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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惊。
没有兵器入肉的声音,也没有任何鲜血迸溅的惨象,但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锥心之痛。
她已经看见了男子的脸孔,那张熟悉的脸就在眼前,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她想要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并未开口却已有声音传出——
“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一股鲜明的气泽忽地刺入她的大脑,原本如潮水一般漫过头顶的压抑在顷刻之间被击碎,眼前的画面霎时如镜面一般崩毁,不论是那后头揭开了红盖头的新娘,还是满堂鸦雀无声的宾客,还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的喜娘,还是立在她面前,牢牢地握住匕首的……广胤。
她蓦地惊醒。
那一抹气泽仍旧清清楚楚地在她的感知之中,她一把拉开帘帐,在贺明川还未来得及反应的错愕目光中,跳下了地,趿拉着鞋子便向舱外跑去,顺带险些被阶梯绊了一跤。
她满头的冷汗,来到船舷边上,几乎是一眼便瞧见了,前方那座画舫上,云鬓凤钗的妇人,坐在船尾修剪盆栽。
方才梦里,那个与人成亲的男子,是广胤。
准确地说,是在凡界历劫时,成为凡人的广胤。
画舫不疾不徐地前进,坐在船尾的皇后依旧不紧不慢地修剪着盆栽。
那个白裙的女子不是凡人,还同他成过亲。
可广胤又同别人成亲了。
她让他给他一纸休书,从此一刀两断。
皇后身边的婢女走上前来,接过皇后手里的剪刀,后者端详着那个盆栽,左右挪动了一下,仔细地打量着。
广胤没有写休书,反而用更为简单的办法同那女子一刀两断了。
丈夫将匕首亲手送进她的心口,没有比这更决绝更伤人的办法了。
那个时候,她感觉到了痛。
痛彻心扉。
前方的皇后站起身,华美的锦衣随着她的动作映照着夕阳下灿红的波光。
那个女子是她。
曦和抬起手,发现手指竟然尚在微微颤抖,她抚上自己的心口。
虽然只是梦中之事,但痛觉仍旧留存在这里。那种痛并非利器穿刺之痛,却更加长久无法消弭。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生不如死。
闭上眼,脑中仍旧浮现出广胤那一副冷酷的表情,以及匕首冰冷的利光。
气泽已经消失,皇后走进了船舱。身后有稳健的脚步声。
究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还是她真的就是那个白衣的女子。
脑子一片混乱,她觉得自己此刻什么都想不清楚。
广胤说,他三千年前下凡时,有一位挚爱的夫人。
那位夫人,究竟是与他成亲的那个女子,还是她,不,还是那位白衣仙人。
不过,若是当真是挚爱,又怎么忍心亲手将匕首送进别人的心口,怎么忍心抛下她与别人成亲。
曦和闭上眼睛,甩了甩脑袋,试着弯起一个笑,却笑得有些苍白。
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梦罢,又或许,一切都是有根由的,上天有意,她真的应该将三千年前的记忆找回来。
第44章 醉月花楼
贺明川看见她转过脸来,皱了皱眉:“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曦和摸了摸脸,扯出一个笑来:“有么。”
“做噩梦了?”
曦和转过眼看向前面那条画舫:“算是罢。”
钟稷微微弯着腰上前来,小声问道:“大仙,可是察觉到什么了?”
