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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唐Ⅲ·王孙-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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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案头上许灞之头仍然只是豹眼环睁,须眉如戟。 
    只听谢衣一笑道:“若果有灵,魂兮归来。若我不死,那、今夜、三更……”

    李浅墨不能不注意殿中其他的人。 
    那殿,本是汉代残存的萧何祠。长安曾是西汉国都,萧何有功于汉,在长安之侧,专有个地名叫萧何寨也就理所当然。 
    但如今,这座萧何祠早已残破。 
    破殿的正中,正生着一大蓬火,那火周围砌着齐整的火砖,宛如神台一般,那似乎是火祆教的习俗。否则,无论是谁,也不会在这大夏天里生火。 
    火边,却有个年老的巫祝。此时,他正直直地看着那蓬火焰,口中喃喃有词着。 
    除了他之外,殿中,还有那巫祝手下的十余名弟子。而在殿外,李浅墨望向残墙废垒间;以他的眼力,自看得出,埋伏着的,怕也有不下七八个。 
    谢衣忽然开口道:“贵霜!” 
    他言辞简短,是对李浅墨解释。 
    李浅墨立时明白,这殿中之巫祝,原来身属贵霜。 
    贵霜是碎叶城以西数百里外吐火罗人在数百年前建的一代王朝,当年也曾煊赫一时,其后却为大月氏所灭。 
    原来他们不只卷入那日百王孙之宴中对魏王的刺杀,与刑天盟居然也有关联。长安城中,果然潜流暗涌。 
    这些年来,虽说朝廷管制得紧,但仍不时有李世民遇刺的消息传出。比如,不上一年前,翠华宫中,李世民就曾受到已臣服的突厥王子一脉的刺杀。 
    这个所谓“天可汗”,果然不是好当的。 
    今日这殿中的巫祝,就是吐火罗人,也是贵霜组织的人。 
    刑天盟刺杀许灞事毕,竟将这人头,交给了贵霜组织的吐火罗巫师。 
    李浅墨知道谢衣很少会开口求谁。他要自己帮他,那自己自然要倾力以助。 
    想了想,李浅墨轻声道:“等我先出手,造造声势。待我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大哥你再出手抢头。” 
    谢衣一点头。 
    李浅墨于是轻身弹起,一转眼间,已经不见。 
    那破殿之中,那个年老的巫祝正面对着那堆火上架着的一只巨大铁镬。 
    那铁镬中正乌泱泱地煮着一大镬的药水,那药水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凑在一起熬的,只见那火苗伸着舌头不停地舔着那只铁镬,可镬中的药水,似乎再怎么煮也不会沸似的。 
    至于那巫祝老人,坐在火堆边,却穿了一件皮袄。那皮袄上绽着洞,露出里面说不清什么颜色的绒毛来。可他似乎还觉得冷,冻得浑身紧缩,缩得一身骨头直似要往下面塌陷下去。 
    猛地听到那老者咕噜了几声。 
    火堆边他那十几个弟子,忽然伏下身来,以脸贴地,鼓着腮帮子,撮起唇来猛吹,直吹得那火苗舔在铁镬之上时,火焰都变成了蓝色。 
    却听那巫祝老者猛然念了几句巫语,一转身,从身后那破烂的案上就拿起了许灞的人头,口中念念有词,浑身颤抖,立身在那火焰之前,一松手,那人头就落入铁镬之中。 
    那人头才入镬中,殿内殿外,立时就飘起了一股古怪的异味。却见那人头似不甘入镬,在乌泱乌泱的药水里,往上涌了几涌。 
    恰在这时,只听得殿外传来好几声短促的低鸣。 
    ——那是李浅墨,他已经出手。 
    一出手,他分明就用上了他羽门极为霸道的错筋手,否则制倒敌人之余,敌手不会发出如此痛苦的呜呜声。 
    他有意要引开敌人的注意力,好给谢衣出手之机。 
    果然,那废殿中的贵霜门人猛然一惊,相互间打量了下,就有五六个人,分不同方向,悄悄掠出那废殿,去查探情形。 
    就在他们分神之际,谢衣猛然长身而起,扑向殿内。 
    他身着乌衣,手执竹剑,凭空飞渡,一划而至。殿中众贵霜子弟惊觉时,顺手抄起火堆中燃着的木柴,齐齐向他攻至。 
    可谢衣一剑判然,立时敌手两分,围攻的十余人,竟被他竹剑生生劈出一条去路。 
    他身形一跃,已落至那铁镬之前。 
    他也没料到,当年隋末之乱,许灞未身丧于乱世,却会丧身于煌煌大唐已建立之后。 
    却见他立身铁镬之畔,以手抚镬,不顾那铁镬上面滚烫的温度,仰首大笑道:“老灞啊老灞,当年,李唐即立,秦王登基,你还常说由此只怕负了你马革裹尸、命丧沙场之志。我还曾笑对你道:‘伴君如伴虎,你怎知自己日后没有身陷鼎镬之虞?’你当时还笑道:‘以秦王之明,以我们君臣之义,当不至此。’ 
    “……可如今,一语成谶,时也、命也、运也,果然都是料不到的!” 
