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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熙的肩膀无力地垂下,低头望着绣花鞋,克制拔腿奔出的欲望。「女儿明白了,爹…可为何要两三天的时间?」
柳谊的老脸微红,咳了一声,强装镇静地答:「男子禁欲几日,有益于生子之机,你们夫妻俩若真感情深厚,这段日子便更要分开,免得…一时冲动,误了大事。」
听闻此言,柳朝熙一手抚着眉间,再也没了话。
当夜,在出阁前的闺房留宿,承受连续一个时辰胃绞呕心、痛苦万分的柳朝熙,在难以维持优美形象的第五次干呕后,奄奄一息地躺于榻上,面白如纸。
「小姐,妳铁定是吃那桌生子膳食吃出毛病了!」小翠为她擦着额上冷汗,心疼低斥:「老爷也太离谱了!那桌东西…莫说是向来食量小的小姐,就算是十几个壮汉也吃不了全部啊!」
「…没关系,只要撑个几天,让爹安心就够了。」柳朝熙咬着下唇,抑止住干哑喉头里的新一波催吐感。「只要再两天…我们就能、回去了。」
「小姐,我怕妳这样撑不了明日啊。方才问过厨子,他们说老爷为小姐准备的早膳份量就跟今日午、晚膳一样,所以他们天还未亮就得下厨烹饪。」
柳朝熙捂住眼睛,低低呻吟。「就算不能撑,还是得撑。」
「小姐──」
柳朝熙蓦然起身,抓着脸盆第六度低头干呕。如果能把所有食物吐出来,就会觉得舒服许多的,偏偏…!
「小姐,妳这好像不只是吃坏肚子而已…」小翠忧心忡忡地道:「我这就去请大夫!」
「不行…」柳朝熙并未抬起头,一手软软地抓住小翠的袖子,黛眉深锁,我见犹怜。「爹要是知道…一片苦心白费…会很…很失望的…」
「老爷要是知道他那一知半解的生子秘方差点害死小姐,老爷会更失望!小姐也真是的,从小到大总由着老爷的话做事,老爷不懂女子体质,有时太过乱来,小姐竟也毫无怨言地一一完成,真害惨自己了!」
「小翠,别再念了…」稚气地捂住耳朵,像只不理世事的猫儿,柳朝熙整个人都缩在床上。「再被妳唠叨下去,我又想吐了。」
「啊,小姐,我有办法了!」
「我也有办法,像是、能不能请妳先下去休息…」
「小姐,我是说真的!」小翠的声调忧中见喜,刻意忽略她家小姐那句细若游蝇的“我也是说真的”。「我回王府去请二小姐来看看妳,可好?二小姐是小姐的小姑子嘛,可以当是王爷疼爱妻子,请她来照料回娘家的嫂嫂,要是治疗时间过长,也能顺道留在府中过夜。我看小姐妳呕得如此严重,晨日又要继续吃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二小姐在身边也比较安全,小姐妳说怎样?小姐、小姐?」
柳朝熙已经浑浑噩噩地歇息了,小翠为她盖上被子,低喃道:「就当小姐是默许。」
小翠走后,留下一片宁人的安静,柳朝熙于梦中浮沉,场景黑暗凝重,无一物可视。她隐约知道只要想起一个人,只要记得那人的声音和微笑,只要能被那人牢牢地抱在怀里,无尽黑暗中也能顿生光明,身心不再感到分毫苦痛。 只要有那人的碰触…。
柳朝熙的手指动了一下,脸颊感受到舒服的微凉触感,细致温柔的力道、指节带茧的肌肤,拥有这双辛苦一生后的手以及会如此温柔抚摸她的人,不会有错,一定只有──「…夫君?」
她睁开眼,迷蒙的视线,在一缕透着中药味道的袅袅白烟中,见到了卫亚莲那张关怀柔和的脸庞。
“抱歉,我不是将军。”回答时,右手必须拿开柳朝熙稍烫的脸颊,卫亚莲问道:“身体觉得如何呢,嫂嫂?”
