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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姑姑笑着接了,又递与甘棠。
一路无话。
回去了绣房,瑞姑姑遣了几个手脚利落的,细细地叮嘱了,拿了丝线送去其他绣房。
甘棠刚刚坐下,攸儿便笑嘻嘻凑了过来。
甘棠急忙看看瑞姑姑,她正忙着分派裹彩粽的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怎的这会子才回来?又往哪儿疯去了?”
攸儿见她沉下脸来,却是毫不在意。
“我刚拿了米,正碰上张公公进来。”
“可是敬事房的那个?”甘棠急急道。
“正是呢。”攸儿见她急了反而笑了。
“是张公公不假。却并没有问东问西,拿我的错儿。还说等粉做好了,送他一份,给家里的老妹子抹脸。李公公听了这话,又赶忙地给我装上了。”
甘棠瞧瞧攸儿衣襟下挂着的小白布袋,里面的米足有半斤,这才放了心。
“季儿姐姐,张公公还问起你呢。”
甘棠的心又提了起来,“好好儿的,怎么又提到我?”
“是张公公问,咱这里谁绣工好,我就说了是季姐姐。”
甘棠一时气了,紧皱了眉头,“还说了些什么?”
攸儿见她变了脸色,也慌了神。
“没说什么了,没说什么了。公公见时候不早,就叫我回来了。”
甘棠内心疑惑着,又不好说什么,就对攸儿说:
“以后见着公公们,还有各宫的宫女姐姐们,只要没正事儿,避着些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攸儿丧气地点点头。
见着她的委屈样儿,甘棠又有些不忍。
“你且悄悄儿地回去,在我的炕角里有一个青瓷罐儿,取出来,用水细细地刷了。把米倒进去,满满地倒了水,再放到那个角落里去。
回头把上回用剩的皂角仁儿带来,就说是去敬事房现剥的。”
攸儿一溜烟儿地去了。
说着话的工夫,又耽误了绣活儿。甘棠赶忙地穿了一根嫩翠线儿,绣桃叶芽儿。
正绣着,脑子里忽地一闪念:姑姑提过,贤妃娘娘每逢节日里必带一支点翠嵌珍珠含芳簪,上面的翠羽最是鲜活。这翠芽儿一旦绣上去,岂不夺了光彩去?
可是若拆了重来,那针眼儿大了不说,一大会子的工夫也就白搭上了,实在不舍。这可怎么好?
第三章 拜见皇妃
整个后晌,其他宫女欢欢喜喜地缠绕着彩粽儿,见甘棠伏在绣案上,知道她活儿紧,也不来缠磨。
甘棠稳了心神,慢慢绣着。那半截子嫩叶子时时地刺着她的眼睛。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先绣完别的再说吧。
忽听得她们几个喜悦悦地咋呼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却原来是一只小蜂儿闯了进来,被她们一吓,更不知往哪儿飞了。
瑞姑姑正在外面晒着太阳,也快步地走了进来:
“还不止了声,叫人听着像什么?”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宫女们手里干着活计,眼里却瞅着那蜂儿,看它飞哪去。
甘棠也盯着它,它“嘤嘤嗡嗡”的样儿,着实地讨人喜欢。
蜂儿满屋里转了几圈,竟、竟就落到了瑞姑姑头上。姑姑可巧儿在发髻上戴了两朵嵌宝石的绢花儿,一朵粉红、一朵嫩黄,正讨了蜂儿的喜欢。
绣女们乐翻了天,一个个地撑墙捂肚子,丝线也被扔了个满地儿都是。
瑞姑姑大睁着三角眼,张着嘴巴,指着绣女们:
“你们、你们,要疯了吗?”
攸儿刚好回来,见了这番景象也傻了眼。又听见了姑姑的话,就问:
“瑞姑姑,要奏请敬事房吗?”
绣女们笑得越发地厉害,有几个直接撞翻了绣架子,趴到了地上,笑得没了气儿。
瑞姑姑气得混身发抖,却也没有办法,跺跺脚出去了。
好一会子,大家才止了笑。拍拍身上的土,挽一挽头发,再把地上的乱线归到一处,一根根地梳理清楚。互相对视一眼,又笑上一阵子。
听甘棠说完了缘故,正喝茶的攸儿一口茶水喷出来,笑得趴到绣架子底下去了。
甘棠也抿嘴笑着,低头拿绣针,傻眼了:裙摆上溅上了茶水!
茶水不多,几滴。可是在这水清色的纹锦上,那点子茶色可就全显了出来。
攸儿一眼见到了,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甘棠也实在没了主意,只好做好请罪的准备了。反正就这一条贱命,娘娘想要就拿去吧。这样一想,心里反而轻松了。
她又想到瑞姑姑就那样顶着那只蜂儿,颤巍巍地走了,心里就禁不住笑:蜂儿是否正在疑惑着,这么俊俏的花儿怎么没有就花蜜呢?