    李浅墨于殿外抬头一望,他还从没见谢衣如此激动过。 
    分明是谢衣也自知自己此时心情震荡,所以才任性地以手去抚那铁镬,不惜烫伤手掌,也要借那热度,熨平自己的焦思,镇定自己的心情。 
    却见那年老巫祝已回过神来,望着谢衣用生硬的汉语道:“你却是何人?” 
    “江南、谢衣。” 
    “又为何而至?” 
    “见我故友……”谢衣望着那乌沉沉的铁镬道,“以我们汉人规矩,送他一程。” 
    说着,他一卷袖,竟卷起那铁镬,就势抱入怀中。 
    他这么爱洁的人,这时也不顾其脏,更不顾其烫,直是揽之入怀,口里定定道:“身为灞兄故人,我自要带其归去,岂可令他遗骨落入异族之手?” 
    那老年巫祝忽露齿一笑:“你带不走的。” 
    他这一露齿,哪怕李浅墨远在殿外,也看得到,他的牙齿上,碧茸茸的,如生青苔,竟是极恶心的绿色。 
    却见火边那些这个老巫师的弟子,一个一个,都口里念念有词的,倒退向后,把整个废殿都封了起来。 
    然后,那老巫祝继续露着他恶心的牙,从豁口的嘴唇里笑道:“你道我不是袭击许灞的人就是好欺的?刑天盟那几个人,得手之后,既把人头交到我手里,我就不会允许外人带走。” 
    说着,他望着谢衣的颈子,歪头向他手下弟子问道:“江南谢衣,很有名吗?” 
    他弟子的汉话却顺溜得多,应声道:“‘乌衣巷中判然剑,金粉东南别有情’,这谢衣是很有名的。” 
    那老巫祝就更认真地盯着谢衣的颈子,喜不自胜地喃喃道:“那好,又一个了!” 
    谢衣淡然笑道:“又一个什么?” 
    “又一个大好人头!” 
    谢衣不由纵声大笑,引着颈,伸指划向自己颈间的颈纹:“好!莫卧儿老头儿,若你得手,就从这里切好了。” 
    那老巫祝喃喃道:“我发愿要集齐李唐天下九个名人的头颅,你算第二个了。放心,割下头颅后,不只有助于我的九颅大法,却也可以让你这颗头颅就此永生。” 
    殿外埋伏的那些贵霜弟子眼见得老巫祝就要出手,一时不由大为兴奋,都放弃寻找隐于暗处的李浅墨,退入殿中来,似是都极想见识见识他们的巫师莫卧儿的功夫。 
    李浅墨要与谢衣掠阵,耸身而起,显露身形,也走入殿中。 
    莫卧儿望着他,哼声道:“你又是谁?” 
    李浅墨笑应道:“第三个。” 
    莫卧儿斜睇了他一眼,哼声道:“看你年纪轻轻,恐还无资格列入我九颅大法那九颗人头。” 
    “那谁有资格?” 
    “覃千河,袁天罡,李淳风,罗卷,药师……外带,还加上那个东海虬。” 
    李浅墨放声一笑:“你数来数去,连上许灞,也才只七个。原来你老了,糊涂得都不会数数儿!” 
    那老巫祝一皱眉。 
    李浅墨本来以为他还会说什么,却见他猛地闭了嘴,再不开口。可殿中,却响起了奇怪的语声。 
    李浅墨分辨了下,只觉得那声音仿佛咒语,难道,是腹语术?他知道异族的巫师、萨满之类常借腹语术迷惑愚民,好让他们以为自己真有神通。眼见得那老巫祝当着自己居然如此装神弄鬼,李浅墨一时只觉得好笑。 
    可接着,他却见到谢衣的脸色变了。 
    谢衣的脸色在变,只见他左半边脸上,一时须眉皆碧,似乎挂上了霜,而右半边脸上,却猛然干黄,如遭火烤。 
    李浅墨不由大吃一惊,这老巫祝,用的却是什么邪门功夫? 
    他未及细想,已觉得身上一寒,似乎满殿秋霜。 
    而殿中的那团火焰,最外面一层,全是白晃晃的光晕,仿佛那火烧出了霜。这感觉极为奇特。李浅墨忍不住着急,几乎忍不住要喊出来:“谢大哥,出手啊!” 
