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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的意思,并非说“游魂”到了,而是说饭铺到了——一间小小的门面,五张小小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酒香、茶香一阵阵从门里传了出来,只可惜桌子上却坐满了人。
金无望道:“此地生意太好……”
朱七七道:“生意好的地方,酒菜必定不差。”
金无望道:“怎奈座无虚席。”
朱七七道:“无妨,你跟着我来吧。”
拉着金无望走进去,走到角落上的桌子边一站,这桌子上坐的是两个面团团的商人,正吃得高兴,猛一抬头,瞧见金无望,直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赶紧垂下头,再也吃不下了。
朱七七拉着金无望,站着不动,那两人手里拿着筷子,夹菜又不是,放下又不是,竟拿着筷子就去算账了。
于是朱七七与金无望便在这张桌子坐下。
金无望摇头道:“果然有你的。”
朱七七道:“这就叫做狐假虎威。”
金无望忍不住大笑起来,但笑了半晌,又突然停顿。
朱七七道:“你为何不笑了?我喜欢你笑的模样。”
金无望默然半晌,一字字缓缓道:“这半日来,我笑得实已比以往几年都多。”
朱七七呆呆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究竟是酸?是甜?是苦?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幸好这时酒菜已送来,于是朱七七放怀吃喝。
金无望却是实难下咽,朱七七便不住为他夹菜。别的人既不敢瞧他们,又忍不住要偷偷来瞧。
只因这两人委实太过奇怪,男的太丑,女的太美,又似疏远,又似亲密,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何关系谁也猜不出来。
朱七七只作不知不见,笑道:“这一块你非先吃下去不可。空着肚子喝酒,要喝死人的。”
伸出筷子,夹了块排骨,要送到金无望碗里。
但,突然间,她身子一震,筷子夹着的排骨,“噗”的掉进酱油碟里。她目光直勾勾瞧着座前面的窗子,面上竟已无血色。
金无望动容道:“什么事?”
朱七七用筷子指着金无望身后的窗户道:“你……瞧……”语竟已无法成声,筷子不住地“喀喀”直响,显见她的手竟抖得十分厉害。
金无望变色回首,窗外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又是奇怪,又是着急,沉声道:“瞧见什么?”
朱七七颤声道:“窗……窗外有个人。”
金无望道:“哪有什么人?你眼花了么?”
朱七七道:“方才有的,你一回头,他就走了。”
金无望道:“是谁?”
朱七七道:“就……就是那恶魔,那害得我又瘫又哑的恶魔。”
金无望动容道:“你可瞧清楚了?”
朱七七道:“我瞧得清清楚楚,他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直到此刻,她竟仍未定过神来,语声竟仍有些颤抖。
金无望面上也变了颜色,双眉皱起,沉思不语。
朱七七道:“你可要追出去?”
金无望摇头道:“此刻必定已追不着了。”
朱七七惶然道:“那……那怎么办呢?我此刻一见着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了。他好像随时随地都跟在我背后,还要来害我。我只要一闭起眼睛,就好像瞧到他正冲着我狞笑……”突然放下筷子,用手掩面,几乎哭出声来。
金无望沉思半晌,霍然站起身来,拿出锭银子,抛在桌上,拉起了朱七七的手,沉声道:“你跟我来。”
朱七七道:“哪……哪里去?”
金无望面色铁青,也不回答,拉着朱七七走出店外,四下辨了辨方向,竟直奔镇外最最荒僻之处而去。
朱七七又是诧异,又是惊惧,她委实已被那恶魔吓破了胆。世上她谁也不怕,可就是怕“他”。
只见金无望板着脸,大步而行。四下的地势,越来越是荒僻。此刻虽已雪霁日出,朱七七还是不禁冷得发抖。
她不知不觉间,用两只手扳着金无望的肩膀,倚到他身上。自后面看去,一个高大英伟的男子身旁,倚靠着个窈窕纤弱的少女,依偎而行,这景像确是令人艳羡;但走到前面一看,一个娇笑仙女和一个阴冷丑陋的男子,并肩走在灰蒙蒙的积雪荒原上,这景像却有说不出的可怖。
金无望肩上虽然多了个人的重量,走得仍是极快。
朱七七忍不住又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金无望道:“我也不知道。”
朱七七一怔,讷讷道:“那……那么你要走到哪里去?”
