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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睁开眼眸,穆飞烟望着有精致雕花的床顶,望着围绕在她床旁的淡紫色轻纱……
这是归仁庄,而她正置身于那间宇文聿天专门为她准备、但她却从未入住一天的睡房。
她试着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不仅四肢酸麻,全身还有多处隐隐作痛,就连身下的最私密之处,也微微刺痛,但她感觉得到有一股舒适的凉意缓缓融化她的不适,而她的手也被人紧紧握着。
「我没事。」望着坐在轻纱帐外的男子,穆飞烟抬起手,撩开轻纱,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你好些了吗?」
原来她嫁的男人真的很爱流泪。
原来如钢铁般坚强的男人流泪时,是如此让人心疼……
只不过,穆飞烟的发现宇文聿天并不知晓,他依然一语不发地望着她,任泪水一滴滴由眼眶滑出,滴落床榻。
「如果我哭的话,你是不是会觉得放心些?」穆飞烟抚着宇文聿天的颊轻声说道。
宇文聿天缓缓摇头。
「那就扶我起来,躺得我都累了。」
小心翼翼地将穆飞烟扶坐起来,宇文聿天任她的如丝秀发披散在他怀间,哑声说道:「我这一生必不负你……」
「听你这么说,老实讲我有点开心,可又有点不开心……」倚在宇文聿天的怀抱中,穆飞烟喃喃说道。
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眼眸,宇文聿天静默了半晌后才又开口,「我……弄疼你了?」
「没事。」微微侧头想了想,穆飞烟低下头,「还挺……新鲜的……」
「是吗?」望着穆飞烟原本苍白的双颊突然飞起一阵红霞,宇文聿天的心怦然一动,声音更瘖痖了。
窗外微风轻拂,柳树枝儿随风摇曳,屋内却再无人声,只有宇文聿天用手轻轻为穆飞烟梳理长发的些微沙沙声。
「你知道我喜欢听你的嗓音吗?」许久许久后,穆飞烟突然抬起头望着宇文聿天。
「不知道。」愣了愣后,宇文聿天老实答道。
「你现在知道了,所以往后有机会多说些话给我听。」
点点头,宇文聿天给穆飞烟这个承诺,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机会」竟多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往常经年不见人影的穆飞烟,开始在归仁庄长住,空闲时便四处拜访姐妹,要不就是坐在一旁听家人们天南地北的闲聊。
虽然觉得穆飞烟的举止有些不对劲,但宇文聿天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所以他也只能将疑惑深深藏在心底,不断地说服自己「她只是想休息一阵」,然后日日伴着穆飞烟,过他以往从没有想过的生活……
清晨,他与穆飞烟一起在庄外散步,白日,则前去异人居打点生意,午间,接在三王爷府读书的擎日与嫣儿回家吃饭,夜里,与穆飞烟一同坐在屋顶上,看着满天的星斗,相拥而眠……
这样梦幻般的日子,足足过了半年,过得宇文聿天都几乎记不起他最不应该忘的事了。
只不过,半年后的一日,这个「不对劲」却成真了!
那日,正当宇文聿天在生意日渐兴隆的异人居中打点时,远远就见到阿大的庞大身躯直直冲向店铺门口。
「尊主、尊主,夫人她晕倒了!」
「现在呢?」宇文聿天一个箭步立即窜出门外,向归仁庄的方向狂奔而去。
「送到花神医那儿去了!」
听到阿大的话,宇文聿天立即转向朝花蕊的梅轩奔去,才刚到门前,就看见坐在大门前石头上的花蕊望着他喃喃说道:
「真是说人人到……」
一个急停,宇文聿天沉声问道:「飞烟她……」
「没事,飞烟姐让我在这儿等你,告诉你她要在我这儿休养些时候。」花蕊跳下石头背身说道。
「我能见她吗?」宇文聿天又问。
「自然可以。」花蕊指指梅轩中的一处房屋,「不过她正在休息。」
「我不会吵她……」
话声才落,宇文聿天的身影便已消失,只留下花蕊一个人站在梅轩门口,望着手上的梅树枯枝发呆。
熟睡中的穆飞烟依旧美得惊人,但她的脸色却苍白得让人心痛。尽管心痛如绞、心急如焚,但宇文聿天只敢静静地站在窗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原以为穆飞烟只是受不了西京城污浊的空气,才会身体不适,但让宇文聿天不敢置信的是,自穆飞烟被送至花蕊那儿后,整整一个月,他都没得到可以带她回家的许可。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望着穆飞烟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惨白,望着她的身形一日比一日消瘦,宇文聿天简直快急疯了!
