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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依他所说,这乌瓦肆一带,竟是他的地盘。这地盘,想来不知是打了多少架,流了多少血才夺来的,看来今日,他断断不会和铁灞姑轻易罢休。
却听铁灞姑怒道:“你仗着人多,威吓我是吧?”
索尖儿仰首向天:“好男不和女斗,再说,我未见得打得过你。可今日,你只要不给那药费,再都别想走!”
铁灞姑一时大怒,顾不得牯老儿在一边劝阻,伸脚一踢,踹倒了条凳子,一跃,就跃到了店外,劈手就向索尖儿脸上打去。
这索尖儿打架李浅墨原也见过,出奇的不要命。他原是学过几天功夫的,可能还是家传的,可惜的是未遇良师。只见他一见铁灞姑蹿了出来,情知长安城市井五义的名声,那可非是浪得虚名。但他天性强横,再不肯服软,一伸手,已从怀里掏出他那把解腕尖刀来,眼见着铁灞姑劈来的手,竟躲也不躲,猱身就向铁灞姑怀里一钻,手里的刀子,没命地就向铁灞姑插了过去。
眼见他这等打法,铁灞姑也不由吃了一惊。说起来,她可不是什么长安城没出息的小混混——市井五义,那在长安城中可也是鼎鼎大名。她的一身功夫可是出自名家所传,但适才出手,也不过出于一时气愤,谅对方一个小混混不是手到擒来,没想索尖儿居然真有些功夫,加上他那不要命的气势,也不由吃了一惊。
两人拳脚相逢,却是铁灞姑未能料敌先机,不得不避了避,向后闪去。
她这一闪,却听四周猛可里掀翻天地叫起一声“好”来。却是那些小混混们在给他们大哥喝彩、长志气!
铁灞姑不由一怒。她已看出索尖儿确是练过的,练得还不得法。这时她打起精神来对付,只想三招两招把他打倒在地,出一口气。哪承想,明明见他招术出得疏忽,练得分明不甚得法,但这小子却也聪明,仗着他那不怕死的斗志,竟把一招招施为得凶悍狠辣,极难招架。她铁灞姑身负一方盛名,终不成为跟一个小混混打架,都亮出自己成名兵器来?
于是场中,一时只见一方利器在手,出柙猛虎似的要给自己这些混混们讨一个公道;一方却是个女子,身手矫捷,却不免多有顾虑,三五十招内,双方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铁灞姑眼见对方这小子强横,心里也略动惜才之心,本不忍伤他。可没完没了的,只听到四下里他手下那些小混混们一声声爆棚的“好”,一边还极尽侮辱之能事,污言秽语,把自己骂得如此不堪,却也不由得不渐渐心头怒火升起。眼见再这么斗下去,就算不说自己,却也薄了市井五义的名声,铁灞姑一怒之下,终于出了狠手,一招“叼手”左路一引,诱得索尖儿手中尖刀向左手封去,自己右手一招“肘底锤”就重重地撞向了索尖儿的胸口。
她这下下手颇重,只道索尖儿中招之后,不免倒地,日后怕还落下伤疾,一时不由有些后悔。
却听得索尖儿痛哼了一声,一张口,竟喷出了一口血。
可就是这口血,他也喷得拼命,竟是直冲着自己面门喷来。铁灞姑不防之下,颊上竟被喷上了几点。她虽然豪爽,到底是女子,怎不好洁?这还罢了,却听四周众混混们一声惊呼后,另有油滑的嘴在那儿尖叫道:“臭婆娘,真真好不强悍!可再泼,还不是被大哥口里的血给亲了。你个八百年没见过汉子的婆娘,这下心里可美吧?”
铁灞姑气得再也不管不顾,回手一带,指上已套上了钢甲。猛见她一爪抓来,空中寒光凛凛,索尖儿侧头一避,那一抓却还是生生抓到了他的颈上,一股血登时喷出。
众人只见到血光一闪,当此情景,人人只道要出人命了。却听众混混中有人一声悲号:“她杀了大哥了!”
四下里一寂,猛地听到有十几个索尖儿最贴心的兄弟哭号起来,竟然一声拥入场中,他们本是乌合之众,出招并不依套路,可情急悲愤之下,这么一下拥入,却也杀气腾腾。只听他们杂声大喊道:“臭婆娘,你敢杀人,那你也杀了我吧!我他妈的也不要活了!”
