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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狼沉吟着点点头,脸上露出些不豫的神色,乌其将军老道稳重,从军多年从来没有诒误军机的情况发生,这回怎么险些老马失蹄,误了大事!
太阳升出地平线之前,敌我双方的营地里同时有炊烟升起,青狼营将士们早已经吃饱喝足整齐排列,只是点起柴草迷惑敌人。海青狼、丰博尔、萨朗这三员虎将披挂整齐,分别率领分成三路纵队的青狼营,急速潜出阵外,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战场,。
战鼓声动地而来,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一柄柄雪亮的枪尖刀口映着初升红日的光芒,在震天撼地的呐喊声中,向敌营阵掠去。旌旗半卷日色如血,无数只铁蹄在泥土里践踏,激起半天烟尘。
海青狼银盔银甲,座下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锥战马,手中长刀刀尖凌厉地指向前方,厉吼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风声飒飒从他耳边吹过,林间栖息着的飞鸟同时振翅高起,被这四起的杀声惊动着,向蓝天里飞去。
两阵相去数里之遥,对于一匹神骏的马儿来说,不过是一喘息间奔跑的距离。敌营的战旗也在飘扬,营前数名哨卫看见急攻而来的北遥军队,吓得掉头鼠窜。反军营中响起仓惶的哨炮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之前的迷惑战术太过成功,海青狼带着骑马踏破营门闯进敌营之时,反军居然还没能组织起象样的队伍来反击,营中一片狼籍,弃帐残旗,四散在地下。
青狼营骑马的嘶喊声一下子停住,包括海青狼、丰博尔和萨朗在内的所有人,都看着眼前这片宁静如死的营地,个个露出了恐慌的神色。
海青狼心知中了反军的诱敌之计,这座空营明摆着就是个陷阱。他大叫一声不好,再想命令部队后撤,然而已经迟了一步,数声惨叫声起,冲得快的数十匹战马一起掉进了陷马坑,敌军敲响竹梆,无数羽箭象下雨一样兜头向北遥军射来。
海青狼挥动长刀格开羽箭,带领部队且战且退,丰博尔、萨朗这两员副将死死把守在海青狼身边,格开射向拭剑王爷的箭矢。海青狼高声疾呼着指挥手下,骤然只觉得小腹中刀割般痛了一下,一股火烧般的热流向上窜进了胸口。手底下的动作也跟着迟滞,一枚羽箭擦着他的刀锋射来,眼看着距离咽喉只有两三尺的距离,箭尖雪亮如银,锋利得可以刺穿一切……
*
四周雪花飞舞,她赤足奔行在雪野上,身后有狼群在追逐。泪落成冰,发乱如风,这是怎样一个吃人的世界。猛然前望,远处一名身穿银甲的战士,他嘴角噙着笑,手执长弓搭箭向她射来。羽箭穿透星宿海的寒风,旋转着、狞笑着飞到了她的身前,箭尖雪亮如银,锋利得可以刺穿一切……
它飞翔着,笔直地扎进了她的心口,喷溅出来的血花远远地铺撒开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盛放着,她奔跑着的步伐一下停住,不敢置信地看着马背上端坐无语的海青狼。他盯着她用力地看着,目光即复杂痛苦,又有些无可奈何,山长水阔,等闲一离别,就是三千里迢迢难觅的山河。他紧紧咬着牙,叹息着别过马头,往离星靥越来越远的方向走去,背影是那么萧索,转眼间就被狂风卷起的雪屑遮挡住,怎么看,也再看不见。
左边胸中一阵剧痛,星靥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喘息着全身都是冷汗,双手哆嗦了好半天,才勉强把惊怕咽进肚子里,抚按着梦中箭矢穿透身体的位置。
这个梦怎么这么真实?真实得可怕!真实得让人不寒而栗!心口上隐隐地疼着,象有根线系在那里,一紧一紧地拉着,勒破皮肉,渗出鲜血。星靥用手背把额头上的汗水擦擦,觉得全身都粘腻,便披件衣服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吹吹夜风。
人活着,最难面对的往往是自己,午夜深沉时从梦中惊醒,翻检半生经历的所有喜怒嗔痴、那些无故无辜的笑泪,然后一夜再难入睡,这种时候才能体会出什么叫做漫长,什么叫做谙尽孤眠滋味。