「…恶心感似乎消去不少。」柳朝熙想起身,卫亚莲便搀扶着她坐靠床柱。「为什么…妳怎会在这儿?」
“小翠说她家小姐在柳府快被食物谋杀了,要我赶紧来看看。”
「小翠…还是一样夸大其词。」柳朝熙抬手,抚开肩上的发,这才发现手背上被插了四根银针。
“这四根针能暂时止住恶心感,只要喝完这碗药便能拔针。”
「谢谢。」接过药汤,柳朝熙安静地喝完,歉然说道:「竟然在如此夜里还麻烦妳,真是抱歉。」
卫亚莲微笑地摇头。“嫂嫂,我看过那些料理项目,其中几道与妳的体质相克,最好还是避免食用,否则袪毒未成,恐怕又并发其它杂症。”
柳朝熙轻抿唇瓣,勾勒出一股羸弱庄丽的风韵。「…这是我父亲的一片苦心,我不好逆了他的心意。」
“可那些、生子秘方,嫂嫂实在…用不着。”卫亚莲不好意思地红起脸,却不知自己为何而羞涩。
「正因为结果是无用的,我才得在这个过程中让父亲开心,这是我的责任。」虽是强颜欢笑,口吻却十分诚挚:「在最重要的大事上我注定会让爹失望,这类小事我再不做到,便太过不孝了。」
拿自己的身体状况去拚,笨拙逞强的作法。卫亚莲心想,做子女的人唯一能回馈父母的方式只有这个吗?实在是悲哀的“血缘诅咒”。
柳朝熙在奇怪之处格外固执己见的这点,跟沈君雁倒有些类似。想到那个令自己难以招架的人,卫亚莲忍不住叹息。
「亚莲,妳来柳府一事,将军知情吗?」
卫亚莲点点头。
「将军知道妳是为何而来?」
“我向将军说,嫂嫂需要我去看看,将军便无多问,只让我快些跟小翠走。”
「…是吗。」
柳朝熙不知在想着什么,露出难以描述的神情,至少卫亚莲能看出她不再如昨夜那般心烦意乱。将银针一一拔出后,她道:“嫂嫂,尽快休息吧,这样会舒服些。”
「嗯…」柔顺地点头,颇为年幼之感的动作,往床榻的内侧躺下后,她拉拉卫亚莲的袖子。「妳也上来吧。」 卫亚莲睁大眼睛,只觉应是听错了。
「我们一来都是女子,二来还是姑嫂身份,不怕人言可畏。」柳朝熙很快便陷入半梦半醒的呓语状态,那让卫亚莲认为她可能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况且大半夜的,客房一时半刻也整理不出来。」
同床共枕的要求并未等到回答,柳朝熙已气息平稳地进入无梦之眠。卫亚莲站在床榻旁,望着柳朝熙桃红染面、秀色绝丽的睡颜良久,不由得猜测每夜见到此景的卫一色,心底涌升的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一个从未恋慕过女子的女子,发现自己竟凝望一名女子而心跳加速时…。
卫亚莲的思索并未持续下去,因为柳朝熙一个细微的身体移动,顺势将软裘拉离身子。她再度为她盖好,不久,柳朝熙又将被子拉开。
这个人…卫亚莲无奈地低叹。与自己唯一同榻过的卫一色,睡姿就跟她的性格那般稳重,有时一个姿势就能直到天明,哪里有像柳朝熙这般浮动,甚至还有踢被的习惯?虽然不晓得夜里卫一色是怎么处理此种状况,但卫亚莲抹去心里的拘谨之情,解开外衫后便躺于柳朝熙身旁,一手为她盖好软裘,也没移开,连同被子一起抱着她的“嫂嫂”入眠。
别再踢被了,不然明日会更加难受。卫亚莲轻轻拍着柳朝熙的胸口,就像过去为平抚卫一色偶有的夜间恶梦,举措虽简单平凡,由她来做却感到极为细腻和蔼。
隔日,王府庭院,鸟语花香的温暖午后,坐于石椅上的卫一色和宋思薰,专注地盯着棋盘,下棋厮杀间偶有柔声闲聊。
「…将军,昨夜朝熙姊姊和亚莲姊姊没回来呢。」
「嗳,岳父留朝熙在柳府一宿,父女毕竟会有很多事要谈,亚莲跟去…照料。」
「父女啊…」宋思薰移动一子。「朝熙姊姊大概很烦恼吧。」
「为何这么说?」卫一色将《车》移前。
宋思薰皱了下眉,将《炮》召回。「因为朝熙姊姊尚未怀有身孕嘛!」
卫一色眨了几次眼睛,脸微热,将《卒》向前。「这不是…当然的吗?」
「对外头的人而言,这可是一大问题。妇女不孕无子,犯七出之罪,将军能说休妻便休妻。一日无子无后,朝熙姊姊的地位便没有保障,莫说柳尚书为女儿担心,就连京师百姓也巴望着何时淮安王府能请喝满月酒呢。」把攻城略地的《兵》右移,宋思薰抬眼望去,见到卫一色面露忧郁,愁眉不展。「将军。」