但花蕊的医术举世知名,他不敢也不会怀疑她的能力,所以不懂医术的他,只能将穆飞烟留在梅轩之中,然后日日来到梅轩伴着她,在她清醒时,轻声细语地对她说话……
这日,宇文聿天按照习惯来到梅轩探望穆飞烟,与她说说话。奇怪的是,她的姐妹们也陆陆续续抵达,而且个个神情哀伤、若有所思。
「宇文,你先回去吧,你在这儿,我们姐妹怎么聊啊?去去去,学学你其他哥儿们,自己找乐子去!」待穆飞烟终于沉睡之后,望着日日按时来报到,一待就待上几乎一整天的宇文聿天,花蕊叹了口气地瞪着他。
「抱歉……」
抱歉归抱歉,可宇文聿天的身子连动也没动,依然坐在穆飞烟静养的房门前。
「你好歹也先回去看着孩子们,」在一旁看得好笑又好气的艳娘索性站起身,一把将宇文聿天拉起。「要不变成了野孩子,看你以后怎么跟飞烟姐交代?她可是把孩子们当宝贝,别说我没告诉过你。」
艳娘的话,看似起了一点成效,但宇文聿天依然站着没动。
「不走是吧……行!」这回,换翟菁眯眼了。「反正你就是要看飞烟嘛,反正你打从心底不相信蕊儿的医术嘛,好,我现在就把她拉起来让你带回家,让你自己好好照看去!」
翟菁话才说完,宇文聿天的身影转瞬即逝。
「真的走了?」望着那豹一般迅捷的身影,艳娘揉揉眼喃喃说道,「我没眼花吧?」
「嗯,真的走了。」望着宇文聿天消失的方向,花蕊长叹一口气,「再不走我都快疯了……」
「我们也快疯了……」此时,曲未来、花吹雪等一帮姐妹们缓缓地由门外走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抹愁容。
十二个姐妹在花蕊的指示下,鱼贯地走到梅池旁,然后各自据着一角,不发一语。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中流逝,直到一声轻泣在池畔响起。
「搞什么鬼啊,为什么上天这么爱捉弄人……飞烟姐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好男人,遇上这么一群好家人,可是却……」
艳娘此话一出,就像启动了开关似的,所有姐妹们仰天长叹的仰天长叹,暗自垂泪的暗自垂泪……
一股不舍,心疼与悲凄,缓缓弥漫在梅池畔,那情景简直让人心碎……
「不许哭、都不许哭!」许久许久之后,翟菁首先抬起微红的眼眸斥道,「你们全忘了飞烟说过的话吗?」
「我没忘,我不哭……」花吹雪低着头,擦去眼中怎么也拭不完的泪滴喃喃说着,「因为我答应过飞烟姐……我要……笑着……看她走……」
「我也不哭了……」花蕊别开脸,不想让任何人再看到她眼中的无奈与热泪。「飞烟姐早就告诉过我们,她这一生别无所求,只要能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就算明知自己只能活到二十四,她也无怨无悔……」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穆氏盗墓家族要遭受到这劳什子血咒?为什么从三代前开始,穆氏盗墓家族族人的生命就每隔一代必须少掉十年?为什么到飞烟姐时她只能有二十四年的快乐?又为什么这血咒无法可解……」
「有法可解,只是我们解不了……」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赤血玉珠啊?若有,怎么可能我们这些年来倾全力去搜寻却一无所获……」
「要告诉宇文吗?他一定……」
「飞烟姐说了,她会自己告诉他……毕竟这世上,只有她最了解他……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初八之前,为飞烟姐办一个……她永远会记住的……生辰……」
「初八……」
「初八」二字一出,梅池畔又是一阵静默。
「其实……虽然飞烟姐经年不在我们身旁,永远看来淡淡漠漠,可我们姐妹们发生什么事,她全知晓,并且总会在我们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又不知过了多久,成若华轻声慨叹。
「我还是受不了……我不要飞烟姐走,我不要……」一向感情丰富的艳娘再度轻泣。
「对于生死,飞烟比谁都看得透彻,所以,不要让她因为我们对她的留恋,而……走得……有圭礙……」轻轻搂住艳娘的肩,翟菁望着天空喃喃说道。
无双门姐妹们的泪滴犹在脸上,远处树丛间的宇文聿天,浑身血液已几近凝结。
原本他只是想知道穆飞烟究竟得了什么怪病,想知道为何已过了一个月她都无法起身,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得到的答案竟会是……如此的残酷。
穆氏盗墓家族所受到的血咒……二十四……赤血玉珠……
只能活二十四?血咒?赤血玉珠?初八生辰?
