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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江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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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几段江湖上的切口,对方一群人却一阵发愣,一句也答不上来。原来,这都是些邻村的闲汉无赖,刚刚拦住花轿要了些喜钱,仔细算算发觉不够喝酒,又看到远处一行镖车徐徐而来,这些人合计一下,便打起镖车的主意,想拦住讨些过路钱喝酒,于是便搬了些树枝、石块拦住道路,这些人没跑过江湖,不清楚道上的规矩,张大鹏问的切口自然也就答不出来了。

  领头的那无赖手拎一根枣木棒子,不耐烦道:“说什么屁话呢!给钱过路,不给钱你就把爷们这十几个都砍死在这里!你敢么?”这些人都是玩命的人,平时就算准了没人敢真把他们怎么样;真要是打杀了,老实百姓怕吃人命官司,可不打杀留个后患又必遭报复,因此遇上他们这些无赖多是遇事忍让、破财免灾,这才成就了这些个无赖、混混。

  镖车出行,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张大鹏强忍着火气,在前面用好话奉承,这群人却油盐不浸,就是要钱。这当口,刘得功拖着伤脚一步一蹭地从队伍后面跟上来。刘得功并非想要上前帮助张大鹏平事,而是他一颗心都远远地被那娟姑娘的花轿带走了,前面出事队伍停住,他却全然不觉,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只是跟在车队后面直勾勾地瞪着眼睛一步步趔趄而行。

  为首的混混正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呵斥张大鹏,却见对面一个蓬头垢面满身褴褛的人直愣愣冲自己而来,人未到一身的臭气就已扑面而来。那混混头子是个跋扈的主儿,二话不说抬手一记耳光迎面抽在刘得功脸上,竟将刘得功打了一个踉跄!刘得功自幼学武,当了六年捕快,一身的好功夫,亲手拿住的江洋大盗不下百人,今天若不是因了那顶花轿而满腔郁闷,又哪里会轻易被人一个耳光打在脸上!这混混头子不知道,这一记耳光,就像点着了炮捻子,将刘得功满身的疼痛与凄苦打出了一个发泄缺口来!刘得功抬眼看去,恍然认得眼前此人不过是县城外乡村里一个不入流的混子,平日见到自己,十几步外就要弯腰抱拳地说恭维话,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落到这步田地,让这样一个偷鸡摸狗的家伙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刘得功半个多月来的一腔怒火再难忍受,胸中杀气混同怨怒瞬间如火山般喷薄而出。他怪叫一声合身扑上,探左手掐住那混混头子的脖子,左脚踩住他脚面,右手立掌上推他下颌,只一下就折断了他的颈骨,右手揪住他脑后辫子将尸身扔在道边。这一下子祸起瞬间,一眨眼的工夫,方才还趾高气扬的活人,就被刘得功重手格毙在道边。众混混先是一愣,继而发一声喊,各抡棍棒兜头乱砸下来。刘得功抬脚挑起那混混掉落的枣木棍子,摆个架势吞吐冲入人群。

  片刻工夫,官道上烟尘散尽,十几个人躺在地上或低声呻吟,或不住抽搐,刘得功双目通红横扫躺倒在地的众人,木棍在手意犹未尽。

  镖局众人明白刘得功是惹了大祸,这要是附近的村民出来一拥而上,这趟镖绝对护不住,可是镖局众人方才见识了刘得功的身手,此时谁也不敢上前说话,都把目光投向了向镖头。

  向镖头咽了口吐沫,小心上前试探着与刘得功说话,但此时刘得功耳朵里能听见的,就是那婚嫁送亲的唢呐声,在耳边一声声地高扬起来,钻进他的心里。刘得功眯起眼睛远眺,靖安县城的城墙依稀可见,这里面就住着一个曾经他深爱着的姑娘,还有一个娶了这姑娘的大哥!“朋友妻,不可欺!”这句话忽然间从刘得功的心里钻出来,像突然点着了一地的火油,瞬间一腔怒火再次在刘得功心中升腾了起来。“世上人人都可以娶娟姑娘,可唯独你不成,你李鹤年是我刘得功的大哥!你娶走了我心爱的人,这算什么?”刘得功想到这里,甩开大步,拖着棍子朝靖安县城走去,他要去找李鹤年问问,他这样做究竟算是什么!

