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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完,只见碧城脸上竟难得微微一红,踌躇道:“私下里这样称呼无妨,王爷面前,还是要有上下之别才好。”
“大哥,什么是上,什么是下,说起来阿谣是丫头,还是阿谣高攀了大哥了。不论在何人面前,阿谣都唤你大哥,也望大哥别和我生分了。”
碧城见阿谣坚持,又说的真挚,当下一笑不提。阿谣问:“王爷在哪里呢?”
“王爷这几日甚是忙碌。”碧城挥一挥手,骑马与车同行,车队缓缓进城。城中因了国丧,到处挂满白幛白幔。“一直不曾回府,都值宿宫中,与大臣们商议皇帝的丧仪,议定庙号陵寝,更重要的,还要商议拥立新君。”
阿谣心中一动,忍不住轻呼:“那王爷……”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忙住了。却见碧城微微颔首,极低的“恩”了一声,顿时心下狂跳。
碧城却不看阿谣,看看街边,虽在国丧之中,百事删减,停乐止戏,但因临近年底,大街上依然热闹繁华。他心中叹息一声,转过眼望了阿谣一眼,阿谣见他眼中流露怜悯叹息之色,却是不解。碧城已轻轻说道:“妹子这一回来,心里必然也有主意。王爷……这几日正在辗转烦恼,还望妹子见了王爷,多加劝解……”
阿谣冰雪聪明,听出他话中有未竟之意,盯着碧城,缓缓说道:“大哥不必隐瞒,有什么事情对妹子直说吧,但凡有助于王爷,何惜阿谣一人!”
碧城叹气,沉思一回,终于说:“朝中几位勋臣贵戚,包括顺帝太后,虽答应推举王爷,但……但却要与王爷联姻,方肯答应。虽说王爷大权在握,没有这些人帮助,也可成事,但这样一来,难免费好些周折,王爷不愿纳妃,更不愿靠武力来解决问题,所以僵持了两日了。顺帝虽然无子,但王室宗亲不少,也有大将支持,帝位若是久悬,必将酿成祸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还是说了:“王爷对妹子,实在说不得一个不好,他不让告诉你,只怕你担忧,但如今局势,以妹子之聪慧,应当知道,由妹子出面劝说王爷,主动成全此事,才是进身之道。日后……日后王爷要对妹子好,他们也不好劝阻了。妹子不为自己想,也想想子以母贵这话。”
阿谣茫然,心里乱哄哄的。碧城也不再说,微一打马,走在前头领路。青凤见阿谣神色,不敢说话,轻轻将帘子放下。
早该想到的呵!以他之贵,早就该广纳姬妾,她既接受得了南阳郡主,自然也能接受第二个、第三个……如今他要成为天子,三宫六院自不可少,就算他不要,那些大臣们,也会想方设法塞给他。她已经明白了碧城的意思,萧乾登基,皇后必是南阳郡主,而自己出身卑微,照礼就算有孕,也只能封一个低等嫔妃,这件事虽然目前僵持不下,但已是势所必然,自己顺水推舟,解决了双方难题,等于立了大功,萧乾就有理由将自己名分抬高,将来孩子出世,所获得的名号才能尊荣,若生了儿子,甚至可以封为太子。
虽是很简单的道理,阿谣也很快想通了,然而胸口那阵阵酸楚却无论如何消除不去,忽想起父亲从小时一边采莲一边教给自己的家乡民谣:“江南莲花开,红光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顿时心中大恸,又怕青凤看到自己失态,将被子拉高,盖住脸,任泪水肆逆……
第26章:宛转心伤剥后蕉(中)
抬头望着巍峨王府大门,煌煌的“镇国王府”四字御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冬天的风吹来,尽管裹着狐裘,阿谣依然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青凤赶上扶住,阿谣朝她一笑,稳稳心神,迈步进门。该面对的终要面对,已是经历许多,再多的风雨她都不会再怕。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与命运对抗,就只有挺起胸膛。
“阿谣。”萧乾从府内快步而出,他因阿谣回府,怕阿谣见了南阳又要吃亏,特地飞马从宫中赶回。
阿谣将手交给他,他紧紧握住。阿谣微笑打量他,他素来爱穿黑袍,本朝也正以红黑二色为贵,黑色丝质大袖王服上金色蟒龙张牙舞爪,灿烂生光,腰间一条碧玉革带,下着红色刺绣敝膝,更显得猿臂蜂腰,俊朗非凡。
他见阿谣微笑,也回她一笑,先对碧城道:“你安顿陆大人的亲兵休息一会,赏赐了他们,让他们吃了饭再回去。”碧城应了,自去料理。又问阿谣:“路上安好罢?孩子没给你添麻烦么?”
