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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不了很长,我不想看见他那么辛苦。”她的神色有些凄凉:“他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珍贵。”
“我明白,只是……你不要想得太多。”
他有点结结巴巴,平生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
“你放心,我的运气一向很好,总是逢凶化吉。”她收入泪光,对他笑了一笑。
两人一起追了过去。
他们以最快的步子行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又来到一座大山面前。那道人忽然停下身来。
“我们身后大约有十五个人。左侧七个,右侧八个。我拦住他们,你去抢书。”顾十三道。忽然转身,长剑一挥杀到人群中去。
这十五灰衣人都是唐门武功最好的子弟,其中还有三个年老的胖子。平日在江湖上他们至少是以一当十的。
荷衣道了声“小心”,足尖一点,飞鸿般地一跃,冰绡扬起,在树中一卷,借着树枝的弹力,人已象飞箭般地射了过去,轻飘飘地落在了道人的面前。
人末落定,剑已闪电般地攻了出去,那道人自持武功,竟没有出手,闪身腾挪了一阵,觉得招架吃力,腰中皮扣一解,一把三尺短刀在手,便龙虎生风般地向她劈面削来!同时左手一扬,一团黑乎乎的铁砂打过去,迫得荷衣只好腾身而起,在空中一卷身,跳到道人的身后,方才勉强避过。
那道人身形急变,却已慢了一步,荷衣一剑刺中他的肩头,刷刷两下一划,那书掉了下来。
她眼疾手快地拾起来,再抬头时,道人一个空翻不见了。她正欲跃回去帮助顾十三,忽听脚下轰的一响,一团火光闪出,顿时四面都是火药爆炸的声音。烟雾弥漫,不见人影,火光与硝烟将她与顾十三远远地隔了开来。
顾十三忙中回头,大声道:“书到手了?”
勉强还能辨出顾十三的影子,荷衣将书一掷道:“书给你,接住了!不要往我这边来,我已中了埋伏!”
他伸手在空中一抓,将书抓在怀里,不顾身后围上来的人群,拼命向荷衣跑过去。
但他走不了几步,那一群人已发疯般地将他团团围住,无数颗暗器向他打过来。他咬咬牙,只好回过头继续与他们厮杀。
他的眼却一直观注着荷衣的动静。
他看见她一步一跳地躲着在她身边不断爆炸开来的火弹,还看见她的前面还有一个白衣的女人也在奔跑。
那女人的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显然就是布置炸药和引信的人。他不禁微微有些放心。只要跟着她走,荷衣一时还不会有危险。放炸药的人总不能把自己也炸死罢。
一阵大风吹来,硝烟略散,他看见荷衣跟着白衣女人进了一个山洞。
四处都是防不胜防的炸药。轰隆声不断地传过来,她看上去很狼狈,显然已是无路可去。
他的心猛然一沉。
洞很暗,传来滴滴哒哒的滴水声。
借着白衣女人火折上的微光,她看见几个巨大的石乳从半空中垂下来。地是湿的,倒处是水,石笋从水中一根一根地冒出来。
洞外不断地传来爆炸的声音。
她们走了几乎有一柱香的功夫,洞很深,很闷,尽头似乎还在远处。
那女人忽然站住,转过身子,冷笑着看着她。
“你应当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她道。
她长得很美,修长的脸上有一双媚得死人的眼睛,柳叶眉斜飞入鬓,丹唇皓齿,长发盘起,上面插着一根水晶兰花的簪子。
她的手上不知什么多了一个巨大的针筒。
荷衣曾在唐十的手中曾见过这种针筒,不过这一个却要大得多。黄澄澄的筒子,竟是纯金所制。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这该不是暴雨梨花针罢?”
那女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正是暴雨梨花针。唐家花了很多年才把它弄到手。”
荷衣笑了笑,道:“它管用么?”
女人道:“正想在你身上试一试。”
荷衣道:“你和霹雳堂有什么关系?”