  刘得功两眼直愣愣地从镖局人群中穿过,众人不敢拦阻,反而纷纷避让,只见刘得功将木棒拖在身后,大步踏起一阵烟尘,径直朝县城而去。半个时辰后,刘得功赶到县城南门口,他抬头仰望城楼,心中不由得叹气伤感。刘得功知道自己在城中熟人多,怕被认出来撞破身份,因此在城外挨到了傍晚,才用灰土抹了脸,拄着木棒作手杖用,故意装成跛足弓背的样子,混进靖安县城。

  谁知刘得功走到李家,却发现李家一如既往,门口冷冷清清,毫无娶亲的样子。刘得功心中疑惑,便找附近的人打听,才知道李鹤年为了娶亲在城外李家村买了间宅子,小两口为了图清静特意住在城外,今天连酒席、礼仪都是在李家村的新宅操办的。

  刘得功听完,心中越发地恼恨,他一下午水米未进,却完全顾不上吃饭,急匆匆转出城门直奔李家村而去。一路上他脚板刺痛,嘴唇皲裂,身体上处处痛楚都钻进心里,紧紧贴在李鹤年那三个字上。进了村口,沿大路向西,远远就看见两个大红灯笼挂在一处宅院前。再走几步,灯笼上大大的喜字便映入刘得功的眼睛。刘得功紧走几步来到门前,只见大门两边对联鲜红,门上贴的喜字用笔饱满勾画圆润,确是李鹤年笔迹。

  刘得功咬咬牙,奋力上前打门,将大门敲得“咚咚”作响。院里的下人听见了,高声喝问,刘得功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用力地敲门。那下人喝过了喜酒,酒困刚刚涌上头来,却被打扰,心中咒骂着拉开门闩,怒喝道:“谁啊?问了半天不说话?”

  刘得功一步跨进院子,将那下人推地倒退几步,嘶哑着声音问道:“李鹤年在哪里?”

  那下人见刘得功一身褴褛,两眼通红,知道他定然不是贺亲的客人,伸手抄起一根木棒,挡在刘得功身前。刘得功单手探出一抓一扭就已夺下了对方的木棒,接着揪住他的脖子怒声问道:“李鹤年在哪里?”

  此时只听屋门响动,正房屋门一开,走出来一名身穿大红色嫁衣的女子,这女子身材高挑,脸蛋细瘦,脑后发髻上插着凤钗,大红色的盖头半搭在肩膀上,分明正是刘得功日思夜想的娟姑娘。娟姑娘原本坐在屋内,只听来人声音熟悉,待到走出屋来仔细分辨时,头上云散星明,月光雪亮,照得院内青砖地面一片霜白色,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竟然果真是那个冤家——半个多月来生死未卜的刘得功!娟姑娘只觉心中一阵翻涌,待要走上前去相见,一步跨出门槛却发觉自己竟然全身酸软,一下子坐倒在门槛上,倚住门框不觉双目间两行热泪潸潸而下。

  这时刘得功也看见了娟姑娘,见她一跤坐倒,心下一痛,原本一路上想的许多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正在这时,东厢房屋门一响,走出来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男子,这人左手挑着灯笼,右手小臂打着夹板,用布带挂在肩上,却正是刘得功的大哥李鹤年。

  刘得功转头见李鹤年不但未在新房、未穿婚服,右臂反而缠着夹板,似乎受了重伤,心下已然感觉不对,便走过去抱拳道:“李……李大哥,你……你这是如何?”李鹤年苦笑几声道:“好兄弟,可把你盼来了,此处不是讲话所在,进房说。”说着示意下人关门上闩,带着刘得功扶起娟姑娘,进到新房内。

  原来,刘得功走后,李鹤年令道士将自己和衙役打昏,谎称是刘得功自己越狱,又买通了县令在驻军那里上下打点,才逃过了一劫。而郑家老掌柜为撇清与刘得功这个“长毛匪”之间的关系,忙不迭地招人说媒,要将郑姑娘速速另嫁他人。而郑姑娘对刘得功情真意切,不惜以死相逼,闹出几次上吊拒婚的事情来。李鹤年为不使刘得功伤心,与郑姑娘暗中商量,由他出面娶了郑姑娘过门,然后寻访刘得功的下落,一旦有确切的消息,便将郑姑娘送到刘得功那里,玉成这一对有缘眷属。

  刘得功听到此处,不由得又惊又喜、又羞又愧,他推开椅子朝李鹤年纳头便拜,一声“李大哥”之后,想起自己一路上对李鹤年的猜忌与怀疑,几乎无地自容,不由得哽咽难言。李鹤年叹口气,扶起刘得功道:“好兄弟,如今这里是容不下你啦,好在你一身的本领,到哪里都不愁施展!不过如今正逢乱世,你在这一边没靠山没家财,难以混出头来,不妨另辟他途,博个封妻荫子的功名,也算开国功臣,没准将来大哥我还要靠你拉扯呢!”