此刻又不可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星靥按按自己的太阳穴,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这些纷乱的心绪逼疯。
鼻子里闻到一点淡淡的香烟味,星靥打开房门走出去。海青狼出征后搬到隔壁房间陪她的段嬷嬷也睡不着,她在院角摆了张小几,几上焚着香,正跪在地下蒲团上默默地祷告。
星靥走到段嬷嬷身后,听见了她轻细真挚的低语。
“愿青哥儿与丰博尔平安归来,信妇愿终生茹素,多做善事,为菩萨重塑金身。菩萨保佑,阿弥陀佛。愿青哥儿与丰博尔平安归来……”
段嬷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星靥没有打扰她,就跪在她身后,双手合十,在心里跟着默默地念着同样的祷词。合起双眼,她的嘴唇颤动着,眼角有两滴大大的泪珠坠下。
浮生如梦不堪醒
第四十四章
眼看着箭尖就扎进咽喉,海青狼急忙闪身想躲,可是箭势太快,胸腹间的疼痛又太突然太强烈,他脸色顿时变得雪白。一个长大的身影忽然飞纵着从身边掠过,海青狼只听扑嗤一声箭尖刺入骨肉的声音,就看见飞身挡箭的萨朗铁青着一张满是胡茬的脸翻滚在马前,长箭深深扎进他腰胁间,他疼得在地下挣了两挣也没爬起来。
“萨朗!”海青狼大声叫着伸手去捞他,就在他指尖触及萨朗伸出的大手之前,一阵箭雨凌空而至,在空气中划出黯钝的响声,根根箭尖都指向海青狼。
萨朗圆睁两眼大吼一声:“别管我!”,也许伤着了肺,青狼营副将厉吼的时候嘴里喷出血沫来,他两只手抓起钉在地下的羽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回身跃起,迎着箭矢飞快舞动手里的长箭,“护着王爷先走!”
“萨朗,一起走!”海青狼痛彻骨髓,拍马欲救,一边跟着他的两名亲兵死死拉住马缰,拖着拭剑王爷向后撤。
萨朗吼叫着,疯了一般在箭雨中腾挪翻转,拼尽最后的力量为王爷争取撤退的时间。海青狼拨转马头跑出去十几步远,再回头看,如蝗箭雨里已经不见了萨朗强壮魁梧的身影。
又有两名跟随萨朗多年的亲兵吼叫着打马挡在箭阵之前,用手里的兵器和血肉之躯挡住前方射来的敌箭,海青狼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除了萨朗,这里还有近两万前锋营将士等着他来指挥,稍一迟疑,死的人只会更多。
拭剑王爷双腿猛夹马腹,驾下乌锥马嘶声长鸣,他坐在马鞍上拧转腰身,摘下鞍桥后挂着的强弓与长箭,双膂用力将弓弦拉至最满,连珠般十余箭朝着躲在暗处的敌人发出去,这个方向的箭雨来势顿时轻了不少。一众青狼营勇士迅速从慌乱中镇定下来,跟随着拭剑王爷且战且退,很快撤到了敌营以外,与赶到的步兵战队会合。
海青狼把喉间的酸痛用力咽下去,对身边的丰博尔沉声命令:“速发信号通知乌其将军,敌人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策,他那里说不定也有危险!”
丰博尔点头,从腰间取出信号,点燃后高高地丢上天空,一红两白三发信号之后,东北方向的密林里立刻有两绿一红的信号回应。海青狼暂时放下了心,集中精力,带领其余的大部分部队,努力想挽转这突如其来的败局。
可是尉元膺绝非易与之辈,就在青狼营立足未稳之时,西、北、东南三个方向同时有大批反军出现,将海青狼与手下这一万多人团团围住,唯一可以突围的地方,就只有乌其将军所在东北方向的那片密林。
海青狼危急关头反而镇定如常,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拉住马,看向跟在身边杀得满身是血的丰博尔:“反军既然设计围攻我们,怎么单单留下那一处缺口?乌其将军那里不会有什么变故了吧!”
丰博尔坚决地摇摇头:“信号,今晨,我刚,密定的,反军,不可能,知道!”海青狼点头,当下不再犹豫,大队人马向着唯一没有反军的东北方向奔去。
西南大山,象一只盘踞了亿万年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进犯者。两万青狼营勇士,对于这张饕餮大口来说,根本不够塞牙缝。
第一批冲进密林里的马队,立刻被无数隐在暗处的绊马索、铁蒺藜、陷马坑放倒,树林是猎手最好的藏身处,他们狞笑着露出噬血的表情,等待一批又一批猎物走近,再一批又一批地将他们杀死。林前道路狭窄,撤至此处的北遥将士人群密集,躲在树林里的反军箭手们根本不用瞄准,一箭出去便有一名北遥军人倒地,一时之间尸横遍野。
海青狼情知上当,但此刻已经无法回头,身后三路反军杀声迫近,只有硬着头皮再往前闯,能闯出一个算一个,能杀死一个算一个!