阿谣摇头,萧乾一路牵了她手,路上仆役纷纷躬身问安,他一概不理,只与阿谣说话:“宫里事情多,我安顿了你还得回去。”他似是不经意笑:“我回来后也没在府里住几天,来的时候都住在花园里,你如今跟着我先住那里,我已经叫萧福派了几个丫鬟,顺便整理你的东西,你看有什么要添的,告诉他就行了。”
阿谣脸上微微一红,他告诉她这话,是不是暗示他回来后都没往南阳房里去?心下只觉甜蜜,又觉不好意思,遂转过话头:“萧福大爷好么?他……没什么事罢?”
“你放心,他没事。他是我王府的老人了,谁敢把他怎么样。”萧乾言语间已带着她往花园走,并不经过王府正房,然刚转过二门影壁,却见南阳带了几个丫头端端正正站在门口,看这架势,正是特地等着他们的。
阿谣一怔,萧乾却将她手握得更紧,并不松开。
南阳的眼光迅速往二人紧握的手上一扫,又转到阿谣隆起的腹部,心里五味杂陈,勉强笑道:“王爷回来多日,忙得总不见人影,听得今日回府,妾身特来迎候。”
萧乾看不出喜怒,只微颔首,算是回应,又淡淡道:“阿谣已怀了孩子,多有不便,以后见到你我,都不用行礼,我已安排她暂住在花园,王妃以后无事,就让她安心养胎吧。”
南阳闻言,身形一晃,紫英忙要来扶,她却立即又挺直了背,冷冷盯住萧乾:“这本是妾妃份内之事,倒叫王爷操心,实是妾妃之过。阿谣至今尚无名分,若王爷放心,这事就由妾妃来操办如何?”
“等过了年再说吧。”萧乾不欲与她多说,抬步要走。南阳忽然喊:“王爷!”声音尖锐,萧乾一顿。南阳暗暗咬牙,却放缓了脸色,温柔笑道:“王爷这几日要当心身子,住在宫里,吃睡都不好,宫里厨子只会做得温火膳,今日难得回府,让他们好好做几个菜,王爷中午就在府里用饭可好?”
萧乾见她说得恳切,又见她娇艳的脸上流露出一点企盼之色,不好冷言相拒,于是温言说道:“你父王还在宫里等我,我这就要回宫,下午要与太后商议出殡之事,你也快回屋吧。”带了阿谣走过。
阿谣走出老远,依然觉得南阳那两道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在自己背上。萧乾低声在她耳边道:“阿谣,如今我正忙,你多在屋里休息,没事也不要到外面,又冷,当心自己身字,有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好么?”
阿谣柔顺的点点头。萧乾揽住她腰,侧头在她脸上轻轻一亲。旁边丫鬟们只当没看见,阿谣却是红了脸。
当下阿谣在花园住下,萧乾又匆匆出门,萧福与一干王府众人听得阿谣回来,都纷纷来探望。阿谣见了萧福,不免泪眼相加,又说起刘妈春珂惨死,更是伤心。
萧福也陪着落泪,但他深知阿谣此时身体最要当紧,于是好言劝说:“这些事情碧城都已告诉了我,姑娘你受的委屈,从我们到王爷,谁不知道?如今形势不比当日,王爷有些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姑娘多体谅他,如今回来了,孩子也好好的,苦尽甘来,姑娘大福还在后头呢。”
阿谣点头,他又叮嘱了丫头们几句,好好劝慰了一翻才回去。
阿谣屋里,除了青凤,又增加了从前曾给阿谣报信的瑞儿,以及在避尘山庄里曾和春珂一起服侍阿谣的春珠。三个人忙着整顿阿谣的行装,阿谣倒落了个清闲,捧着手炉坐在屋里看她们忙碌。地下放着一个黄铜大火盆,烧得整个房间暖融融的,香炉里烧的是龙涎香,这是萧乾用的香,阿谣吩咐换了素馨,只觉这情景恍如昨日,似是又回到了萧乾成亲前,那一段旖旎岁月……
第27章:宛转心伤剥后蕉(下)
萧乾回府时候天已是擦黑,进了门一边脱去沉重的袍服一边问阿谣:“吃了晚饭不曾?”阿谣如过去那般替他换上一件常服,纤长的手指熟练的在他腰间系带子,回答:“我已经吃了。”萧乾低头见阿谣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自己眼下晃来晃去,鼻端闻到淡淡幽香,心神一荡,伸臂揽住她腰身不放。
阿谣系好带子,顺势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将脸轻轻依偎过去。二人一时都不说话。袅袅的素馨香气弥漫在二人之间,帘上的珠子在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叮当”声。
阿谣低低唤:“萧乾……”
萧乾应了一声,却见阿谣没了下文,甚是奇怪,将她脸抬起,只见阿谣脸上晶莹,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幽幽望着自己,“你……你娶了那些女人吧!”