女人道:“方霁是我的父亲,我叫方竹佩。”
荷衣又笑了起来:“你若想试一试它的威力,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方竹佩就毫不犹豫地按动了机括。
她的手很快,却快不过荷衣的剑。
长剑一挥,那手就飞了起来,“叮咚”一声,明晃晃的针筒掉在地上。
白衣女人的脸痛得扭曲了起来。她倒在地上,挣扎着。
看着她的样子,荷衣有些不忍,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扔在她身上,道:“你若还不想死,就快些把药涂上。”
竹佩鄙夷地将药瓶往水里一扔,道:“你以为你走得了么?”
“我为什么走不了?”她淡淡地道:“外面的爆炸声已经渐渐停下来了。”
“外面虽停下来,里面的却要开始炸了。”竹佩忽然狂笑了起来,笑声在洞中可怕地回荡着:“阿渊!你听见了么?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荷衣吃惊地看着她。
“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洞仿佛被一种说不出的硝烟之气充溢着,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一时间,天地摇晃了起来,巨大的钟乳石一根一根地从空中砸下来!
洞口已全被死死地堵住了。爆炸的声音却没有停顿,还在接二连三地响着。
巨石坠地,土块崩塌,连竹佩手中的那一线火光也快要熄灭了。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竹佩,颤声道:“你……你将我引进来,竟……竟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想要了么?”
“你说得不错!……再见,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她的血已经流尽,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
火折子灭了,四处一片黑暗,只炸药爆炸时的电光频频从不远处传过来。
她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一种临死前的恐惧,却也无可奈何。
无处可逃,她已明白这里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处。
“我爱你,无风。”她把他送给她的红豆项链从怀里掏出来,放在口中轻轻地吻着,闭目等待死亡的到来。
“轰”的一声巨响。顾十三看见那座山似乎往下塌陷了一大块,那洞口竟已消失了!
他愣在当地,“哧”的一声,腿上已中了一剑。
他发狂般地挥剑狂击,只见眼前血花乱溅,他满身是伤,开始在想自己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然后他背后忽然一紧,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跟着我走!”
他一转头,看见了小傅。
“楚荷衣呢?”他替他杀开一条血路,一边狂奔,一边问道。
“她死了。”他的声音黯然。
迷行记第三卷
第十三章
(一)
石泉淙淙。
那小小的渔村里有几株老树。
老树之下,是一间闪着灯火的小屋。
推开小小的屋门,可以看见一道白水。
白水上架着一个小小的木桥。
木桥年久,挑水走在上面咯吱作响。
十一月十九。入夜,圆月宁静地挂在天上。
她一张开眼,就看见了两张脸,两张很老很老的脸。
一个老太太,一个老爷爷。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他们手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鱼汤,也好奇地看着她。
“姑娘,你终于醒了!”
老爷爷的脸红通通的,笑眯眯地把汤递过去。
她往床上缩了缩,小声道:“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村子叫作石溪村。”
“哦!”她仍然是一脸迷惑。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太太颤微微地问道。
她努力地想了想,脑中一片空白,却不想让人知道她在犯傻,眼珠子一转,看见小木桌上供着一个观音,又看了看窗外的月亮,道:“我姓关,叫关月。”
讲完这句话,她不由得喘起气来,好象很累的样子。
老爷爷连忙道:“你先喝了这汤再说话。”
她饿了,把汤喝完,又吃了两个饼子,才觉得有了一丝气力。
“你……发生了什么事?是洗衣裳不小心被大水卷进了江里?还是坐船失了事?”
“我……我的船……翻……翻了,我就掉到了水里。”
“可怜的人儿。”老太太叹了一声:“等你好一些了,我们就送你回家去。小小年纪的,家里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我……我没有家……什么人也不认识。”她一听,惶急地道:“我没有地方可去。求求你们收留我。”
老太太笑了笑,道:“我们都是穷人,日子过得很苦。姑娘你……不怕吃苦么?”
“我……我不怕。”
“我们是这一带的渔民,以打渔为生的。”老爷爷道:“我们没有孩子,所以这么老了还要打鱼。你苦不嫌弃,就替你奶奶在家里做点针线活儿罢,有我们一口饭吃,也绝少不了你的。”
她跳下床,在两位老人面前跪了下来。
“多谢爷爷奶奶好心收留我。我……我一时想不起来我还会做什么事情……不过,我会慢慢想起来的。”她轻轻地道。
“可怜的孩子,一定被大水冲昏了头了。”老奶奶将她拉起来,把她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看见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忽然问道:“我睡这里,你们……你们睡哪里?”
