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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泫张口结舌,讷讷道:“但……但这是你……你要我……”
他自然不知道七七肚子里一有气,就喜欢出在别人身上的脾气,当真被整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顿饭吃得真是艰苦之至,但总算吃完了。
胜泫喘了口气,不住悄悄抹汗。
朱七七又开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神情更是焦躁。胜泫哪里还敢去招惹她,闷声不响,远远坐着发呆。
王怜花却又睡下了——蒙着头而睡。他显然不愿被胜泫这样瞧——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这样瞧,真是受不了。
时间,就在这种难堪的情况下溜过,莫说朱七七,就连胜泫也觉此一个时辰过得比平时一年还慢。
朱七七推开窗子,关起窗子,已有十几次了。
她第十三次推开窗子,终于忍不住道:“时候到了么?”
胜泫道:“大概差不多了。”
朱七七道:“那地方你可知道?”
胜泫道:“昨夜去过一次。”
朱七七道:“好,叫那婆子进来,咱们走。”
胜泫怔了怔,望着床上的王怜花,道:“她……去得么?”
朱七七瞪眼道:“为何去不得?”
胜泫低下头,讷讷道:“小……小侄只怕有些不便。”
朱七七道:“有何不便?”
胜泫道:“那里人太多,又太杂,万一有人伤着她……”
朱七七道:“哼,他还没嫁给你,还是我家的人,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有我在这里,谁伤得了他。”
胜泫脸又红得跟红布似的,垂首道:“是……是……”
赶紧跑出去,将那两个大脚婆子唤了进去——他发誓,以后无论“这位叔叔”说什么,自己决不回嘴了。
街上,自然要比昨夜更热闹。
每隔十几步,屋檐下就有个乞丐打扮的汉子站着,背后大多披着三四只麻袋,显见是丐帮的执事弟子。
他们有的抱着胳膊,斜倚在人家门口,有的就蹲在路旁边,别人不去找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找别人。
这是丐帮的规矩。
他们虽是为了接待武林朋友而来,但在大街上,除了要钱、讨饭外,他们是决不许和别人说话的。
自然也有些武林中人去找他们打听、问路,他们就朝东边一指——丐帮大会,显然是在东郊外。
朱七七要胜泫带路,所以胜泫走在前面,中间是两个婆子搭着王怜花,朱七七便紧跟在王怜花的软兜后。
街上的人,瞧见他们,都不免要多瞧几眼,但瞧见朱七七瞪着大眼睛,满脸想找麻烦的神气,大家又不禁赶紧转过头去。
走出了闹区,丐帮弟子更多了。
这时,丐帮弟子中有些人瞧见胜泫,才含笑招呼。
但他们的笑容却都有些很勉强,目光中都有些悲戚之色,装出来的笑容,掩饰不了他们重重的心事。
朱七七瞧见他们的神色,便知道那左公龙绝对还没有现身。她眼珠子一转,赶到胜泫身旁悄声道:“少时到了那里,你最好莫要和我们坐在一起。”
胜泫道:“为……为什么?”
朱七七瞪眼道:“只因为我叫你这样。”
胜泫叹了口气,道:“是!”
朱七七道:“但你也莫要坐得太远……”
目光一转,突然失声道:“熊猫儿在那里。”
胜泫也瞧见他在远处人丛中闪了闪,赶紧道:“我去招呼他。”
朱七七厉声道:“这种酒鬼,你招呼他做甚。”
胜泫只得又垂首道:“是!”
只见两个丐帮弟子远远的走过来,右面一人,形状猥琐,满脸都是麻子,但背后却披着六只麻袋。
右面一人,年纪不大,矮矮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脸上笑嘻嘻的,看来有些傻头傻脑,但背后也是六只麻袋。
六袋弟子,丐帮中已不多。
朱七七悄声道:“这两人你认得?”
胜泫道:“认得。这两人都是昔年熊帮主的嫡传弟子,据说他们在丐帮中的名头都不小,仅在‘丐帮三老’之下。”
朱七七道:“叫什么名字?”
胜泫悄声道:“左面的叫‘遍地洒金钱’钱公泰,右面的叫……叫什么‘笑脸小福神’,姓高,名小虫。”
朱七七不禁笑道:“小虫?这名字倒真奇怪。”
这时,两人已迎面走来。
钱公泰躬身道:“昨夜多谢胜公子传讯……”
瞧了朱七七一眼,改口道:“这位是……”
胜泫还未说话,朱七七已抢着道:“我是他表叔。”
钱公泰诧声道:“哦……”
忍不住上上下下瞧了朱七七几眼。
朱七七道:“你瞧我太年轻,不像是么?”