蜂儿伏在花儿上,蜂儿伏在花儿上!甘棠喜得就要呼出声来。
绣的那点儿嫩芽儿,再嵌上几遭儿水清色线,既与底色儿相称,又不会压过发钗的点翠!那点茶渍做蜂身子最合适了!
以前在门帘儿、被面儿、枕套儿、手绢儿上绣过飞禽走兽,绣过百蝶样儿,独没有绣过这样的小飞虫儿。用红褐丝线做身子,丝线不必浸过皂荚仁水,绣好了用小刷子刮刮,毛茸茸的,最合适了。
若是娘娘不喜欢,扫了兴,说不准就不来调我了。
攸儿眼见甘棠的嘴角翘了上去,慌了神,起劲儿摇她的胳膊:
“姐姐,不要吓我!我这就去找瑞姑姑,祸是我惹下的,我担着。你甭怕!”
甘棠浅笑着,说:“我该谢谢你呢。”
攸儿听了这句,更是魂飞魄散,扭身就要跑。
甘棠使劲拽住她,“我没疯。你快坐下吧。”
攸儿勉强坐下,眼睛用劲儿地看她。
甘棠也不管她,穿好了一根浅褐色的丝线:
“仔细看着这针法。学会了,保你的命,保我的命。咱一处好好地活着。”
她绣完了一个小肚子,又补上几片浅绿的翅子。攸儿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了。
“娘娘万一儿瞧着不雅?”
“拼一回吧。”
攸儿没再做声,乖乖地穿好线,学着她的样子,静静绣起来。
两个人忙碌了一天两夜,好歹完了工。
甘棠把百褶裙工工整整叠好了,恭恭敬敬捧至瑞姑姑跟前。
姑姑满意地笑笑,把手里的绣针插进红缎如意针袋里,接过了裙子,展铺在绣架上。看着一朵朵的桃花,脸上的笑纹儿越加地深了。不过,一展裙摆,那笑纹儿马上就僵了。
“为何擅做主张?”
“不小心溅上了茶水,想不出别的办法。”
“你这是给自己找死路。”
“祸是自个儿闯的,丢了性命,怨不得别人。姑姑放心。”
“你这孩子,唉。平日里见你是个最省心的,到头来却又——,唉。”
“姑姑,不必担忧。这事儿与旁人无干,只怪甘棠命不好。”
“你既然看得开,我多说无益。”瑞姑姑深深吸口气,“出了这档子事,你还是跟我一起去交差。娘娘怪罪下来,你也好解释清楚。到时不会怪我。”
“季儿全听姑姑的就是。”甘棠心中暗自好笑:姑姑口口声声为她着想,还不是极力地把自个儿撇清了,推她到风口浪尖上去,是死是活听凭娘娘罢了。
瑞姑姑前面带路,她俩顺着回廊边上的青石小道去往翠微宫。
甘棠偷眼儿打量着身边的回廊,尽绘着一些龙凤、牡丹的图案。听姐妹们讲过廊里的黄梨木的雕梁极为讲究,这非得在廊里走一走,才能看得清。自己这趟儿去了,不见得能再回来。看样子这辈子是没谱了。
正走着,眼见着路边儿的草下露出了一截子红丝线,煞是扎眼。甘棠一弯腰拣了起来,竟又带出了一个小坠儿,粗看是一个小狮子,张牙舞爪,挺招人喜欢。
“怎么停了?”瑞姑姑见甘棠没有跟上,回头看她。
“石子儿硌了脚。”甘棠弯腰揉揉脚,借势把小狮子揣进了怀里。木头的,不值钱,许是哪个宫女掉的。要是能躲过这遭儿,就把它送给攸儿;躲不过就陪我到底下做个伴儿。
走了足有一顿饭工夫,才来到了翠微宫进宫三年,律法森严,只选秀时见了深黄琉璃瓦的高墙,晋见太后根本不敢抬头,攥紧了赏下的银脚儿,就憋着气儿退出来。公公领着去了绣房,再没逛过这皇宫大院。
只见这宫屋顶,以红、黄、绿五彩琉璃瓦铺盖,木面没有髹漆,通体显现了木材本色,醇黄若琥珀;屋角高高翘起,宛若万云簇拥,飞逸轻盈,又悬挂着风铃,风荡铃响,倒是清脆悦耳的很。
瑞姑姑也停了下来,目示甘棠过去:
“呆会子进去别忘了礼数。但听我说。娘娘问到你了,再说话。务必话音儿低着些。”
姑姑说着,眼圈儿就红了。
甘棠也感伤起来,“扑通”跪下。
“娘娘责怪下来,季儿性命必不能保。斗胆请姑姑把季儿这些年积攒的几两散碎银子送出宫去,交给我娘,也算是报答了养育之恩。倘或不能,就给了攸儿,可怜她没爹没娘。”
“我记下了。走吧。”
早有站在外面的小太监进去传了话,姑姑和甘棠徐徐走了进去。
既存了一死的心,倒没有了畏惧。她审视着这宫里的一切。
地上铺的是汉白玉大理石地转,刻着菱形花纹儿;厅堂正中摆放着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稳重华丽。两旁各摆着两张玫瑰椅,黄花梨的木料,桃花形的镂雕,透着娘娘的喜好儿。
一位身着翠绿裙儿、洒线绣坎肩儿的宫女迎将出来:
“瑞姑姑这边请。娘娘在东暖阁里呢。”
姑姑与甘棠低着头,随宫女拐向了侧室。
一撩大红撒金的软帘儿,扑鼻而来一股子异香,又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姑姑与甘棠请了跪安,就闻得炕上传来一阵清丽的女声:
“姑姑起来吧。”
甘棠随着站了起来,这才第一次看到了宫女们最常提到的贤妃娘娘。
容长脸儿,长眉皓目。没施脂粉,腮颊上却带着些绯红。
“娘娘可比前几日好些?”姑姑笑颜问道。
“好些了。劳瑞姑姑挂记。可是绣好了?”