“不要紧,你不要担心。柴房里整理一下也可以睡人。枕着稻草睡觉可香哩!”
她一骨碌地爬起来,道:“怎么能让你们睡柴房呢?我去睡。”
柴房上的床早已铺好了,她一骨碌地钻进被子里,笑眯眯地道:“稻草真的好香啊!”
“傻孩子,看你乐得。”老奶奶笑嘻嘻地道:“快些睡罢,你在水里泡了太久,不免头昏乏力,到了明天就好了。”
“嗯。”她乖乖地闭上眼睛,心里暗暗地道:“到了明天真的就好了么?”
她不爱多想,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天还没亮她就醒过来,抱膝望着窗外绵绵的阴雨,闷头苦思。
我是谁?
狭小的柴房里晾着一套破烂的黑衣裳……那么小,临睡以前老奶奶告诉她那是她自己的衣裳。
可是,为什么是黑的?
她把衣裳摘下来,细细地摸索了一遍,衣裳里有个荷包,荷衣里有一块油纸,很薄,里面好象包着什么东西。
她的手不禁哆嗦了起来,好象油纸立即就能揭穿她的秘密。
里面有三张破碎的纸,纸上写着字。
很奇怪……因为那些字她都认得。
第一片纸上写着:“热因激起厥阴相火……服麝香之药。况肝病先当救脾土。诸药多……”
第二片:“缓弱颇弦。此木火乘土之病也。参芪归术陈皮茯苓……”
第三片:“按痫证案虽少而法颇备……皆用豁痰清火,苦泄肝胆,辛通心络……多系虚……河车六味……人参定志丸……”
她细细地将纸上的文字读了一遍,反复揣摩,却完全不明白上面的意思……只是隐隐觉得这好象是一部医书。
那么……至少,她是个读书的人。
读医书的女人?
也有可能,她是个病人,这些都是大夫开给她的药方子。
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不然,她为什么会这么爱惜?会用油纸把它们包起来?
接着她开始摸索自己的脸。
没有镜子,她跑到水缸前一照。
那么,她是个小个子的女人了,很瘦,却很精神。额头靠近发际之处有一块不小的疤痕,弄得她的脑袋在这一处好象凹下去一块似的。
她摸了摸,很痛,痛得钻心。
为了止血,老太太曾用炉灰替她涂过,那块地方看上去脏兮兮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脖子上有一串项链。摘下来一看,却是一串并不值钱的红豆,穿得歪歪扭扭,搭扣倒是黄灿灿的两个小钩子,十分精致。
此外……还有一根红色的丝带系着的一个乌木的小瓶。
她解下来反复查看。
小瓶上着亮漆,被汗浸得十分光滑,上面既没有字,也没有花纹。
瓶塞与瓶口由一个极小的木链子连在一起,却没有接缝。所有的零件都是从一整块木头上雕出来的。
瓶中有物,往手里一倒,滴溜溜地滚出十几粒红色的小药丸。
很寻常的药丸,上面也没有任何记号。
那么,自己真的是个病人了?病一发作得立即服药,不然也不会整天把个药瓶挂在胸口。
可是,会是什么病?
莫非是不堪忍受的绝症?所以自己竟要赴水而死?
目光从手上的药丸移向手掌,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指竟然短了一截!
那只手指上面戴着一个翠绿的戒指。
她有些费劲地把它摘下来,左看右看,没有任何记号。只好又把它戴了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少一截手指?
她脱下衣裳,检查自己的身体。她很瘦……出奇地消瘦,可是肌肉紧绷,光滑而结实。
腹部上有一道疤痕,给人细心地缝过,时日已久,浅浅地几乎看不出来。
想象得出,当时这是个很深的伤口。
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这个人就是我了。她想。不敢再想下去。
所有的线索好象在把她引向某个可怕的事件。
“我会慢慢想起来的。”她暗暗地安慰自己。
“也许想不起来也不是一件坏事。”她转念一想。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