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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兰芳说到这里,却幽幽地又叹了口气,面上浮起回忆之色,慢慢地说:“就像是你所说的,我们家怎么也算是当地一霸,再加上我有个表叔在京内当差,前来的官员都要给几分颜面不说,因我家里势大,他们还要瞧我们的脸色行事……当初廖仲吉出任知府,我爹本不想跟他打交道,没想到有次廖仲吉来到乐阳,明里暗里透出一丝要同我家结交的意思。”
赵瑜听到这里,不由暗惊,心想:“廖仲吉乃是知府之尊,就算杜家势力再大,又何必如此屈尊降贵,何况廖仲吉素来洁身自好,连廖小姐素来的打扮都很是简朴,又怎么会主动跟杜家结交?”
杜兰芳面上又露出一丝冷笑:“开始的时候我爹很有些受宠若惊,我们再怎么在地方上坐大,可以不把知县放在眼里,可也不敢得罪知府大人……于是我爹估摸着他的心思,送了几次礼物,没想到他并不收,可是却也不曾斥责疏远我们,我爹怕他另有所图,但他一直没什么别的动作,如此就过了两年,他的女儿廖涟泽也经常会来我家做客,我爹渐渐地飘飘然,以为知府是同他套交情地……谁知道,人家真的是另有所图。”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赵瑜听杜兰芳一一说来,语声虽平静,却总像是藏着什么可怖的后文,一时也忍不住有些惊心动魄。
杜兰芳冷笑着:“他们为的就是我们这许多年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财万贯,知县大人你莫非不知道?我家的房屋田产都被变卖了,你当是为何?”
赵瑜只觉得手心出了许多冷汗,这件事他是听说过的,只觉得有些诧异,可是以为是杜家要用钱买通人好把杜虞放出来而已,又哪里会想到其他,便问:“你的意思是,你们家的田产房屋是被他们变卖的?”
杜兰芳说道:“这件事我本来并不知道详细,我爹被廖仲吉关着,我都难见他一面……我原本还痴心妄想,以为是廖大人做做样子,我就求廖涟泽,那个贱人表面上对我虚与委蛇,等我们送了好些钱,她却不发一声地就离开了,走的悄无声息,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翻脸不认人,我才知道先前她对我的种种都是装的,她留在我家,一来是为了安抚我们,二来是为了近水楼台好摸清我们家的底细,所谓‘口蜜腹剑’,‘蛇蝎心肠’,不过如是……”
赵瑜想到廖涟泽那高贵出尘似的样子,简直难以想象:“你确认是他们所为?”
杜兰芳继续说:“除了他们,我想不到其他人,他们当真神通广大,大概是从我爹那里把我家的底细弄得一清二楚,起初为了救爹,我们已经送了大批银票,后来发觉不对,查田产地契的时候,却发现都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转卖,还都是我爹的印章签字……我同我娘被赶了出来,我去找廖涟泽询问,却被她的随从赶了出来,竟然连她的面也见不到,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杜兰芳想到昔日之事,一时咬牙切齿:“我走投无路,便当着她随从的面大骂了一顿,说不会就此罢休,我本来是想上京求助我那表叔的,可是走到半路,就被那伙贼人掳了……起初我还以为是命数不济,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些贼人暗中跟廖涟泽勾结。”
赵瑜听到这里,猛地惊道:“胡说,荒唐,这更加不可能!堂堂知府千金,怎么会……”
杜兰芳瞪着他:“知府千金做的龌龊事还少吗?起初我还不确认,为什么这么巧,这些贼就对我下手,分明就是廖涟泽听说我不会罢休,就想借刀杀我灭口!后来,就是昨天,那个村妇被捉上山之前……我曾听那山贼头目私下里说过,那连捕头得罪了贵人,已经设计了他……更奉命要拿住他的娘子,或奸或杀都可……大人,你说那‘贵人’会是谁呢?何况我曾经亲眼见过廖涟泽的一个手下之人出现在山寨!”
赵瑜蓦地站起身来:“住口!”
杜兰芳抬头看他:“大人不信吗?”