钱公泰躬身笑道:“哪里哪里。”
朱七七道:“你们是来带路的么?”
钱公泰道:“这……正是。”
朱七七道:“好,走吧。”
钱公泰只得再次躬身道:“请。”
他们本是来找胜泫的,但胜泫却连一句话也没说。
胜泫只有苦笑。
那丐帮大会之地,本来好像是一大片稻田,此刻隆冬时分,秋收早过,田上唯有稻草和积雪而已。
北方乡村多产毛竹,丐帮弟子,便用碗口般粗细的毛竹子,在这片稻田上,搭起了一圈四方竹棚。
他们显见是匆忙行事,竹棚自然搭得简陋得很,竹棚里摆的也只是些长条凳子,粗木板桌。
但此时坐在竹棚里的,却大多是衣着华丽,神情昂扬的人,这景象瞧起来,多少有些不显眼。
四面竹棚外,尽是丐帮弟子,有的在来回闲荡着,有的在闭着眼晒太阳,有的就在这冬日阳光下捉虱子。
这些人模样看来虽悠闲,其实一个个却都是面色沉重,两百多人在一起,竟极少有人说话。
本非要带路的钱公泰,被朱七七两句话一说,只得带路来了,那高小虫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傻笑。
钱公泰将朱七七一行人带到北面的竹棚坐下——北面自然是上棚,这时棚里坐的人还不多。
朱七七什么人也不瞧,大摇大摆地坐下。
钱公泰赶紧抱拳道:“三位就请在此待茶,在下还要去外面招呼招呼。”他也觉得这位“表叔”难缠得很,就想赶紧溜了。
朱七七却道:“且慢。”
钱公泰道:“阁下还有何吩咐?”
朱七七道:“你们既在吃饭的时候请人来,怎的却只请别人喝茶?”
钱公泰神情已有些哭笑不得,道:“有的有的,只是粗菜淡酒,还得请包涵则个。”
朱七七道:“嗯,有倒罢了。”
胜泫赶紧赔笑道:“钱兄若有事,就请去吧。”
一直傻笑的高小虫突然道:“我没事,我在这里陪着。”钱公泰瞧了他一眼,苦笑了笑,匆匆去了。
朱七七道:“好,你既在此陪着,先倒茶来。”
高小虫果然笑嘻嘻倒了三碗茶,道:“请。”
这竹棚里坐着的十几个人,目光早已悄悄往这边瞧了过来,有些人已窃窃议论,显然是在暗中猜测。
“这横小子究竟是谁?”
朱七七的眼睛,也着实不客气的,往这些人一个个瞧了过去,只见这些人年纪都已在四十开外,衣衫质料,俱都十分华贵,神情也俱都十分持重,显然都是在江湖中有些身份的角色。
但这些人她却一个也不认得。
熊猫儿在竹棚外转了好几圈,瞧见朱七七与胜泫等人,眼睛一亮,人却悄悄退走,喃喃道:“好,这小子来了……但沈浪呢……”
他追了一夜,也没追着沈浪。
这时人已越来越多。
熊猫儿又转了个圈子,喃喃道:“我真是个笨蛋,何苦在这里等,到镇上去拦他,不是更好。”
他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的脾气,心念一转,立刻回头就走。一路上东张西望,还是没瞧见沈浪。
等他回到街上时,街上人已少了。别人都已去到会场,只有那些丐帮弟子,还在屋檐下。
熊猫儿就在街口转角处停下,喃喃道:“沈浪若是回来,必定会经过这里。”
他也抱着胳膊斜倚在别人门口,等了半晌,突见一个人拿了十枚铜钱出来,塞在他手里。
熊猫儿奇道:“这……这……”
那人笑道:“烦大哥到别处站着吧,小店还要做生意。”
熊猫儿先是一怔,又觉好笑,心里暗道:“原来别人也将我当乞丐了。”
瞧了瞧自己身上,那打扮果然也和乞丐差不了许多。他不禁大笑起来,将铜钱拿在手里,道:“多谢多谢。”
走到街对面一个小酒摊子,道:“打十文钱烧酒。”
给钱的那人摇头叹气道:“真是要饭的胚子,一有了钱,就喝酒。”
熊猫儿是何等耳力,这些话他自然听到了,心里更是好笑。酒来了,他一饮而尽,突然掏出锭大银子,往摊子上一抛道:“再来三碗。”
给钱的那人瞧得眼睛都直了,怔了半晌,摇着头,叹着气走了回去,口中扰自喃喃道:“这年头,怪人怪事可真不少。”
熊猫儿喝下第四碗酒,街上人更少了。
突见一个丐帮弟子走来,在街口拍了拍巴掌,那些站在街口的丐帮弟子,便都随他走向郊外。
但沈浪还是没有来。
熊猫儿更着急了,喃喃道:“难道他不回来了么……不会的呀,丐帮大会,他怎能错过……但他明明知道会期,却又为何要走?是为的什么急事?”
