如闪电。
但另七匹人马,却仍然动也不动,直似未闻未见。马上人不动倒也罢了,连七匹马都不动弹;竟是令人惊诧,若非受过严格已极之训练,焉能如此?


群豪都不禁耸然为之动容。冷三击倒了第一匹人马,却再也不瞧一眼,身形展动又向第二匹马掠去。他全身直似有如机械一般,绝无丝毫情感,只要做一件事,便定要做到底,外来无论任何变化,变化无论如何令人惊异,也休想改变他的主意。
突听李长青沉声叱道:“且慢!”
冷三一钩已挥出,硬生生顿住,退后三尺,李长青身形已到了他前面,沉声道:“朋友们是何来历?到敝庄有何贵干?”
金不换冷冷接口道:“到了仁义庄也敢直闯而人,坐不下马,朋友们究竟是仗着谁的势力,敢如此大胆?”
七条大汉还是不答话,门外却已有了语声传了进来,一字字缓缓道:“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语气当真狂妄已极,但语声却是娇滴清脆,宛如黄莺出谷。
金不换眯起眼睛道:“乖乖,妙极,是个女娃娃。”转首向徐若愚一笑:“徐兄你的机会来了。”


徐若愚板着脸道:“休得取笑。”口中虽如此说话,双手却情不自禁,正了正帽子,整了整衣衫,作出潇洒之态,歪起了脸,眉毛一高一低,斜着眼望去。只见一辆华丽得只有书上才能见到的马车,被四匹白马拉了进来,两条黑衣大汉驾车,两条锦衣大汉跨着车辕。
李长青微微皱眉,眼见那马车竟笔直地驶到大厅阶前,终于忍不住道:“如此做法,不嫌太张狂了么?”
车中人冷冷道:“你管不着!”
李长青纵是涵养功深,此刻面上也不禁现出怒容,沉声道:“姑娘可知道谁是此庄主人?”
哪知车中人怒气比他更大,大声道:“开门开门……我下去和他说话,”
两条跨着车辕的锦衣大汉,自车座下拖出柄碧玉为竿,细麻编成的扫帚,首先跃下,将车门前扫得干干净净。接着,两个容色照人的垂髫小鬟,捧着卷红毡,自车厢里出来,俯下身子,展开红毡。
金不换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要瞧热闹的模样。徐若愚眼睛睁得更大。
柳玉茹面上虽满是不屑之色,心里也不觉暗暗称奇:“这女子好大的气派,又敢对仁义庄主人如此无礼,却不知是何人物?……长得如何模样?”别的犹
在其次,这女子长得漂不漂亮,才是她最关心的事,也不禁睁大了眼睛,向车门望去。


车厢里忽然传出一阵大笑,一个满身红如火的三尺童子,大笑着跳了出来。看她模样打扮,似乎是个女孩子,听那笑声,却又不似。只见她身子又肥又胖,双手又白又嫩,满头梳着十几条小辫子,根根冲天而立。身上穿的衣衫是红的,脚上的鞋子也是红的,面上却戴着咧着大嘴的火红鬼面,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眼望去,直似个火孩儿。柳玉茹当真骇了一跳,忍不住道:“方……方才就是你?”
那火孩儿嘻嘻笑道:“我家七姑娘还没有出来哩,你等着瞧吧,她可要比你漂亮多了。”


柳玉茹不想这孩子竟是人小鬼大,一下子就说穿了她心事,红着脸啐道:“小鬼头,谁管她漂不漂亮?……”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人影一花,已有条白衣人影,俏生生站在红毡上。先不瞧她面貌长得怎样,单看她那窈窕的身子在那雪白的衣衫和鲜红的毛毡衬映之下,已显得那般神采飞扬,体态风流,何况她面容之美,更是任何话也描叙不出,若非眼见,谁也难信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柳玉茹纵然目中无人,此刻也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暗起嫉妒之心,冷笑道:“不错,果然漂亮。但纵然美如天仙,也不能对仁义庄主无礼呀!姑娘你到底凭着什么?我倒想听听。”
白衣女子道:“你凭着什么想听,不妨先说出来再讲。”神情冷漠,语声冷漠,当真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李长青沉声道:“柳姑娘说的话,也就是老夫要说的话。”
白衣女道:“莫非你是生气了不成?”


李长青面寒如冰,一言不发,哪知白衣女却突然娇笑起来。她那冷漠的面色,一有了笑容,立时就变得说不出的甜蜜可爱,纵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再难对她狠得下心肠,发得出脾气。只听她娇笑着伸出只春笋般的纤手,轻画着面颊,道:“羞羞羞,这么大年纪,还要跟小孩子发脾气,羞死人了。”满面娇态,满面调皮,方才她看来若有二十岁,此刻却已只剩下十一二岁了。
众人见她在刹那间便似换了个人,都不禁瞧得呆了,就连李长青都呆在地上,讷讷道:“你……你……”
平日言语那般从容之人,此刻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衣女发笑道:“李二叔,你莫非不认得我了?”
李长青道:“这……这的确有点眼拙。”
白衣女道:“九年前……你再想想……”
李长青皱着眉头道:“想不出。”
白衣女笑道:“我瞧你老人家真是老糊涂了。九年前一个下雨天,你老人家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到我家来……”
李长青脱口道:“朱……你可是朱家的千金?”


白衣女拍手笑道:“对了,我就是你老人家那天在大厅见到的哭着打滚要糖吃的女孩子……”她娇笑着,走过去,伸出纤手去摸李长青的胡子,娇笑着道:“你老人家若是还在生气,就让侄女给你消消气吧。你老人家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谁教侄女是晚辈,反正总不能还手的。”


李长青闯荡江湖,经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见过不知多少厉害角色,但此刻对这女孩子,却当真是无计可施,方才心中的怒气一转眼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苦笑着道:“唉,唉,日子过得真快,不想侄女竟已亭亭玉立了。令尊可安好么?”
白衣女笑道:“近年向他要钱的人,越来越多,他舍不得给,又不能不给,急得头发都白了。”
李长青想到她爹爹的模样,真被她三言两语刻画得人木三分,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九年前,老夫为了‘仁义庄’之事,前去向令尊求助,令尊虽然终于慨捐了万两黄金,但瞧他模样,却委实心痛得很……”
白衣女娇笑道:“你还不知道哩,你老人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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