“没什么。”
方才那一道扰乱她梦境的气泽,虽然已经彻底消失,但必然是从皇后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此刻虽然失了法力,已然同凡人没什么两样,但到底还是个正经神仙,那一点气泽仍旧能感觉得出来。
非仙非妖,是上古神祗的气息。
司命说的不错,那人身上的气泽确确实实非同凡响,也委实同她很像。
但并不是她。
先前所见的皇后那张脸浮现在眼前,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总觉得眼熟,但后来瞧见的时候却并不那么明显,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那样一张脸。上古时候的女神仙原本就少,偶然出了几个却大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出生那会儿,天地间相对强悍的女神祗已经寥寥无几,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虽然乍一眼看过去似乎有点印象,但真要仔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傍晚的天空红霞遍布,宽阔的江面上泛着粼粼的金色波光。虽说荣江这一段的水流十分的平缓,画舫顺着水流漂了这么大半日,也从京城的北端漂到了南端,并顺着支流往西走了一些。
她揉了揉眉心,擦去额角的汗液,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觉睡了这么久,还做了这么糟心的一个梦,这一日当真是过得浑浑噩噩。目光微转,无意地扫过江边的小市集,却忽地一顿。
一道青色的人影在人群中飞快地闪过,她只是随意地扫过那一片市集,待得注意到那一道身影而返回去看的时候,却早已消失不见了。
她眯起眼。
钟稷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反应,亦看向江边那一片市集:“怎么了?”
曦和对贺明川道:“太子,可否停船?”
贺明川一愣:“为何?”
曦和的目光一寸不离岸边:“此时说来话长,还请太子相助。”
贺明川见她神色奇异,当即对船夫道:“靠岸停船。”
“是。”
画舫驶离原本的路线,调转船头,很快朝着岸边靠过去。
此时岸边并没有码头,但好在前阵子京城连日大雨,水尚未完全退下去,船靠了岸,船头比岸边还要高出一尺有余。
下人搬着梯子过来方便下船,曦和却未等下人过来,直接翻过了船舷跳下船,拍了拍裙角上的灰,便迅速地上岸,朝着市集跑去。
“哎,小殿下!”贺明川错愕地在她身后喊道。
“大仙!”钟稷疾呼,但见曦和头也不回地飞快顺着草坡跑进了市集,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对贺明川道,“太子殿下,咱们先去保护大仙。”然后飞快地拔腿就跑。
曦和闯进市集,一头扎进了人堆里,四处张望着。因着靠在江边,市集并不大,方才她注意到的那个人已经在附近消失,她脑中飞快地决定了方向,便朝着那灯火辉煌的城中街市去了。
此地是她从未来过的地方,但也是颇为繁华,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下来,有些店铺已经点上了灯,周围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她在人流中一路小跑,那一抹极其隐晦的气息就在不远的地方,却牵动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半点都没管已经被她甩得远远的钟稷和钟稜。
街道两边的酒楼茶馆似乎并不同于以往所见的,这般张灯结彩红红绿绿,甚是晃眼。酒楼前还有女子在招揽客人,不过委实要比他们之前所住的西市要热闹一些。
那一抹气息的距离越来越近,曦和停在了一家酒楼前,刚要往里面冲,却被一个站在门口的姑娘拦住。
她抬头。
那姑娘长得也还算是中等,但身上的脂粉气甚重,委实不太合她的心意。只见那姑娘在看见她脸的时候愣了一愣,然后笑道:“好漂亮的小丫头,不过这个地方可不是你能进来的,要是想同姐姐们一块儿玩,等你长大些再来。”
曦和看着旁边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被另一名姑娘欢颜笑语地请进了门,然后用质问的眼神看着那拦住她的姑娘。
那姑娘掩口一笑:“小丫头,你年纪太小还不懂事,这种地方呀,都是像那位公子这样的人来的,你还是却找爹娘罢,这么人多热闹的地方,万一走丢了可就不好。”