「嗯?」不经意应着,卫一色正在心底细细思索柳朝熙的立场。
「不是在叫将军妳,我是说、将军了。」
「──喔!」卫一色回神,以《军》吃《兵》,轻松破了燃眉之急。
宋思薰在沉吟一阵子后,摇头道:「我输了。」
「啊?」 「我一将一杀,妳却因解杀而还杀一步,如此三步过后,我这方只能不变判输。」
「是这样吗?」
这左右逢源、触处生春的玄妙,卫一色竟没有察觉?宋思薰试探性地问:「将军,这盘局是七星聚会,被誉为棋局之王,妳不知道吗?」
七星聚会乃江湖八大排局之首,图势美观严谨,着法深奥精彩,变化繁复多端,是一盘车卒大斗车兵的高深排局,必须懂得善用车兵(卒)残棋进行攻防,双方此时各余七子,步步为营终成和局,稍有疏忽便只能因无棋可走而束手就擒。
「我没听过。」卫一色看着棋局,移动一象一卒。「若我这么做,宋小妹妹就能战成和局了。」
「将军会这么做吗?」
「当然不会。」
宋思薰笑道:「所以依然是我输了。」
「嗯…不过没战到最后,谁也不知我是否会大意出错。」卫一色的声音果决温和。「宋小妹妹与沈军师、朝熙相同,下棋都比别人先知三步局势,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但妳又跟沈军师有同样缺点,虽然思虑周详、洞察先机,却往往缺乏行动力,太懂明哲保身而过快抽身。无论是残局或和局,唯一会跟我战到最后的人只有朝熙,她相信只要拥有实力,当然连运气也会聚集到自己身边──朝熙若为男子,必是英气杰济之勇武将帅。」
然而,因为是女子,所以正深陷于不孕无子这种令人无语的泥沼里。
「我唯一有行动力的那天,却为时已晚。」宋思薰的食指点着红帅,唇带苦笑。「别人早将军了。」
卫一色无法回答,一双内敛宽和的眼眸望着她。
「立武威众,诛恶禁邪,将军一直是我心中最伟大的人。」宋思薰没有抬头,仍是盯着被三子黑卒包围在九宫之格内动弹不得的《帅》。「可是,那时我年纪太小,将军身边已有亚莲姊姊和沈军师;现在,我长大了,将军心里却又有了“妻子”──」
将黑卒驱动而下,逼于帅前。叹息时,神情浮现超乎稚龄的凄涩美艳。的e0ec453e28
「不可能战成和局,早在最初我便无棋可动。」
「那么,重开一局吧。」卫一色的手放在棋盘上,弄乱七星聚会的局势美感。「这一次,无论成败也要战到最后。」
不过,新局只能战至半途,乌云密布,大雨磅礡,说下便下,二人避之不及,各是淋得一身湿回房换衣。房内,宋思薰换上干净中衣,撩起湿濡长发,正要擦拭掉颈间雨水时,李奴儿便旁若无人地开门踏了进来。
宋思薰下意识低叫,抱着身体躲在床帘后。李奴儿却是一副浑然未觉的神情,疑惑地说:「妳怎么还在这儿?不是答应陈老板要教他女儿弹琴?」
「季鸯生…!」摆出有史以来最凶狠的样子,气息难定,丝丝芳馨,看来倒比平日的清纯更具娇弱婀娜的女人风华。「妳、妳竟不通报一声就进我房间!」
「妳平时也是这样,可有见我如妳那般事事在意?莫要忘了,就是上次嘛,妳闯了进来,我还仅着通体可视的薄纱呢。」李奴儿的眼神充满勾魂媚光,扫了她的窘迫一眼,轻软语音能令人骨头酥麻。
宋思薰想起那日的光景,细长手脚、柔美身段、雪白凝肤的李奴儿,也是用一副悠然从容的口吻嘲笑她的面红慌乱,这新仇加上旧恨一涌上心头,嘴巴便口无遮拦地道:「我跟妳不一样,可不喜欢让别人瞧见身子!」
话一出口是立即后悔。
李奴儿眼底闪过一抹忧伤,却毫无迟疑亦无异常地响应:「宋大家说得也是,这次当真是我失礼了。」
「嗳、等等──我不是、季鸯生、妳等──」房门被关上,留下追悔莫及的宋思薰正焦急地套上衣衫。「啊!绣鞋、绣鞋呢?急死人了,绣鞋在哪儿?!算了!」
勉强穿好衣服,她提起裙摆,赤脚跑出房间,廊上偶遇的几名下人全被这样有失礼仪的装扮吓了一跳。说出去定不会有人相信,皇帝金口御封的宋大家,竟然光着脚丫子在王府如无头苍蝇到处乱跑。
特别篇Ⅲ(上)
她年仅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