赵瑜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不可能……这委实是太……”
“如果这些事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觉得不可能,”杜兰芳冷笑不已,“可是我家被算计,家破人亡,到现在经历的种种,不由得我不信,——开始的时候我还憎恨大人你,可是现在我都想通了,大人你对付我们家,不过恰好做了知府大人的一枚棋子,一把刀罢了,一切都是府衙那幕后黑手在操纵……”
说到这里,她心里瞬间难过:倘若赵瑜答应亲事,估计杜家倒得不至于这么快吧。
桌子后面赵瑜抬手扶额,便想到凤玄曾跟他说过的话,当时凤玄只叫他把杜家的罪证收集妥当,然后递交府衙,很快就会有批示……他其实也奇怪,廖知府明明跟杜家关系不错,不然廖小姐又怎会亲身来到杜家?可是杜家事发之后,廖知府却又一副秉公执法的样儿,说的好是秉公执法,说得不好就是翻脸无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看来,杜家是廖知府早就看中了的一头肥猪,养成到现在,终于来了赵瑜这一把合适的刀,于是终于顺利地开始屠宰。
想想就算没有赵瑜,廖知府要摆布杜家,也不过是易如反掌,有了赵瑜,不过正是顺水推舟、理由更加冠冕堂皇一些而已。
可是廖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难道就是想把杜家的财产给吞并了?难道廖仲吉廉政的面目底下,藏着的是敛财如命的心肠?还是说……这件事别有隐情。
可是廖涟泽为什么又要对付宝嫃呢?
赵瑜转念又一想:凤玄那么对他交代,难道他早就猜到几分?那对于真相他到底知道多少?
赵瑜怔怔地想了会儿,无数个念头在心中涌动,他沉吟片刻,就看杜兰芳:“你可知道,为什么她要对付连捕头的夫人?”
杜兰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起初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却笑了笑:“或许有个理由……”
赵瑜问道:“是什么?”
杜兰芳思忖着:“连世珏在我家的时候曾经冲撞过她,或许她因此而记恨上了……不过,她好像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就会报复的人,难道说……”
赵瑜看着她,杜兰芳想了想,却不回答,只道:“大人,闲话不说,大人想将我如何处置?”
赵瑜本是要等她回答,见她忽然转开话题,便说:“既然你不是跟匪贼勾结,乃是被掳上山的,本县自然要放了你。”
杜兰芳眨了眨眼,道:“大人放了我,廖涟泽一定不会放过我。”
赵瑜有些意外:“这个本县就不知道了,她不至于再为难你吧。”
杜兰芳听了这个就笑了:“大人说的也是,我都把内情说给大人知道了,如果廖涟泽知道……恐怕不会放过大人呢。”
赵瑜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她会害我?”
“那女人可不是个善茬,杀人不用刀子,不必亲自动手的,”杜兰芳叹了口气,“先前她身边跟着许多仆从,我还以为是知府小姐的派头大,现在才知道,他们都是有用的。”
两人说到现在,该说的都也有些通透了,杜兰芳就看赵瑜,却见他面上只是略见担忧之色,并没有她意料之中的“如临大敌”般抑郁。杜兰芳就说道:“大人真的不怕吗?在这乐阳县无端端身死的知县,可不是一个两个的了。”
赵瑜哼道:“本县行得正坐得端,怕哪些歪门邪道么?若是廖知府父女真的如你所说般大奸大恶,他们不来找本县,本县也不会放过他们。”
杜兰芳眼睛一亮。赵瑜扫她一眼,却问道:“你方才说廖涟泽为何对宝嫃下手……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杜兰芳瞅着他,便说道:“姓廖的做事自然会有理由,可是这件事有些蹊跷,我猜的也有些荒唐……不过也未必不是对的,大人,那贱人再怎么狠,也是个女人,她处心积虑地想让那些山贼把那村妇或杀或奸,如果说是跟那村妇有私仇,那是大不至于,她跟连捕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于是……”
赵瑜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她看上了连捕头,故而才……”他倒是也不笨,只不过一时真难往这方面去想。
杜兰芳“噗嗤”笑出声来:“虽然这么说有些……但好像也只有这个说法能行得通了。”
两人说到这里,赵瑜半晌无声,心里却如寒冰一般,冷得异常。
杜兰芳打量他的神情,忽然说道:“大人是不是也很喜欢那个村妇?”