李浅墨至此才见到那索尖儿的本事,原来他们这班兄弟也并非仅出于臭味相投,实是有些生死过命的交情在,外面世界的歧视不公把这交情逼得也更扎实。
一时只听得乌瓦肆间,响起一大片哭声怒叫,百把两百号小混混们,为那血光所动,竟一起拥向场中,齐声叫道:“你也杀了我吧!”
任铁灞姑一个女子,也算大风大浪闯过来的,却也没见过这等阵势。
眼见众混混人潮如涌,怒声鼎沸,一齐朝自己冲了过来,却也把她吓得一惊。论艺业,她是不怕,心里也甚鄙视这些混混,可难不成当真把他们杀了不成?
她一时不由也进退维谷。眼见伤了索尖儿,麻烦反而更大,可她本来性子极强,这时也断不肯服软,总不成真的给他们什么药费?这时她一扫眼之下,却似得了救星,望着人群中一个矮墩墩的胖子,怒道:“三哥,你就看着我被人缠着不管?”
只听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道:“怎么不管?但你没开口,三哥可不敢管,到时你又埋怨三哥说小瞧了你,让你还没打够。”
他口里说着,脚下却并不慢,一晃身已钻出人群,直趟入那堆混混群里,伸出手来,左手一戳,右手一指。他手里原拿了杆秤。这人却是市井五义里的老三,绰号“金毛吼”的毛金秤。
他一出手,去势极准,专打一众混混的软筋、麻筋。只听得一连串的呼痛声中,他已打开一条路,四周倒伏一片,一钻,就钻到了铁灞姑身边。
及到了铁灞姑身边,他还笑嘻嘻的:“四妹,我原跟你说过,不要轻易惹这些小地痞。要不到时,他咬不死你,可恶心得死你……”
他一语未完,忽然面前风声大作,却听一人怒道:“我就来恶心死你!”
众人一看,却是适才人人以为重伤的索尖儿竟又执匕杀来,一刀就向毛金秤面门戳去。
人人都以为他此时就算未死,料来也伤重难支,没料到他竟如此凶悍,竟不顾颈上之伤,挥着匕首,又自冲了上来。
却听四周混混们一时大叫:“大哥没死!”“大哥,你还好吧?”“大哥,杀了那婆娘,杀了那姓毛的,弟兄们帮你填命。”
哪怕众混混平日所为,再怎么为人所不齿,眼见到眼前如此场面,人人不由也有些动容。
李浅墨呆呆地坐在那店中看着,身边珀奴一回眼,却见他一动不动。细打量下,才见他左眼角渗出了一滴泪。却听他一声低叹,喃喃自语道:“若我也如他一般,若我未曾有过自己的遇合,那我此时,当复何如?”
他为索尖儿的勇烈所感,不知触动了心底深处哪一点情怀,竟自极为动容。
索尖儿那一刀来得疾快,毛金秤伸出手中秤杆疾挡,只听“当”的一声,两兵相接,索尖儿负创之后,竟重又与毛金秤斗了起来。
他原本极少与这等高手对战。可他人极聪明,这次负创重起,竟打得更有声势,远比方才与铁灞姑打得还来得利落。
毛金秤一见色变,他倒不是觉得索尖儿如何难敌,只是实在觉得:这混混,原来确是个习武的料子,说不上还是个奇才,混迹下流,端的可惜了。
却听他边打边笑道:“停手,停手。你这小混混,出手却也不同。你停下手来,我收你做个徒弟如何?”
索尖儿却只冷“哼”了一声。他也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口里凛然道:“要不,你打到杀了我为止;要不,你把药费拿出来,且从此你们市井五义,再不许踏入乌瓦肆一步!”
旁边铁灞姑忍不住怒声道:“呸,就凭你个不成材的!”
却听索尖儿哈哈怪笑:“对,就凭我个不成材的。不成材又怎样?今日我这不成材的,就要拼拼你们这市井五义,有种你杀得我们流血百步!”
说着,因为此时毛金秤怜才心起,手下略有容情,他一得空,竟一匕向铁灞姑扎了过来。
自他与毛金秤对上了手,铁灞姑早退了一步避开,否则要他们市井五义中的兄妹二人,联手对付一个这般年纪的小混混,传出去岂不是笑话?这时再没想到索尖儿居然还得空刺向自己一刀。
她退身一避,怒声道:“三哥!”