「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
宇文聿天不断地摇头,但无论他怎么摇,都摇不掉脑中听到的话语,以及那群无双门姐妹们眼中的泪滴……
上苍,她为何不告诉他?
上苍,她又为何那样的无欲无求?竟自成婚后便不曾在他面前提及赤血玉珠,更不曾告诉他赤血玉珠对她的重要性!
她若明说,他就绝不会因为贪图自己的一点点幸福,而让她陷于这种痛楚之中……
她不说,是因为她是穆飞烟。
她不说,是因为自她出生后她就明白,死亡对她来说是那样一件可预期的事,所以她早看开生死,就着自己的意愿,过她想过的生活,做她想做的事。
「她根本……从没真正想知道赤血的下落……她想的只是……如何在有生之年,让别人得到幸福……」
此时此刻,宇文聿天终于明白,那日在西京城城门外,就算他回答的是「不知」,她依然会帮助他和他的「家人」,让他们走入西京城……
是的,在众人眼里,她是那样的冷漠、事不关己,但其实,她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柔软,就如同那些姐妹们说的一般……
「飞烟!」紧握双拳,宇文聿天将自己的掌心刺出十道血印。
老天,他好恨!
若不是他,她也不需多受这一个月的苦!
若不是他迟迟没将赤血交给她,她也不会变得如此憔悴,更不会让那么多好人为她伤心难受……
要怪,就只能怪他真的以为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些小小的幸福,毕竟这人生的路上,他走得多么辛苦……
可若不是她,他与他的家人们怎能拥有这种幸福?
是她,给予他全新的生命,而他,恋栈着这种生活。
不是没有挣扎、不是没有矛盾,但每一天他都告诉自己,再一天、再一天就好,只要他能看到擎日与嫣儿真正走进人群,看到那群「家人」再不受人侧目,那时,他就可以安心了……
而今,他彻底明白,这些都只是借口!
因为其实他最想要的,是多看她一眼,多陪在她身旁一刻钟……
可如今,再没有时间了!
是时候兑现他的承诺,将赤血……交给她了……
※※ ※※
初五,在归仁庄有一个小小宴会,来的全是至亲好友,虽然人数不多,气氛却温馨热闹。
所有的人团聚在庄后的园林之中,一边聆听着西门展的高妙琴艺,一边欣赏着月色说说笑笑。
人群之中、星月之下,宇文聿天静静地坐在穆飞烟身后,轻轻梳理着她的如丝秀发,而手,微微地抖颤着。
「爹,您也该把面具拿下了吧?」没有发现宇文聿天的颤抖,只发现他的温柔,坐在一旁的嫣儿突然抿嘴笑道,「老戴着多难受。」
「嫣儿……」愣了愣,宇文聿天望着好像突然间长大成熟的女儿,眼眸一热。「爹……不难受……」
「爹,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您为什么总要戴那个丑面具,」另一旁的擎日也开口了,他的眼眸一闪一闪,脸上有股难得的沉稳。「可是,我跟嫣儿现在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更何况,有您在,有娘在,有大家在,我们再不怕别人说我们什么了!」
这是……他的孩子……
他真的长大懂事的……孩子们……
「你们……」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宇文聿天只能看着所有人对他露出微笑,然后任由泪水流下脸颊,直抵下颚。
「孩子每一天都在长大,」侧身摘下宇文聿天脸上的面具,穆飞烟的神情那样温柔。「以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