金无望道:“我也不知道。”
朱七七又惊又怒,道:“你……你……”
金无望道:“我这是在做什么,你立刻便会知道的。”
语声微顿,突又低叱道:“来了。”
朱七七倒抽了口凉气,屏息听去,只听身后果然有阵衣袂带风之声,传了过来,来势迅急异常。
但金无望却未停步,也未回头。
朱七七自也不敢回头,只是在心中不住暗问自己:“来的是什么人?莫非……莫非是他么?”
只听那衣袂带风之声,到了他们身后,身形便自放缓,竟始终不即不离地跟着他们,既不赶上前来也不说话。
朱七七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当真有如芒刺在背一般,当真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上一瞧。
但她毕竟忍住了,只是一双手,抱得更紧。
只觉金无望脚步加紧,身后那人脚步也加紧;金无望脚步放缓,身后那人脚步也放缓。
朱七七此刻已可断定,身后这人必定便是那恶魔;她也恍然发现,金无望故意走到这等荒僻之地,也是为了要将“他”引来。
但却猜不透金无望如此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若要将“他”除去,此刻便已该动手了。
他若无意将“他”除去,此刻该有些举动才是呀。
金无望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竟在这荒凉的雪原上兜起圈子来了,那人竟也跟着他兜圈子。
朱七七忍不住又要问他,但还未问出口来,耳中已传入金无望以“传音”之术说出的语声。
只听他一字宇道:“此人武功虽不弱,但内力却不济,我此刻便是在故意消耗他的内力,等他内力不济,再激他动手,便可取他性命。”
朱七七又惊又喜,真恨不得抱起金无望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一亲,来表示她的赞许和感激。
突然金无望仰天一笑,道:“好……好。”
那人也嘶声笑道:“好……好。”
金无望道:“我明知你要来的。”
那人也道:“我明知你要来的。”
金无望道:“你既来了,为何不说话?”
那人也道:“你既来了,为何不说话?”
金无望怒道:“你此刻可是在戏弄于我?需知我虽与你同门,却与你绝无交情。你可知我将你诱至此地,便要取你性命?”
那人似是惊“噫”了一声,但口中还是说道:“你此刻可是在戏弄于我,需知……”
金无望突然厉叱一声,道:“你是什么人?”
语声之中,霍然带着朱七七转过身去。
那人收势不及,几乎撞在他们身上——直冲到他们身前不到一尺之处,才拿桩站住——那一张又脏又丑的怪脸,便恰巧停在朱七七面前,哪是他们心中所猜想的“恶魔”,却赫然是金不换。
这一变化,不但使朱七七大惊失色,金无望也大感意外——他们未引来狐狸,却引来了一只狼。
朱七七失声惊呼,道,“是……是你。”
金无望怒喝道:“原来是你。”
金不换咯咯笑道:“是我……两位未曾想到吧?”
朱七七大声道:“你鬼鬼祟祟,跟在我们身后,要干什么?”
金不换挤了挤眼睛,笑道:“我只是想瞧瞧,两位亲亲热热的,走到这荒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这里可不是亲热的地方呀。”
金无望怒喝道:“住嘴。”
金不换道:“好,住嘴。大哥叫我住嘴,我就住嘴。”
仰天一阵怪笑,接道:“如今我才知道,我们的大哥,毕竟是有苗头的,三下两下,就从沈浪手上将这位朱姑娘抢了过来。”
金无望月光闪动,面露杀机。
朱七七却忍不住大骂道:“你放的什么屁?”
金不换大笑道:“好凶的嫂子……嫂子,你真凶!小弟告诉你件秘密,我这大哥看来虽老实,其实呀……哈哈,哈哈。”
朱七七忍不住问道:“其实怎样?”
金不换道:“其实我这大哥却风流得很。自他十五岁那年,就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害相思病了,到后来……”
金无望冷冷望着他,听他说话,也不阻拦,但金不换却故意偷偷望了他一眼,故意顿住语声。
朱七七果然忍不住问道:“到后来怎样?”