萧乾一震,随即醒悟:“定是碧城告诉你的!”
阿谣轻捂住他口,不让他说话,自己一字一字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虽卑微,不是一味只知道争宠夺爱的人,我知道权势对男人的重要,更何况你从来胸怀天下,不该是我一个女子所应阻止的。阿谣只愿意追随你,不愿意成为你通向顶峰的绊脚石。所以……”她更坚定地说:“所以,你不需要顾忌我,我只要……有你的宠爱,就够了……”
萧乾手臂收紧,没有说话。阿谣也伸手抱住他腰,低低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哭意与娇软,融化了萧乾的心,“我知道你即将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你有你许多的苦衷,我可以不做皇后,可以不在乎你娶多少女人,我只要有你的心,有我们的孩子……做你身后的女人,分享你的一切欢喜与忧愁……”
“阿谣……”萧乾无语,抚摸她的秀发,竟第一次有了想与怀中这女子归老林泉的念头。他盯着阿谣,怀中女子乌黑的发,苍白的脸,尖尖的下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睫毛下隐约可见闪烁的泪珠……他闭一下眼,将这念头硬生生抛开,睁开时又恢复一贯的深沉与锐利,只郑重地如承诺般:“你放心,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起站在这帝国的顶端,接受天下臣民的朝拜!”
阿谣微微点头,更不说话,只将脸更深的埋入萧乾怀中。
第28章:四面来风洗却尘
《齐书》记载,刘顺帝于升明三年冬以病薨逝,无子继位,高祖于次年元旦得大臣拥戴即皇帝位,改国号为齐,改元建元。第二日大封后宫,册元妃南阳郡主邓氏为皇后,册丞相罗煌女为贵嫔,册御林军总管张纲女为贵姬,西域高昌又进公主,封淑媛,随带西域诸国宗女三人为滕妾,封容华、美人、才人。旋分封群臣,独以后父洛川王功高,加大司马大将军,加赐食邑五千户……建元元年三月上巳日,封贵妃谢氏,授金册金宝,居瑶华宫,恩宠最隆。
“尘埃落定。”萧乾站在高台,幽深的目光逡巡巍峨宫殿,层层楼阁飞檐连绵,蜿蜒伸向视线的远处,新漆的朱红柱身盘绕飞龙,张牙舞爪,直欲飞出。四下里宫道深邃,纵横交错,如棋盘般经历百年风雨,见证天下第一家的威严。
萧乾登基已经三月,因为严密的安排,拥立之事没有出任何意外,一切政事都在安稳的步入正轨,萧乾厚待前朝旧人,尊顺帝太后为宣慈太后,顺帝皇后为孝顺皇后,迁居春晖宫,待遇依旧。旧臣一律留用,厚加赏赐,颁诏天下,薄徭轻赋,人心稳定,建元元年的这个春天,京师呈现出一片繁荣兴旺景象。
“陛下上马治军,下马治国,悯恤百姓,能谙民间疾苦,如今天下安定,是陛下之福,亦是百姓之福……”阿谣站在他身侧,宽大的宫袍掩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披风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翻飞如蝶。
萧乾却摇摇头,“大事虽定,天下却还未定啊。”他似是叹息,远处山色苍茫,他的目光穿透山林,投到更远处,“诸侯割据,各为其政,朕初登位,他们都在观望,心中未必没有打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
这个高台名迎仙台,高达三十余丈,是顺帝在位时所建,因顺帝身体孱弱,好服丹药,建此台供道士求仙,萧乾登基后,改名为承天台,用作祭祀天地之所,是宫中最高建筑。四周围以白玉栏杆,遍植松柏,站在台上,可将宫中建筑一览无遗。
阿谣不答,这些事情她从来不问不管,只微笑轻抚腹部,已是第八个月,这个孩子将在初夏出生,正是荷叶钱钱,亭亭出水的时候。
“朕疏忽了。这里四面来风,你身子又弱,怎好站在风口。”萧乾环住阿谣,“今天一时高兴,拉了你来这里吹风,冷么?”
阿谣笑:“御医嘱我要多走动,方才上了这高台,走得虽慢,也走得热,倒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