赵瑜身子一抖:“你说什么?”
杜兰芳神情有些古怪,望着赵瑜说:“如果大人真有这个心思,我劝大人你还是及早收住,连捕头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人。”她说到这里,嘴角一挑,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也是我唯一高兴的一件事了,廖涟泽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这实在是她所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赵瑜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杜兰芳道:“大人你不明白?那个连捕头……”她说到这三个字,声音忽然颤了一颤,眼神也跟着飘忽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然后才又说,“他……不是一般的人不说,他是很喜欢那个村妇的,自然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那个村妇……”
不知为何,说起这些来,杜兰芳先前说起自己遭遇时候的气愤跟一丝自傲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畏缩的神情。
方才就算是说起廖知府父女来,她的眉眼里也都是愤恨之意,并没有这样,但现在说完了“连捕头”后,连带那“村妇”二字,都咬的轻轻地,不似起初叫起来那么轻蔑放肆。
赵瑜察觉,便暗自留心:杜兰芳这幅表情,却好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杜兰芳说着说着,忽然间冒出一句:“那连……他没有在这里吧?”眼睛就四处看,心有余悸似的。
赵瑜心头一动,便说:“连捕头如今在他家里。”
杜兰芳听了这个,徐徐地出了口气,面上才又多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大人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其他不明白的,大人只静静地看就是了,那姓廖的,她以为无所不能,轻而易举地就谋害了我们全家,可是她惹了不该惹的人,我知道她一定会自吞苦果后悔莫及!”说到最后一句,便又咬牙切齿。
赵瑜听到这里,便问:“连捕头上山救宝嫃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杜兰芳听他这么问,整个人猛颤了一下,嘴唇抖了两抖,想说什么,却又紧紧闭嘴,反用力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老虎不吃肉,大家是不是会有饿的感觉……
二更哈,抚摸~~==
80、荣华:临风听暮蝉
赵瑜再问,杜兰芳却不管怎样都不肯再说。
杜兰芳走了后,赵忠探头探脑地从屏风后出来:“大人,你信她说的这些话吗?”
赵瑜瞅他一眼:“哼,好大的狗胆,居然偷听!”
赵忠道:“我也是为了您着想……”
赵瑜没心情同他计较,叹了口气,就说:“你想说什么?”
赵忠望着他,说:“说实话,我看大人你最近乌云罩顶啊。”
“呸!”赵瑜啐了口,“再瞎说,拉下去打个稀烂。”
赵忠很有些忧心地:“您还是息怒,小人我这是忠言逆耳,不过话糙理不糙啊,听那女人说的,知府大人父女显然不是什么好鸟,大人如今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保不准他们会来杀人灭口。”
赵瑜想了会儿,就冷笑:“我管他们是什么鸟儿,但若真让我查出他们为官不仁作奸犯科来,不消他们来杀人灭口,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赵忠乜斜着他:“我常听大人念故,也记住几句,记得好像是诸葛亮,有一句什么出师未捷身……”
赵瑜不等赵忠说完,拿起旁边的一本册子就猛敲他的头:“呸呸,你这乌鸦嘴!”
赵忠极识时务,当下抱头鼠窜。
赵瑜打不着,就也把书扔下,看那本书册落在桌子上,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就问赵忠:“你说此事连捕头知道多少?”
赵忠已经逃到门口,闻言回头:“啊?”
赵瑜把那本歪着的书摆正,若有所思地说:“廖涟泽不像是表面看来那样……乃是个极有心机的人,我记得她曾经特意跟我谈起过连捕头,还提到过……兵营里发来的文书上,记载着他已经身死了……”
赵忠叫:“什么?”
赵瑜问道:“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才来……就是遇到宝嫃那天,下着大雨,回到县衙曾有人给过我一本册子,就是那些回来的老兵的名册,第二天连家村来人问起来,说有个人的名字对不上……当时风雨把册子打湿了字都看不清。”
赵忠顿时就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