却听毛金秤尴尬笑道:“四妹,对不住,三哥刚才贪念一起,竟想收这小子当徒弟,才给了他这个空。现在再不敢打这主意了。”
铁灞姑“哼”声道:“你知道就好。”
没想毛金秤却叹道:“以他这般悟劲儿,我又怎敢收他当徒弟?只怕你三哥我实在教他不起啊!”
他语气虽听来油滑,原来为人极是坦荡,哪怕对方正与自己搏命,言辞间却也不会忽略掉对方的好处。
铁灞姑心头焦躁,正不知今日要如何了局。四处一望之下,不由惊道:“咦,大哥,五弟,你们怎么都来了?”
李浅墨拿眼一望,却见一个壮年汉子,围着了个粗布围裙,满脸炭黑,身形跟铁塔也似;另一个少年子弟,穿着一身乌衣,却在发上束了根彩带,飘飘摇摇的,竟自出现在人群中。
李浅墨久闻长安城中市井五义之名,一向无缘得见,今日倒要好好看看。却见那个壮汉似是个铁匠的模样,围裙上被火星烧得小洞处处可见。而那个少年子弟容貌素淡,举止清柔,看见他,李浅墨不觉心中一动,只觉那人形状好像是教坊子弟的风度,忍不住心头略觉亲切了起来。
却听场中毛金秤笑道:“好、好、好!今日咱们市井五义齐齐聚首,只是为了对付一群混混。这话头传出去,咱们以后可有得混了。”
他语气间意似不满。
也是,以他们长安五义的名头,再怎么说,也受不住他人这个讪笑。他也不知大哥、五弟是怎么想的,早不来,迟不来,这时却急急地赶了来。
却见那五弟脸上淡淡的,还未露什么神色,他们大哥秦火已沉声道:“三弟,休得取笑。”说着,他脸望向街东头,冷声道,“要不是风闻他们搬来了城阳主府中的那两个怪物,我们却来做什么?”
毛金秤脸上不由一呆。却听街东头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忽然响起:“市井五义,你们越混越出息了啊,竟然跟一帮小混混们混战起来了。”
旁边另一人道:“上啊,怎么还不上?再不上,你三弟可要被个小混混给废了。哈哈,今日真是天下奇闻,咱们得以眼见市井五义围攻一个小混混。这仗打得,传出去,市井五义怕不名动天下!”
铁灞姑一时不由气得面色发紫。
却听秦火沉声道:“哪有您老有出息,竟然代混混们出头了!”
那边两人的声音才一出现,索尖儿立时就住了手。
他抽身向后一退,已退入他手下那群小混混中间,低声向身边人怒责道:“是谁把城阳主家的人给搬了来?”
旁边一众小混混一时不由面面相觑,个个一脸茫然。
索尖儿一时气急,瞪着眼,就待要发脾气,这时,却见先开始跟他来的那个被铁灞姑打伤的小混混正从街东头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他满脸挂笑,一跑到,就冲索尖儿邀功道:“这下好了,我把城阳家的两个老怪物搬过来了,这下可有市井五义的好果子吃!大哥,咱们且等着看好戏吧。”
他脸上大有居功的神情。
没想索尖儿脸色铁青,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即道:“那我是不是还该赏你点什么?”
【七、市井斗】
那小混混已觉出他面色不对,可还没想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却听索尖儿冷声道:“城阳府的人,找了我们不下十来次,我每次是怎么回他们的?”那小混混听他语气凛然,不由颤声道:“大哥说,咱们在乌瓦肆霸占地盘是霸占地盘,可乌瓦肆是咱们的衣食之本,千万别卷入城阳府对乌瓦肆的争夺。那时,咱们就真要立身无地了。”
只见索尖儿面色铁青,冷哼道:“你却也知道!”
李浅墨这时向街东首望去,却见人人退避,那边厢,竟像滚过来好大个肉球。他定睛一看,只见那来人,滚起来像是圆的,可一立定身,却整个人都是方的,浑身上下,高与粗竟然相等。
他不由吃了一惊:如此身材,断非天生,那是练了什么功夫,才会把人练成这样?
他一转头,望向市井五义,却见他们四人个个面色凝重,想来这滚来的人断非寻常。奇怪的是,市井五义里的老大盯着的并非那个肉球,而是眼望着不远处的一个檐角。李浅墨定睛看去,这才惊觉,原来那里还有一个。
只见那个人细细高高,身材说不出的长,这时跟个蜥蜴似的,盘在那边乌檐下面一根年深月久的、被油熏黑了的柱子上。他竟跟蜥蜴似的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