瑞姑姑有点子踌躇,想说什么又没说,还是把手中的紫缭绫包袱递给了身边的宫女。宫女接过去,放在炕桌上,打开来。
娘娘移动了一下身子,伸过手去,掬起了裙摆,拇指上套着的一枚黄玛瑙方戒,在阳光下荧荧地发光。
“这绣工倒还精细。吆——”
姑姑早已拉着我的衣襟跪下了,一句不吭,等着发落。
“这是你绣的?”
娘娘语气平淡,没显出怒气儿,却也没让站起来。
“禀娘娘,是甘棠自作了主张。姑姑不知情。”
“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娘娘说道。
甘棠慢慢抬起头。窗棂射进来的阳光,刺着我的眼睛。
“生的倒还齐整。过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甘棠站起身来,内心倒还平静,自忖:难道要拿我的一双手出气吗?
走至娘娘跟前,一位宫女托起甘棠的手,让娘娘看。甘棠低着头,倒是把娘娘脱在炕下的一双织金妆花缎鞋面的绣鞋瞧得真真的,看来这位娘娘有一双小脚呢。
“看看手心儿。”娘娘语音柔和。
宫女把甘棠的手又翻转过来,娘娘细细看了。
“这丫头是个操心的命。”娘娘笑道。
“娘娘还学会了看面相呢。”瑞姑姑在一旁搭话道。
“姑姑怎的还跪着?起吧。”娘娘给宫女递了眼色。
宫女搬来一个红木方凳儿,瑞姑姑欠着身子浅浅地坐了。
第四章 骤变
“虽说越了些礼,绣得奇巧,入我的意。瑞姑姑且放宽了心。况且我也不会因了一幅裙摆儿,归罪了姑姑。你在我身前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娘娘款款说道。
瑞姑姑听到这,急忙站起身来:
“这是娘娘心胸宽,怜恤奴才。也是这丫头命大,遇上了娘娘。旁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呢。”
“给瑞姑姑端杯茶来。这半日该渴了。”娘娘发话。
早有宫女端来一盖钟儿,瑞姑姑喜津津的接了。
“上次让泻玉捎的话,可带到了?”娘娘手摸着裙摆上的蜂儿,问道。
“我当时就知会了这丫头,她是满口愿意的。有哪个痴子不愿近近地伺候主子呢。季儿,是不是?”瑞姑姑紧盯着我。
既然到了这个份劲儿,还能抽身吗?甘棠只是垂下头去,轻轻道:“但凭娘娘、姑姑做主。”
瑞姑姑听言,立时乐了:
“娘娘是顶尖儿的人物,这宫里有几位呢?季儿自当是尽心地服侍。娘娘选对了人了,我是愿打包票的。”
瑞姑姑越说越离谱,娘娘反倒笑了:
“瑞姑姑言重了,要了你的得力人儿,该赔些什么呢。”
方才的那位宫女移步出去,取来了两锭金元宝,用条手绢儿当面包了,递予姑姑。
姑姑起初不敢要,使劲推脱,娘娘说并不单为这遭儿,实是姑姑办事平日里尽心,才赏的,姑姑这才红着脸儿收了。
娘娘又道:“取那个雕漆匣儿来。”
又是那位宫女走到多宝格前,蹲下身子,打开镶着兽面镏金把手的橱门,拿出一个小匣子,走到娘娘跟前打开来看。
“那支攒珍珠的怎么不见?”娘娘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