金不换道:“咳咳,我不敢说。”
朱七七道:“你说,没关系。”
金不换嘻嘻笑道:“这些女子缠得我大哥不能练武,到后来我大哥一发狠,竟自己毁去了他潘安般的容貌。”
朱七七失声道:“呀……”
金不换道:“容貌虽是他自己毁去的,但他毁了之后,性情竟也跟着变了,非但对女子恨之入骨,对男子也不理不睬。”
朱七七呆了半晌,幽幽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你那时果然是在骗我。”
金不换道:“骗你……我可没有骗你……”
朱七七跺足:“啐!谁跟你说话。”
金不换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金无望,嘻嘻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嫂子是和大哥说话,原来大哥以前曾经骗过嫂子,却被我揭破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声“嫂子”,朱七七脸不禁又红了。
她又羞又恼,骂道:“放你的屁,谁是你的嫂子!”
金不换也不理她,自言接道:“嫂子,小弟向嫂子说了这么多秘密,嫂子你多多少少,也该给小弟一些见面礼才是呀。”
朱七七道:“好,给你。”
扬手一掌,向金不换脸上掴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金不换竟未闪避,这一掌竟清清脆脆地掴在他脸上。他也不着恼,抚着脸笑道:“嫂子所赐,小弟生受了。唉!这又白又嫩的小手,掴在脸上当真是舒服得很,大哥你当真是艳福不浅呀。”
金无望突然冷冷道:“你说完了没有?”
金不换道:“说完了。”
金无望一字字缓缓地道:“我与你虽已情义断绝,但是今日念在你自幼随我长大,我再次饶你一命……”
突然暴喝一声,道:“滚,快滚!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金不换神情不动,仍然笑道:“大哥要我滚,我就滚,但是我还有句话要问大哥,问完了再滚也不迟。”
他不等金无望答话,便又接道:“不知大哥你可知道沈浪此刻在哪里?”
朱七七奇道:“你找沈浪做甚?”
金不换咯咯笑道:“要找沈浪的人可多啦,何止我一人。”
朱七七更奇,忍不住追问道:“还有谁要找他?”
金不换道:“仁义庄三位前辈、断虹道长、天法大师、雄狮乔五,还有……便是小弟,小弟虽无用,但这些人却不是好惹的。”
朱七七道:“这些人都要找他,找他干什么?”
金不换道:“没有什么,只不过要宰他的脑袋。”
朱七七身子一震,吃惊道:“为什么……为什么?”
金不换道:“为了他违约背信,为了他多行不义,为了他外表仁义,内心险恶,为了他……唉,不用再说,也已足够了。”
朱七七惊得瞪大了眼睛,道:“但……但沈浪已将展英松、方千里这些人,全都送到‘仁义山庄’去了呀,有他们去,便已可解释了呀。”
金不换道:“展英松等人全是沈浪送去的么?”
他声音突然提得出奇的高亢,但朱七七也未留意。
她应声道:“不错,全是沈浪送去的。”
转首瞧了金无望一眼,道:“你可以作证,是么?”
金无望面上也不禁现出惊疑之色,颔首道:“不错,我亲眼瞧见他们人庄去的。”
朱七七道:“这难道还有什么差错不成?”
金无望诡笑道:“不错,他们的确都已入庄了。”
朱七七松了口气,道:“这就是了……”
金不换冷冷接道:“但他们人庄之后,一句话还未说出,便已气绝而死,哼!……死的当真是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他话未说完,朱七七已不禁失声惊呼出来。
金无望也自耸然失色,道:“他……他们是如何死的?”
金不换冷笑道:“他们不先不后,一入庄门,便自同时倒地,方自倒地,便已同时气绝,全身一无伤痕,想必是毒发毙命,但仁义庄那许多见多识广的高手,竟无一人看出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他仰天干笑数声,接道:“下毒倒也不奇,奇的是他竟能将时间算得那般准确……嘿嘿,哈哈,果然是好手段,好毒辣的手段。”
这番话说将出来,就连金无望也不禁为之毛骨悚然。
朱七七颤声道:“这……这绝非沈浪下的毒。”
金不换冷笑道:“人是他送去的,毒不是他下的,是谁下的?”
朱七七道:“是她……是那女子!”
金不换道:“她是谁?那女子又是谁?”
朱七七跺足道:“我跟你说,也说不清的。”
一把拉住金无望,道:“走,咱们一定要先将这消息告诉沈浪。……”
金不换冷冷截口道:“你们不必麻烦了,自然有人去寻沈浪,反正他是再也逃不了的……至于你们么……唉,此刻只怕也不能走了。”
金无望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