手里的长刀挥动如轮,匹马只身冲在前面,在箭雨中挡出了一条道,拭剑王爷对被箭阵逼迫无法前进的将士们喊到:“跟在我身后,向前冲!”
又有一些武功高强的骑兵学着王爷的样子舞动着长兵器走在最前面,后头跟着一排步兵,虽然不能全数挡住敌箭,但伤亡的人数立刻减少,前进的速度也快了很多。等到有人踏着同伴的尸体成功闯进密林,林中的弓箭就再也不能发挥威力,接下来就是残酷的肉搏。
密林远处传来低沉的号声,这是北方草原牧民善吹的牛角号,号声三短一长,连续吹了数遍,正是北遥军队求救的急讯。海青狼的心沉到最深处,看来乌其将军的人马也与反军遭遇并且吃了大亏,这下子不能再指望他,想要脱身只能依靠自己。
树林里空间狭小,人和马的速度都减慢了很多。论起肉搏战的能力,北遥军队远远胜过尉元膺率领的反军,所以反军并不正面与北遥军发生冲突,他们只是依靠无穷无尽的陷阱与西南特有的毒、瘴、猛兽驱敌,狡猾无比,行踪鬼魅。
一旦踏进林中,就很容易迷失方向,海青狼和丰博尔尽量把队伍集合在一起,企图与被困的乌其将军会合。丰博尔受了不轻的伤,咬牙继续战斗着,他拦住海青狼,哑声说道:“万一,有诈,我先去,看看。”
海青狼点头,分出一小队人马,由丰博尔率领着,向着牛角号响的方向冲过去。而他则继续在这里指挥手下们布置起简单的阵势抵御对手。
此刻四下里看看,围在身边的北遥军士们,只剩下了两三千,其余的不是死在了林外,就是被冲散了,海青狼放慢速度,等着更多的手下追上队伍,他带领战斗力最强的将士击退敌人的又一轮进攻,暂时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时机。
丰博尔一去就没有再回头,海青狼知道他在前面一定遇到了大麻烦,也就是说,乌其将军那里已经凶多吉少,青狼营再也不能从那里突围。他立即组织队伍改变方向,骑行一段路后,咬着牙断然调转马头。
已经死了一个萨朗,再也不能失去丰博尔。这都是亲如骨肉的好兄弟,万一丰博尔有个三长两短,回到京城,要怎么面对殷殷期盼儿子归来的段嬷嬷?亲兵们苦拦不住,只好跟着王爷往丰博尔和乌其将军的方向追去。
树木越来越稠密,枝叶越来越低矮,厮杀声越来越近,海青狼凝神前望搜寻着丰博尔,老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象是中了一刀,从马上重重跌落。
他急得冒火,催马前进,可跟随了他数年的乌锥马突然扬起前蹄凄厉长嘶,起势十分高,海青狼差点被从马背上掀下去,再看时,一根箭正好射中乌锥马的左眼,战马负痛嘶鸣着向右侧翻倒,两只前蹄落地后又同时被陷马坑卡住,小腿处咔吧咔吧两声脆响,一起折断。
“黑龙!”海青狼跃起落地,战马疼得全身颤抖,形状十分可怜可怖。拭剑王爷心如刀绞,面对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战马,觉得仿佛是一条手臂或是一条腿被生生斩断。可理智告诉他,现在的怜惜痛切,只能平白增加黑龙的痛苦。海青狼跪地,含泪取出块冰糖塞进马嘴里,然后手起剑出,精准割断了战马的咽喉。
浓腥的马血猛地喷溅出来,沾湿了海青狼的甲衣,胸腹间的疼痛也越来越厉害,而且渐渐在向上升着,很快就要升至心口,这难道是中毒了?
海青狼痛吼着,提起长刀转身大步奔出,去救躺在地下一动不动的好兄弟丰博尔。
杀退几名上来围堵的反军,海青狼奔至丰博尔身边,看见他脸朝下趴着不动。海青狼急忙蹲下身去想拉起他来:“丰博尔,丰博尔!”
丰博尔瘫软着,被海青狼握住手臂翻转过来,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双眼紧闭。海青狼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忽然之间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右手掌一阵剧痛,疾缩手回来看时,掌手上一个被扎出来的伤口再往外渗出殷红鲜血。
海青狼大吃一惊,再看丰博尔,他微笑着睁开眼睛,将拈在指间的一枚三棱骨钉在拭剑王爷眼前晃了一晃,语声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