    谢衣的判然剑果就倏然而出。 
    他一柄竹剑,一划,就已直划至那老巫师莫卧儿胸前。 
    这一剑,判然两分,依旧是他独家的心法。哪怕那老巫师在巫术施为之下,已经通体皆绿,绿得浑浊得像一摊软泥。可这判然一剑之下,似乎犹可剔骨抽筋,剔得那老巫师骨是骨,筋是筋。 
    那老巫师身子这时竟似软的,活似一坨绿色的泥,可以随意捏塑。 
    这等古怪的身法,李浅墨简直闻所未闻。一时也不知他怎样扭动的,就避开了谢衣那一剑,只听他终于重又开口嘎嘎笑道:“果然有点本事!” 
    他说话时,腹中腹语声犹不断绝,只听得两种声音一齐从他身上发出,李浅墨一时觉得浑身发麻,接着,却不由想到:该与这老巫师决斗的,不是谢衣,而是幻少师! 
    如若他们两个这等诡异功夫在身的人物相遇,其间争斗,正不知该当如何好看! 
    谢衣的判然剑岂是轻易可以躲得? 
    他一击不中,就那一划之势,斜斜上挑。 
    那老巫祝身形当真奇软如泥,让李浅墨感觉,就算谢衣挑中了他,那他那泥一样的身子,出了一道裂痕后,是否会立即粘合复原? 
    而如果谢衣果然挑中了他,不知是谢衣的判然诀令那老巫祝从此判然两分,还是那老巫祝泥一样的身子,就此胶住了谢衣的竹剑,令其混沌莫辨,就此颓然? 
    那老巫师的身子一转。 
    他移动之间,全不似任何门派的身法,只觉得他的身子像一摊稀稀的泥,在地上流动。 
    谢衣一声轻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他的剑势也如五弦齐挥,却丝丝不乱,每一道弦,都缠缚向那个老巫祝莫卧儿。 
    只见那老巫祝口里吐出一条生着绿苔的舌头,咋舌道:“果然厉害!” 
    然后,最让李浅墨吃惊的是:他身子如软泥一样的,贴地而流,一流,居然流入了那堆火焰中! 
    连谢衣也为他的奇术一惊。 
    如此大火,他就不怕烧焦了自己? 
    可那老巫祝动作如常,隐身烈焰之中。只见那蓬火焰陡然大盛。绿色的火苗猛然一爆,直接拂上了谢衣的脸。 
    谢衣左眉已焦,判然剑激起一道疾风,逼得扑身的火苗向两边闪去,手中竹剑依旧直追那个老巫祝。 
    老巫祝双袖一卷,卷起了两道火舌。 
    此时,老巫祝身形到哪儿,哪儿就冒起火焰,果不愧贵霜一脉的吐火罗好手!那火焰竟成了他的武器,绿焰之间,不时地,抽冷子还冒出一条白气,那白气冰寒凛人,直如霜刃。这等冰火交袭之下,谢衣只觉得忽冷忽热,正是他平生未曾经历过的险斗。
    却听得殿中四角,忽响起一片跺脚声。 
    那跺脚声应合着老巫祝的腹语,在废殿间混成一种奇怪的声浪。 
    然后,就见满殿贵霜子弟,人人踏脚,脚下已明明地各燃起了一团阴火。 
    他们个个手执霜刃,那刃上挂着冰冷的霜,直把这萧何废祠,熏得冰火九重,炎毒无算,变成一座传说中的地狱。 
    谢衣那一身乌衣竟似可以避火。 
    眼见他遭到围攻,李浅墨方要出手相援,只觉得背后风声一激,他伸手回身一捞,竟捞到了一支大羽箭。 
    这大羽箭他却认得——正是那日玄武门城楼,曾射向楼头,与许灞对决的大羽箭! 
    可直至今日,李浅墨亲自接之在手,才感到那羽箭来势之疾之重。可叹的是,当日曾与射出这大羽箭之人一在城头一在城底对决的许灞,却已命归泉下。李浅墨喉中低吼了一声:“薛矮马!” 
    ——他当然记得那日城楼之上,曾被另一名刺客叫出的这引弓射箭客的名字。他抬眼望去。只见昏暗的殿外,那座已经废弃的祠堂牌坊之下,正立着一匹矮脚马。 
    而那矮马身边,正有个身子短小,却手臂奇长的人在冲自己弯弓射箭。 
    那薛矮马但凡出手,箭就不是一只,而是如一条长河般地直冲向敌人。李浅墨论起臂力,原就逊许灞许多。这时当然无法如许灞一般,全靠赤手相接。 
    伸手一拔,他已拔出了自己的吟者剑,倚仗身形,满殿跳跃,时避敌人锋镝之所向,时以手接箭,反射敌手,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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