看这架势,那姑娘是绝对不会让她进去的,曦和走下阶梯,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招牌,“醉月楼”,再看了一眼里头的情景,皱了皱眉,然后转身离开。
她消失在那姑娘的视线当中,拐进了一个街角。
这醉月楼,她是一定要进的,但到底用什么方法进,就不是别人能说的算了的。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墨灰色的云已经布满了天空,她的手里捏起一个诀,身形立即从空气中消失。
曦和低头看了看,看来虽然现在身上法力不足,但勉强隐去身形还是能够做到。
她重新回到那醉月楼前。
先前拦住她的那个姑娘正招着手绢同一名中年男子说话,她走过去踮起脚,在那姑娘的面前招了招,姑娘却看都没看她一眼,曦和冲着那姑娘皱了皱鼻子,然后飞快地进了醉月楼的大门。
里头人来人往,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几乎每一名男子身边都至少陪着一名花枝招展的姑娘,装扮同门口招呼客人的姑娘如出一辙,正中央的台上还有舞娘光着肩膀和腹部跳舞,那舞姿扭得人骨头都酥了。
曦和忽然意识到,这个醉月楼,似乎并不是一般的酒楼。
边上一名男子正喝得醉醺醺的,被两位姑娘搀扶着,步履踉跄地走向二楼,曦和脑中终于浮现出以往在弈樵嘴里听过的一个词——青楼。
又是一名姑娘端着酒从她身边过去,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她的肩膀,姑娘回过头来,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皱了皱眉便走开了。她咂了咂嘴,此时并不容得她多想,便跟在先前那男子的后面,飞快地从他边上钻了过去,跑上了二楼。
二楼大多都是雅间,虽然比一楼要人少些,但也并没有清静到哪里去。
那一抹气泽越来越淡,几乎就要脱离她的掌控,却分明还在这楼中。
又被别人撞了一个踉跄,她聚精会神地寻找着那一抹气息的所在。
那一道气息并不完整,也并非纯正的神仙的气泽,或许并非仙者本人所在,而只是一个分/身,或是一个幻术。但不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神仙。
而且,此人似乎也知道她在此地,此时正在躲着她。
曦和仔细地感受了一番,大约找准了那道气息的方位,但这二楼弯弯绕绕的地形,她却并不能很好地找到究竟往哪儿走,干脆深吸一口气,朝着左前方的墙壁,一头扎了进去。
房中三对男女正围着一张桌子行酒令,虽然喝着酒,场面并不算雅观,但好在身上的衣裳还都穿得妥帖。
她将那六人身上一一扫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那股气泽,便顺着隔壁再钻了过去。
一头从墙那头钻过,她正打算好好看看这房中究竟有没有自己要找的人,甫一抬头却瞧见床上一对男女正交缠甚欢,上方那个男子的衣裳已经快要得脱干净。曦和尚未来得及震惊,却发现自己没找准钻的地方,出来的时候一脑袋撞上了衣柜旁边的花架子,上面的花瓶摇摇晃晃就要掉下来,她连忙伸手去接,但还是晚了一步。花瓶从架子上掉下来,哗啦摔得粉碎,瓶中的花和水溅了一地。
那床上正行鱼水之欢的男女霎时如惊弓之鸟,朝着她这个方向看来。
曦和僵在了原地。饶是她自认十分镇定,此时也不留神让红意爬上了耳根子,幸好此时那一双男女并不能瞧见她的真身,否则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贴着柜子,轻手轻脚地朝门口挪过去。
但她几乎是立刻发现,那一双男女的目光正黏在她的身上,一寸不离地随着她的挪动而挪动。
她的心尖尖忽然颤了一颤,缓缓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形已经完全显露了出来。与此同时,那床上的人不无惊愕地问了一声:“哪里来的小丫头?”
她只觉得脸上登时烧了起来,飞快地拉开门奔了出去。
一出门却又撞上了一个端着酒水的女子,托盘被撞翻,酒水洒出来溅了她一身,她连忙道歉,在那女子错愕的目光下飞快地跑开了。
她跑进楼梯间的墙角,暂时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头发上滴下来的酒水,低头看了看身上,湿哒哒的一片,脸上的热度仍旧未能褪下来。
方才真是失礼……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咂了咂嘴,仍旧有些紧张。她这么十数万年来都没做过这般失礼的事,今日算是把从前的面子都丢光了。
那一抹气息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