这时街上再也瞧不见有武林朋友的影子,两旁的店家,本都有些愁眉苦脸,此刻却都有了笑容。
此刻愁眉苦脸的,已是熊猫儿了。
他又喝了碗酒,衣襟敞得更开,喃喃道:“他若不回来,我又当如何是好?”
朱七七不认得别人,眼睛就盯着那高小虫。
若是换了别人,被她如此盯着瞧,必定早已坐立不安,但这高小虫却仍然若无其事,仍然不住傻笑。
朱七七忍不住道:“瞧你整日在笑,你心里是不是开心得很?”
高小虫点头笑道:“是。”
朱七七道:“你有什么开心的?”
高小虫道:“开心的事多啦……你瞧,太阳如此暖和,雪地如此好看,客人来了这么多……这岂非都令人开心。”
朱七七道:“下雨时你也开心么?”
高小虫道:“嗯。”
朱七七道:“下雨时你又有何开心?”
高小虫笑嘻嘻道:“若没有下雨的时候,怎知道出太阳的快活……何况,雨水还可滋润草木、稻麦,也可替人洗一洗屋顶上的积尘……”
朱七七道:“你有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高小虫道:“没有……天下到处是令人开心的事,我为何要不开心。”
朱七七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都开心?”
高小虫道:“嗯。”
朱七七呆呆的瞧了他半晌,失笑道:“你倒真是个怪人。”
她想,自己遇着的怪人,可真不少了:沈浪、熊猫儿、金无望,甚至胜泫,这些人哪一个不怪?
但幸好,凡是怪人,倒都是满可爱的。
突见竹棚中已有人站了起来,道:“乔大侠来了。”
她眼睛一转,果然瞧见乔五和花四姑。
乔五四下抱了抱拳,昂然而入——他脸上难得有笑容,也不肯和人应酬,但奇怪的是,他人缘却不错。
四下竹棚中,都有人站起来向他含笑抱拳招呼。
朱七七道:“奇怪,架子这么大的人,也会有人缘。”
高小虫笑道:“只要不做坏事,只要良心好,所作所为,俱是行侠仗义之事,架子虽大些,别人还是喜欢他的。”
朱七七道:“你知道的事倒不少。”
高小虫笑嘻嘻道:“不多不多……”
突听竹棚外传来“笃、笃、笃”三声木梆响。
高小虫笑道:“师兄传令集合,我也得走了。”
朱七七拧首望去,只见散布在四面的丐帮弟子,此刻果然已聚在一起,排成了整齐的队伍。
竟是那钱公泰与高小虫带领着队伍,走入竹棚间的空地。两百多个丐帮弟子,同时躬身道:“多谢赏光。”
然后,便一齐在这积雪的稻草上坐了下来。
朱七七着急了,喃喃道:“大会已开始,沈浪怎的还不来?”
熊猫儿喝下第十一碗酒了,若不是马蹄声传来,他还会喝下第十二碗、十三碗,甚至第二十八碗。
沈浪不回来,他只有借酒浇愁。
但此刻已有马蹄声传来。
熊猫儿抛下酒碗,狂奔着迎了上去。
三匹马奔来,果然是沈浪和那酒楼主人——还有匹马上坐的却是曾经挨了熊猫儿一拳的大汉。
三匹马后,还跟着辆大车。
熊猫儿张开双臂,迎了过去,大呼道:“沈浪……沈兄,你再不回来,我可要急疯了。”
沈浪勒缰下马,却道:“你们可认得么?”
那大汉苦着脸不说话。
酒楼主人笑道:“若非在下还算聪明,昨夜也挨了这位兄台的老拳了。”
熊猫儿大笑道:“小弟这厢赔罪!但沈浪却要借给小弟去说两句私语。”一把拉住沈浪,远远拉到街那一头。
沈浪笑道:“什么事如此秘密?”
熊猫儿道:“昨夜你可知我到哪里去了厂
沈浪笑道:“你这猫儿喝了几杯酒后,有谁找得到你?”
熊猫儿却正色道:“昨夜我可听见了件惊人之事。”
沈浪从未见到熊猫儿如此正经地说话,也不禁动容道:“什么事?”
熊猫儿道:“那姓胜的公子哥儿,喝了两杯酒后,硬要拉着我去替他做媒,我只得和他一起去到那老平安店……”
当下将昨夜眼见之事,听见的话,俱都说了出来。
沈浪变色道:“那些话你全都听清了么?”
熊猫儿道:“他们当我已烂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