  刘得功吃了一惊,抬头道:“大哥,你是说……让我去投太平军!”

  李鹤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侧身推开窗子四下看了看,才走回来道:“这长毛一年之内连败朝廷大军,几乎席卷江南,虽然我观它妖气太多而堂堂之气不足,但万一今后它能划江而治的话,此时你前去投奔,也算是龙兴之臣。如今我在县城也难以立足,我打算去投曾大人,凭我的能力,必然能有所小成,今后你我兄弟各在一方,万一有个此起彼伏的时候,也有个照应。将来你投奔我,或者我投奔你,至少还都有个去处,这也是个在乱世里无奈的万全之计。”

  刘得功恍然大悟,李鹤年所说的确是个万全之策,凭他们兄弟二人的本领,在各方都能安身,这样将来不论是朝廷平定太平军,还是太平军自立朝堂,两人或招安、或反正,都能有个落脚的依靠。刘得功想到这里,不由得从心里佩服自己这位心思缜密的大哥,忙道:“一切全听大哥安排!”

  李鹤年起身又走到窗边仔细听了片刻,端起烛台将屋内一口嫁妆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竹筒。李鹤年将竹筒轻轻摇了摇,又取出十两银子一起递给刘得功道:“你此去那一边不忙着加入,一定要选个英明的上司投奔,免得将来既受压制又受猜忌。这竹筒里是我多年来游历江西、湖北两省所绘制的地图,上面山川河流标注得极为详细,对行军打仗多有帮助,你拿去做个投奔的引见之物吧。”

  刘得功又是一惊,他自然知道此图是李鹤年数年辛苦所绘,也知道此图对于行军打仗而言,非常重要,忙问到:“如此宝物,我怎敢收?还是李大哥您带在身边吧!”

  李鹤年苦笑一声道:“我已经绘了一件副本,留作呈送曾大人时用,你就收下吧,你我兄弟数年,也算愚兄给你留个纪念吧。”

  刘得功双手接过竹筒,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李鹤年不仅冒着通敌的罪名,玉成自己的婚事,还拿出如此珍贵之物,来帮持他的前程。刘得功含泪道:“李大哥,你对我的大恩,我刘某粉身碎骨难以报答,日后但用得着我刘某时候,那个……那个什么汤火来去的,万死不辞!”
  李鹤年点起灯笼送刘得功与娟姑娘出庄,三人在村外月下诀别,刘得功与李鹤年依依难分,一杯酒辣得喉如刀割,一抱拳忍得满腹辛酸。兄弟二人想到今夜一别,日后各奔东西,两军阵前疆场无情,生死各由天命,再见面时不知会在何时何地,忍不住四臂抱紧,俱都泪下。

  两人这一别就是七年,七年来太平军盛衰一时,刘得功投到翼王石达开麾下,从一名旅帅连升师帅、军帅,直做到独当一面的大佐将,追随翼王、英王两破江南大营,受封到挺王爵,守嘉兴天国银库。其间郑老掌柜病故,李鹤年遣心腹家人送郑耀林到刘得功处,让他们家人团聚。刘得功为防泄密,重赏那家人,让他将其说话一字一句地背下来传给李鹤年听,处事干练慎重,已远非当年那个鲁莽的小捕头可比。其言语间对太平天国的前景满腹欢喜,暗示李鹤年同来开创一番事业。而李鹤年则入曾国藩的幕僚,临战筹划,多谋深虑,从一介布衣累升到兵部给事中的正五品衔,佐李鸿章筹建淮军。世事轮回,两人再见时已是各历沧桑,心境变化非往日可比,一道不算高的嘉兴城墙,将两人硬生生地分隔开来。

  寒月如钩,漫天星斗隐藏在层层阴云中,只在缝隙间将一轮下弦月孤零零地露在西天际。城外层层点点的火光在暗夜里却恍若繁星一般,一直延伸到极远处。残破的城头触手冷硬如铁,凉风卷着战旗上的飘带猎猎作响,木炭硫磺的呛人烟气混杂着血腥味道扑鼻而来。远处隐隐传来伤者的呻吟声,夹杂在身边火堆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里,让人不寒而栗。刘得功紧裹战袍伫立在城头,十三天来围城的清兵淮勇越来越多,他使尽残兵血战,救援却迟迟不至,城内现在不要说粮弹,连止疼的伤药都所剩无几了。刘得功眯起眼睛朝城外远眺过去,极远处有无数火把游龙一般地运动着,那是淮军在准备明天攻城的器械弹药。刘得功叹了口气,暗想道:“破城,怕就是在这两天了吧。”

  亲兵小心翼翼将一只白嘴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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